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招架的人鱼 (一木森)

她还记得，当时问他将这幅画藏在哪里时，他无赖的样子：“奇丑无比的画我留着做什么，你真以为我迷恋你迷恋到要看着画来过日子？”
没想到，他是真的将画藏了起来，他是真的深深迷恋着她。可那又如何，现在的他甚至不记得为什么将它藏起来。
秋融将脸悄然隐在泷颜后面，抿泪说道：“我没见过这幅画。”近在咫尺的泷颜发觉娘竟哭了，惊地刚想出声，秋融就用泪眼警示他不要声张。
海胤没看到秋融的眼泪，却听到她声音里的伪装。他了然一笑，没再追问，而是转身看向崖外的碧海蓝天，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劲。
他也无聊了很长时间了，或许这里能给他找到点乐子打发打发时间。
“你们，好像还没有邻居吧？”秋融身一僵，就看到他意味深长地朝他们一笑：“初来乍到，还请秋夫人日后多多关照。”



当天下午，海胤就请来了一大帮工人，在秋家后侧二十余米远的山上，开始动工建房。
最高兴的莫过于泷颜，不停在自己家与海胤的家两头跑来跑去，因为他终于有了第一位邻居，还是和他同在蓝眼之国的邻居。
秋融却惶惶然不能度日。她几乎不敢看向海胤家的方向，因为看多一眼，她紧绷的理智防线就会愈加薄弱一分。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在海中投放信号的第二天夜里，能给她指明道路的人终于来了。
这一天，海胤的家已做成了大半，将房子封了顶就可以住下了。工人散去后，天已经大黑，海胤点上油灯，细细检阅新房子的卧室，客厅，茅房，灶间……
走到灶间，看到那个崭新的灶台，海胤皱眉停在了那里。
实在想不通，当工人问他要不要做灶间时，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点头？又不会烧水又不会做饭，他要这个东西干什么？
海胤又想起在山庄时发现的诡异事情。
八年前，当他从大病中恢复过来回到山庄时，差点以为自己误闯了别人的地方。因为从不曾煮过菜的他竟有个充满使用痕迹的灶间，碗碟瓢盆，柴米油盐，统统一应俱全，更要命的是，从不盖被子的他竟然有一床大被子，衣箱里还放了少年和女人的衣服！
他知道自己因病忘记了十几年的事，跑去问所有熟识的人，得到的答案竟然全是——私生活不检点。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即摔锅砸碗，将衣服被子通通烧光才解了气。
直到四年前，偶然在夜晚打开母亲的旧画时发现，画中藏有另一幅画。这是一种奇异的遮掩术，是他多年前从一个奇人那里学来。如此说来，这幅画，就是他自己藏起来的。
可是，这画中的人是谁啊？说美又不美，说丑又还有点姿色，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他知道，定是有关那段失去的记忆。可不管怎么研究怎么冥想这幅画，那人对他来说还是陌生之极，丝毫牵动不起心弦。
本想就这么不了了之，可不知为何，这个呆了两百年的山庄，让他渐渐感到无所适从。
湖水看起来不再那么清澈，蓝花楹花开的色彩好像有些黯淡，躺在树上再也睡不着，晚上睡在屋子里总会被冷醒，就连进洞窟泡水，也觉得里面空气稀薄地让他胸闷窒息。
究竟是什么，让他这样煎熬。
直到去年，他终于决定去寻找画中人。他想，解开了这幅画的迷，也就能还他一颗平静的心了。
海胤缓步走到屋前平台，抬眼一望，就望见不远处，那座透着烛火的小屋子。来到这里只不过十来天，他却习惯了在夜晚眺望那座屋子，看着那微弱昏黄的火光，心就有种莫名的安稳感。
站了一会儿，他打了个哈欠。奇怪，这个时候他们早该熄火睡觉了，怎么到现在还亮着烛火？
他稍稍凝神，就一下察觉到秋家那头有一股陌生的气体，能有这种程度的气场，武艺绝不平凡。
早知秋融此人不简单，来人定也不是个小角色。海胤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座屋子，久久站在那里不动。
来造访秋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南海胤的哥哥南泓真。此时他正与秋融相对而坐，低声交谈着。
“其实，他和湉姬并没成婚。”
泓真忧虑地看着秋融，缓道:“当时为了让你尽快振作，不敢告诉你事情真相。其实就算告诉了你，也无济于事……那天发生太多意想不到的事了。怀孕的你命垂一线，我和沧葵受了伤，海胤又频临崩溃，情急之下，只好将你的痕迹从他脑中除去……”他的手紧握着扇柄：“没想到，他的贝母也因此粉碎消失。关于这一点，海胤至今都不知，以为贝母还流落在外。所幸，没有了贝母，又没有了湉姬的穷追不放后，他变得比以前正常许多，也不再将自己关在山庄，所以我也放了心，较少留意他的动向，没想到，一没留神他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叹了口气，看回眼前垂着视线沉默的秋融，发觉她比之前憔悴许多。忽然，心里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问她：“除了刚才你说的，他还对你做了什么吗？”
秋融摇头，声音很平淡：“没有。”
泓真松口气：“那就好。他应该只是好奇，等他觉得无趣了，就会离开的。毕竟，没有了贝母，他是不会……秋融？你怎么……”泓真终于发觉秋融有些异样，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感觉就像当初怀着泷颜养伤时的她……
泓真瞬间惊诧：“你……”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感：“你是不是，还没放下海胤？”
秋融缓缓抬起眼，可那双眼是那么疲倦黯淡：“我有没有放下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他的贝母是不是真的没了？”
泓真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是，我亲眼看到的。”
“那就是说，就算他恢复了记忆，也不会对我有情。”她的声音听不见一丝感情起伏：“是不是这样？”
泓真点了点头。
秋融站起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走吧。我不会碰他分毫。”说着就走向屋，泓真又喊住了她。
“对不起，这些年，你过得太不易了。”
秋融站在那里，淡淡应声:“只是我自己选的路罢了。”
泓真不忍再看她明明很单薄，却一直倔强挺立的背影，撇开视线:“我不会再逼你。我等你的决定。”
说完，泓真就飞身跃上树梢，消隐在暗夜之中。
站在屋外平台上的海胤，没有看漏从秋家飞出来的黑影。过了一会儿，秋家的灯也熄灭了。
是个男人。
选在半夜出没的，绝不可能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或许是她的人鱼丈夫，也有可能是她的情夫。
海胤嘴角勾起个冷笑。这不奇怪，她还年轻，一个人带着人鱼孩子离群索居，日子过得肯定孤苦寂寞，偶尔来个男人，定是……不对，怎么不见对他热情主动？他可是顶级美男，一个寡妇没理由不会对他想入非非。除非，已经有人满足了她……
海胤顿时觉得很倒胃口，他干嘛没事去研究一个寡妇会不会对自己想入非非？他朝秋家方向用力抚了抚袖，转身走回了屋。

