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每一步都似比登天般艰难。
似乎早就有所意料,她会怎么做,当他第一次跟她说起,他要离开她时,他就知道自己只剩半条命了。不过依旧是侥幸的在赌,他不可以没有一个交待,没有一个责任就扔下她而去。
不过,虽然赌输了,但他终于是不欠她什么。虽然不再欠胧姒,但小玉呢?他这次不能再伤她的心了,他一定要活着走出去,即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给找出来。这是他欠她的,他说过,他要照顾她一辈子,那现在就只能他去找她,来兑现这个诺言。
然而他自己的力气在孔雀胆的作用下,又是那么微不足道,他咬着牙,坚持着又走了两步,唇边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口角已渗出几丝血印,额头也渐渐沁出颗颗冷汗。他终于捂住心口力不可支的倒在地上,一股热气上涌,血大口大口的从口中喷了出来,好似吐不尽似的。明明连听力也开始变的模糊,却能很清楚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有力的膨胀着,眼前很多东西都变成了模糊的背影,只有跳跃的红色火光在肆意的招摇挑衅。
眼前慢慢变黑,白尔玉的一颦一笑却逐渐清晰起来,一瞬间心中觉得舒畅又安详,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如呓语:“果然,还是不能信守承诺..”
司望溪下巴微扬,面带讥笑,他微笑着,说话声音却渐渐困难。
胧姒走到他身边,摸着他已经逐渐冰冷的尸体,在火光中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手大叫起来,笑着笑着,她弯起的嘴角落了下来,眼泪簌簌滚落,她哭的泣不成声,最终消散于那滔天火焰之中……
白尔玉整个人莫名其妙的狂躁而不安,不是摔碎碗,就是打破罐。再摔破第三个碗时,白尔玉终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扭过头偷偷去看紫霄,看到他无比安静坐在椅子上看书,并未注意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才小心的吁了口气。
她弯下腰去拾碎片,一道闷雷打过来,她手一抖竟然划破了手背,好深一道口子,里面的肉很快翻了出来。白尔玉抱着手大叫一声:“好疼!”
紫霄飞快的赶了过来,抢过她的手一边观察伤势,一边苛责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白尔玉噘噘嘴:“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心神不宁的。”
紫霄脸色突然一变,唇线僵直。
不过这一微末的变化白尔玉并未发觉,只是抖了抖手背,赖皮的恳求他:“师父,吹口仙气吧,不然要留疤的。”
“我知道。”
他将手盖在她手背伤口上,一边小声念着什么,白尔玉感觉到伤口处一阵灼热,灼热后又是一片清凉,等他把手移开时,她的手背已经完好如初。
“去把手洗了吧。”他神情平静的看着她手腕上两缕红,淡淡吩咐说。
白尔玉笑着点了点头,扭头时突然看到窗外雨势瓢泼,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的雨真大。”
她刚说完,抬着头,看到紫霄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唇畔含笑:“怎么了?”
眼前的人半天没有反应,只是突然她手臂一紧,被他用力拖了起来。
“你马上去找司望溪,快去。”
“怎么了?你怎么回事?”她挣扎着想挣脱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犯着他了。
“他出事了,他马上就要死了,你若再不去的话,连他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她脸色煞白,仿佛灵魂出壳般盯着他看了好久,蓦的一转身,冲进了风雨中。
“你千万,不要出事,你千万不要啊。”她狂奔着,风在耳边忽忽的响,而她的声音已如蚊呐,跑着跑着,她就难过的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向前拼命的跑,水流进嘴里,也不知道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她的步伐又急又快,生怕赶不上什么了,然而天雨路滑,她一个没踩稳,便重重摔落在地上,摔了好远。
手臂被尖锐的石块拉出好长一条口子,膝盖也火拉拉的疼,豆大雨珠子打在脸上,沁进眼睛里,让人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眼前的路。
然而这一切,又哪比内心的疼痛更难挨。
此刻她的心像鼓了风的帆,是膨胀的,释放着最顽强的生命力。一把锋利的尖刀却插在了上面,还没流出血来,只是搁着堵着的疼。
白尔玉站起来继续往前跑,跑了没多远再次摔倒再地,然后又跑,然后又摔,又跑,又摔..这时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没用,连跑都会摔倒...
头发全都湿湿的黏在脸上,一身白衣早被泥浆染成了灰衣,她腿软,摔的站不起来了,就伏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往前爬。她嘴唇颤抖着,望着前方一山高过一山的山岭,眼中一片悲哀绝望。明明都已经跑了这么远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山,还有这么多路,还这么远?
