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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水库终于停止泄洪了。整整五天,它毫无收敛之意,任凭碧玺河积蓄已久的威势在内城横冲直撞。五天前,就在须臾之间,这股巨力推垮了为配合抽干湖水而封闭的上游水闸,自葵花暴-乱后还未及翻修的河道再遭重创,内城顿时汪洋恣肆。第一军几乎全力压上北门,要夺回水库,但原本就擅长弓术的茹丹人死守在崖堡,陡峭山壁成为居高临下的天然箭塔,攻方死伤无数,仍是徒劳。相较之下,加赫尔和一位无名黑甲战士率领的叛军余部,以及里应外合的第四军支队一路向上攻城,堪称从容不迫。
  加赫尔。
  教皇默念这个差点被遗忘的名字。凯约的参谋,性格与其说温和倒不如说懦弱,平素工作基本以后勤为主,从未出过奇策,从未独立指挥过军队,更遑论上阵拼杀。任命他为第三军统帅顶替凯约乃是无可选择之举。圣廷的“乌鸦”不是没监视过此人,但他的平庸总在劝诫那些眼线不要浪费精力,直到他前阵子刚一出战就被叛军俘获、彻底沦为笑柄,这场愚蠢的监控才告一段落。凯约早在毫不起眼处埋下细密的针脚,因此可以放心地去死吗?
  大地震动。晨夕双塔随着视线剧烈摇晃,兀自不倒。城墙比它们脆弱,燃烧的巨石几轮攒射就叫它无力抵御。没想到关键时候,投石车这种传统而落后的攻城器械竟然战胜了火药,无论蛇炮还是蜥炮,洪流一浸,悉同废铁。好几条主干道都被拦腰淹没,水深数呎,根本无法及时调动起同样的器械乃至人力投入反击。内城瘫痪的防御系统给叛军造成的阻碍尚且还不如排向外城的水来得大。
  又一座塔楼被轰开个缺口。碎石簌簌直落。
  哥珊老了。教皇忽然产生这个念头。谁都认为哥珊是不朽不灭的,像教典故事中饮下圣泉的牧羊人,青春永驻,稍有岁月痕迹也会轻易弭平。然而哥珊真的在和它每任主宰者一样,无可逆转地老去,随即出现下一座使用哥珊之名的纯白之城来顶替它。此前的哥珊早已死在塞满血痂尘土的罅缝中了。
  内城东门一度失陷,几经拉锯,最后连宗座侍卫都亲身上阵,才把敌人顶了回去,现在督军正在那儿指挥镇守。教皇命令其余部队尽数集结,脑中星火般闪现若干种战术编排,很快都一一熄灭。垂死挣扎不太好看,也不符合他三重冠下的身份。但这是义务。
  抵抗持续到下午。那时暮色溶进水里,永昼宫犹如血海上的孤岛。
  “猊下。”身后有人唤道。
  教皇以为又是劝他换上平民装束趁乱逃离的。若在从前,他会勃然变色。
  “东门……”回过头,是个炽天羽骑士兵,遍身污血,“……没能守住。”
  他双手捧着一片羽翼模样的铠甲残骸。
  教皇并不惋惜。正如他不会对这座老迈濒死的城感到惋惜。人人无非是这座城的一部分。
  但他沉默了片刻。
  “督军还留下什么?”
  “有一句话,他托我转达您……”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圣廷。
  珠子掉在地板上,滴溜溜不见影。是西庭晴水湾的大黑珍珠,八十年前教皇朱古达五世肩带的坠饰之一,不过总主教没工夫弯腰寻觅。就算时间充裕,他的腰也弯不下半寸:双臂能环抱的物品已达极限,各种纯金器皿、镶宝石的圣具、贵重首饰和装在小瓶里的贡品级香料将怀里所有空隙填得滴水不漏,至于臃肿的祭服早脱掉了,换成一条圣多明妮嘉时期的金线圣像织毯披着。永昼宫的人走了个干净,守卫在宫外厮杀,侍僧要么四散逃命要么躲进告解室低头祈祷,偌大一间厅堂连照明都没人维护,烛火稀稀零零。他必须集中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来绕开楼梯边角的阴翳,以免滑倒。
  “吕锡安。”
  大厅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条人影,直呼总主教名字,语气如常。
  总主教浑身一颤,便再也动弹不得。这声音仿佛在召唤他背后的无形之手,要将他猛地推下楼梯。他感到自己连皮带骨全变成了石头,这堪堪能抵消那股推力,却无法阻止玛瑙翡翠戒指胸针之类的小玩意儿陆续掉落,叮当作响,让他错以为是自己的汗珠。
  “猊……猊下。”
  “眼光不错嘛。”教皇踱进来,示意门外几名宗座侍卫原地把守。他全副武装,钢甲从喉部遮护到足踵,外面斜披至高圣职者的祭袍,但这些都磨损脏污,远不能与总主教怀里那堆珠宝名器的光泽相比。
  “不愧是商人家庭出身。历代教皇最有价值的用器和收藏品,拿得动的几乎被你搜罗走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唯独我爱用的辉金、辉银和辉铜,你一件也不碰。你明白它们不过是镍混进金、银、黄铜的合金,区别只在于金银铜各自比重,出了教皇国还抵不上雇人搬运的价钱。告诉我,法座大人,这就是你对我忠心不二的证明吗?”