第二天一大早，海胤就远远看见嘴叼包子，手上又各拿一个地跑上来的泷颜。他一走近，海胤就伸手夺下他嘴上的包子，一看里面的馅，即嫌恶道:“又是咸菜，真寒酸！”说完，就把包子往自己嘴里一塞，三两下便消灭干净。
泷颜困惑地看着他:“可是你吃的好像很香。”
“废话。”海胤斜睨他:“肚子饿，总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吧。”
泷颜一听，就将手上的包子都递给了他。
“全给了我你吃什么？”海胤刚问完，就看见泷颜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三个。
“我就知道你不够吃，今天特地拿多了几个。”
海胤脸有些僵:“你娘没问你拿给谁吃？”
泷颜摇头:“娘没问，是我说的。昨天我告诉她，你喜欢吃她做的包子，今天娘就做了很多……哈哈！干嘛哈我肚子……嘻嘻哈哈！”
“造谣坏我名声，我喜欢石头也不可能喜欢她的包子！”
在门前树下吃着早点的秋融，听着屋后传来的阵阵模糊嬉闹声，渐渐食不知味。
她有些恍惚。
如果，她可以不用这样躲着偷听他们的欢笑，如果她可以跑过去加入他们，如果她也可以被他高高抱起戏弄……瘦弱的双肩慢慢缩弯下去，微微颤动起来。
轰隆……头顶传来闷闷的雷声，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浓密的乌云，看样子会有一场暴风雨。
海胤打发走盖房子的工人后，发觉泷颜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可能是他娘叫他吃午饭了吧。
不一会儿，外面就下起磅礴大雨，风力也越来越大，崖外的海面拍打起阵阵巨浪。
海胤正有点担心泷颜的去向，就忽然看见从不曾上来这里的秋融撑伞急急走向这边。
会是什么事呢？
被打湿半身的秋融还没走近，就朝门边的海胤大喊:“泷颜呢？他不在这里吗？”
海胤蹙眉回喊:“他不是已经回去了吗？”秋融神色一促，一丢伞就转身直往山下奔。
海胤见情况不对，冲进雨中拉住秋融:“发生什么事？泷颜不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