爬着爬着,没有任何征兆的,她左手手腕上的一根红绳结,如同一跟轻飘飘的羽毛,缓缓的从她手腕上掉了下来。
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一下子,崩断了。
白尔玉跪坐在地上,麻木的拣起那根被雨水浸泡的嫣红的红绳结,只觉得呼吸一刹那停滞,全身僵硬的再也无法动弹。有种力量拔掉了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刀,原本的隐隐作痛纵然变作锥心刻骨之痛,伴随着热烈滚烫的血液的喷涌,逐渐的冰冷心也失去了跳动的力量,变成了一个僵硬的空壳。
她像中了魔障一般,跪在原地絮絮叨叨不停的像是对谁说着话。
“你别死,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求求你..”
“我好容易才原谅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说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不是跟我说,要生好多好多孩子,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她全身都冻的发冷,心中压抑的痛苦澎湃而出,她不禁抱着头失声惨叫。
一声刺破天际的仰头长啸,悲凄的声音在四面八方中荡开。
人生如雾一如梦,春秋几度寂无声。十八载光阴,足够一幼稚女童出落成窈窕淑女,十八载光阴,足够一新婚美妇熬掇成刁钻婆婆,然而对某些人来说,十八年仅仅是一瞬,而这一瞬却又是极其矛盾煎熬的永恒。
乐浪城内明明已过了季节的雪又纷纷扬扬的多落了大半个月,最近几天总是这样,天朗气清后晚上又会再飘起鹅毛大雪来,好像是雪对这座城池有着深刻的眷恋,不忍离开。
富丽堂皇的屋宇内金铜镂梅的熏炉中的渺渺青烟整个房间模糊而朦胧,飘渺甘美的暖香,沁人心脾。
观音像下一绝色佳丽笔直地跪在薄团上,神色深沉肃穆,手中正在燃烧的香释放着缕缕清烟。
今日又是斋戒之日,不想到了未正时分,门外婆子敲了门递了牌子来,说是有人点了柳诗姑娘的牌。
一直昏昏欲睡的丫头安安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骂骂咧咧的接过牌子:“不是早说过吗,我家姑娘每月这两日沐浴斋戒,不接客的!”
“那你跟你家姑娘好好说说,恩客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出手就是一把金骡子。周妈妈不是没把最好的姑娘上去伺候,可人家眼高,全入不了法眼。安安姑娘也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收了钱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妈妈到底也急的没法子了,不然哪还能请姑娘出来坐镇啊。”
柳诗听那婆子说到这份上,自然想是躲不过的,禁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又想起刚才那一把金骡子,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老大不舒服,心想不知又是哪些俗不可耐的土财主。
“安安,”柳诗站起身来,将香插进香炉里,然后吩咐道:“就说我梳洗后马上去。”
柳诗自是苦命之人,打从有记忆起就身在这浑浊不堪之地。她母亲本也是春意阁的姑娘,不大火,也一直没出大乱子。她工作起来很勤恳,存了不少积蓄想把女儿赎出去做个干净人,没想到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夺去了她正值风华的生命,女儿的事也没交代清楚就撒手人寰。
柳诗是个美人胚子不假,可老鸨更看中她身上一种特别的心气,那是她多年未在别的姑娘身上找到过的。
青楼不乏容貌才气并存的佳人,然而自古从今有骨气有心性的却不算的太多,好她那口多为文人雅士,当然也不乏地主权贵那样的猎奇的,不过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地主权贵,见过她的无一不直楞着眼睛赞美她是一朵真正纯洁的白莲。
春意阁在京城花柳巷街并不算的泰山北斗,可仅有这一柳诗,就能让它在层出不穷的风月场所屹立不倒。而这柳诗,靠着那七分出尘淡世的心气,多年亦是坊间炙手可热的话题。
虽是身不由己,好却好在却从未学的其他掉进火坑的姐妹,只知晓自怨自艾,不仅如此,柳诗对自己当姑娘一事并非觉得万分不幸。她是不相信男人的,也不觉得男人可以给她一个稳定的依靠,这么一来,很多事情便不在意了,再来便是她自养尊处优惯了,早已明白自己过不了清贫日子,若是离开春意阁,还真不知道活不活的下去。
一切平淡而让她满足,差强人意的事只有一件,她不喜欢那些暴发富似的客人,因为他们言辞粗鄙,满脑肥肠,拿着金子得瑟起来的像头待宰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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