  总主教只石化了那么一瞬间。
  当烛光被风推着在他脸上拂过的下一瞬,他笑容满面,那是当初决定他成为总主教的,既像狐狸又像羔羊的笑。
  “您的爱物确实有点占地方……我要是拿上它们,就没法保护这件最珍重的圣器了呀。”他屏住呼吸,用下巴轻而又轻地挪开怀中珠宝的表层。烛火又一闪,他双臂之间蓦地有道光芒迸射,其余所有宝物在这道光面前立时黯然。
  三重冠。
  明暗交界处,它的光芒冰冷,冷得仅次于教皇的眼神。
  “您从来……不开玩笑。”总主教吞咽着唾沫,以保持话语流畅,“请相信我,是为了圣廷和您才做出这种荒唐事。叛军原本是些乡下草民,没见过什么值钱宝贝;至于茹丹人,贪图的总归也是我们西方的财富。我带这些东西出去,足以引开他们的注意,哪怕金银珠宝的魅力不够,三重冠还不行么?待他们堵截我,您正好趁机逃……不,撤离。这顶冠冕终究是您的,您以前是怎样凭借主父的宠爱获取它,日后就能同样地夺回来。相信我呀,猊下,听您忠实的仆人一言吧!我负担这么重,寸步难行,必成众矢之的,连自己逃生的机会都心甘情愿放弃!一切都是为了您呀!”
  “你根本没打算逃。哥珊的下水道全灌满了,还想从哪儿逃生?你精明得很,指望靠这些宝物向叛军买你的命,说不定活罪都不用受。”教皇缓步逼近,“是啊,告发了自己恩师、前任枢机大教长才换来今天地位的你,怎么会做亏本生意呢?”
  他抽出武器。
  不是剑,是那支手铳,张着黑漆漆的洞口。
  总主教眼看教皇将铅弹填入其中。时间绞索似地悬在喉结上,紧得不容他再吞下一口空气。
  “火药,”教皇轻蔑地笑了,“平日好使,紧要关头分文不值——像你一样,吕锡安。我没有再需要你的时候了。在我看来,你自始至终只是个商人,从未期待过你的忠心和虔诚。你走吧。不嫌这堆破铜烂铁碍事,尽可以带上它们,包括三重冠,它在城破之际对我就已经是废物。不过,作为这三年卖力干活的回报,我建议你也拿上这东西。”
  他垂下手,一个施舍的姿势,铳口仍朝着对方。“去向我的敌人求饶吧,尽管求饶比逃命还要低贱!当你的哀乞被回绝,请妥善利用我赐给你的机会,仅仅一次:射杀来取你性命的人,或者自己张开嘴,把铳管塞进去,扣动扳机!”
  脚跟还提不起劲,但总主教大致可以确认自己暂且活下来了。他颤巍巍挪步,迈下最后一级楼梯时倏然打滑,膝盖磕在地面,怀里至少倾洒一半。他跪着蹭过去,像以前亲吻教皇手上玺戒那样亲吻那杆铁铳,张嘴咬住它,两只手一阵划拉随便捡了些,挣扎起来拔腿就跑。与教皇擦肩时,余光扫过后者毫无防护的头部,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跃入脑海……然后立即被门口按剑怒视的宗座侍卫掐灭。
  总主教不停地跑。身后响起教皇的大笑声,他方才警醒,庆幸自己通过了魔鬼的考验。永昼宫外没有路,湖水漫过桥身,他朝汪洋里奔去,水花扑腾,也不知是掉下的零碎细软还是自己脚步。薄暮四合,前方不见鸽群,唯有归鸦乱飞。
  琴弦一勾,断了,乐章却依然故我,无非是用食指中指撑着断弦,落在上面的音符避重就轻。对于一双只能听见寂静的耳朵,这微小的改易和空中尘埃轨迹的变幻几无区别。
  “诺芝。”
  教皇登上镜厅上方的露台,“你还在这儿。”
  他走到聋诗人旁边,驻足静立,像拖着一身疲惫的归乡者在家门前与自己的老狗重逢。
  “最后是你陪伴我这一程……也好。人都说你是佞臣,写诗阿谀谄媚,讨取我欢心,鲜少有人知道你刺聋双耳的缘由。没想到这一刻,你竟会为我歌唱。当我的追随者各自离去,只有最弱小的你留下来,唱我不曾奢望过的歌。”
  “在您心中,利剑的价值胜过诗歌百倍。”
  教皇没有否认。“跟我来,”他说,“去看看永远不会舍弃我们的那些战友。”
  他们走进一处门锁老旧的陈列室。教皇亲手点上火烛。这房间独属于他个人,历代诸圣都无权插足,里面的藏品不过一种: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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