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卷将我往里托了托,抱得顺手了些,不以为然道:“我那时左不过是想借机讨好父神,顺道同龙族攀个关系,是男是女皆无所谓,男的便结兄弟之谊。”
他不说没什么,一说我有点儿矜持不住了,虎着脸问道:“那要不是我,随便是哪个龙姑娘,你也会对她‘一见钟情’么?”
秦卷喉咙里发出声愉悦的低笑:“你这醋吃得好没道理,这世间事本就变化无常,如果我的那颗凤凰蛋没有流落在白茯山,那你我岂不是根本就不会相遇?就如父神所说,龙凤天生一对,你我的姻缘早已注定。”
一细想,他说得也是个理,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父神不愧是父神,什么都料得分毫不差。”
秦卷很受用我现在对他时不时亲昵的小动作,与我闹了会,松缓稍显急促的气息,才道:“后来发生的事也并非全如父神所料,他没想到就算龙族后裔附入玉姥树中,仍有人会打上你的主意。”
预感到他接下来说的就是白茯山一事,我将玩笑之色渐渐收起,道:“你那日维护秦浅清,我当时虽是生气,但回头想了想,她怕是三万年前重华那桩无头冤案的唯一一个当事人了,你留着她自有用意。”
而另一个当事人伯河,后来我从别处得知,高俊上皇将他放逐到北荒前,也让他受了与重华一样的酷刑,置在弱水里泡了近一月。弱水取自地府忘川之中,阴寒歹毒,对神族的元神极具腐蚀之效。伯河去北荒时,整个人已然疯疯癫癫,行事无状了。
论绝情,高俊上皇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等了好一会,没见得他后续动静,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当他是乏了睡过去了。双手顺着他胸膛颤得不太稳当地摸上去,唯恐惊醒他,极轻极轻地摸上那张脸。唔,下巴瘦尖了,颧骨高了,眼廓也深了许多,肌/肤入手倒还细腻如脂。摸了一遍不觉够,又摸了一遍,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个鲜明的轮廓。
小神农医我这双眼睛有不好日子了,可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根据我的经验,大概是医不好了。遗憾是有的,更怕时间久了,逐渐忘了秦卷的模样。现在摸了摸,自嘲地想,这个人只要一眼任谁都难以忘记吧。捧着他的脸失了会神,鼓了鼓勇气,低头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啄了啄:“我这人脸皮薄,又怕你嘲笑我,只敢趁你睡着的这时说一说。我很喜欢你啊,秦卷,喜欢到不敢喜欢的地步。”眼底微微潮湿:“之前你对我太好了,比重华对我还好,好得我无所适从。我吃过很多苦,到后来已经不太信一个人可以无条件无缘由地对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护了。所以,我选择逃避你的好。”
话一开口,就源源不断地流出:“再后来,你成了魔界的摄政王,假装不认识我。我好像很庆幸,其实心底有些不甘心的。为什么我记着以前的所有事,你却可以轻轻松松都忘记了?看你如以前对我那样呵护着钟樱,虽然没有资格,可我一点儿都不开心。”
轻轻抵着他的额我喃喃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嫉妒过谁,可在九重天上我真得嫉妒钟樱了。重华说我总将心事放得太深,活得太累。可是我若不隐藏起自己的心思,又能怎么办呢?我觉得我说这些话,你也该醒了。如果你醒了,就自个儿心里得意,继续装睡好了。要不然,”
“要不然你会怎样?”悄无声息的秦卷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欲哭无泪道:“我不是让你装睡么!”
他撑起腰,颇无辜道:“我本就没睡着,方才酒气冲头,匀气调息在。哪知你凑过来,亲亲摸摸,就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长一串话。出于礼貌,我没打断你,反倒是我的罪过了。”
“……”我涨红了脸,越听越气,又被他噎得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连滚带爬从他怀中挣出来,怒道:“今晚你去睡书房!”深吸口气:“算了,我去!”
到底没去成,秦卷长臂一勾,将我挽了回去,冷笑道:“你知道嫉妒钟樱,怎么就不知道我也不大愿意你时时刻刻提着那个人的名字呢?”
“……”我不平地辩驳道:“你度量忒小了些,我现只将重华看做是我哥哥。”
“钟樱还喊我一声皇叔呢。”秦卷轻飘飘道。
我瞪他,他舒展了□子,将我打横从地上抱了起来:“我还要看些东西,你先去睡。北荒的事你不须多忧心,我已派了长奉去了,等他探查详细自会告知你。你给我记着,”他的声音突然放得认真严肃:“在你眼睛没好之前,哪里都不许去。”
我似是而非地哦了声,跨进寝殿时秦卷的身子骤然晃了晃,吓得我连忙搂住他脖子失声道:“你……”
他几乎实在瞬间稳住了身形,淡淡道:“没什么,眼花了下而已。”
将我照顾妥帖后,他静思了下,在房中走了几步,“吱”的声,似从柜中取出个什么来。片刻,他折回床前,往我手心里放了个物什。
从头到尾将那件东西摸了个遍,我道:“扇子?”
“嗯。”他将我的手放回云被里,掩好褥角,俯身在我唇上点了点:“有事对着它唤我声,我就会立刻赶来。”
我抱着扇子乖巧地点点头,又听得他轻声出门、关门,房中陷入一片寂然中。我睡眠向来不大好,睡得难,又睡得浅。没睡着的功夫,我将扇子展开来,抚过扇面,淡淡的花香掠过鼻尖。熟悉的很,却不是檀镜花的味道。我费神地想了半天,不经意侧过脸压着自己的发丝,忽地明了那竟是自己身上的味道——玉姥的花香。
这扇子……是当年秦卷赠与我,又被我原封不动地还回去的那把?
触到扇骨处凹凸不平,虽掩饰得极为隐秘,但仍能摸出一丝修补过的痕迹。想是,当年秦卷收到这扇子,动了很大一番肝火。
怀着半是唏嘘半是酸涩的心情,半个时辰后我昏然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仿佛总处于被追赶的仓皇境地里,心悸着醒来口干舌燥。听得长长短短的更漏声,快丑时了,秦卷仍没有回来。翻了个身,碰到枕边的扇子,觉着为了杯水使唤他来,很不贤淑。
撩了帘子,拽了秦卷搭在塌前的袍子一披,自己摸去桌边倒水。桌上玉壶空空,我又不得不往外殿摸去。想着反正都是要惊动秦卷了,不如押他回来休息。
外殿里有人声,而且不止一人……
“现在你已尝不出甘苦,过不了多久,其他的也会逐一失去……”
正文55祖宗,暗潮涌
小神农说的话传入耳中时,靠在门后的我晃了一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卷压抑地咳了两声,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最近底下不太平,你尽力帮我往后拖些时日。”
“拖拖拖!”小神农烦躁道:“你能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她一世么?”
秦卷若无其事道:“这个不用你操心,现在她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后面的话我没忍心再听下去,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躺回了床上。不多时,秦卷也进了寝殿,褪去衣裳,一手掀开被子一小角。
我睡意迷蒙地侧过身,揉了揉眼嘟哝了句:“回来了?”
秦卷一顿,随之躺了下来,捋去黏在我眼皮上的发丝:“闹醒你了?”
我否认道:“睡了好长一觉,方才被渴醒了,才灌了杯水你就来了。”
他一手搂过我,责道:“晚上饮凉茶,伤脾胃不说,隔日又要抱怨睡不好了。”
我枕着他臂膀道:“仅是杯泉水,没掺茶叶进去。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嗯,有点。”秦卷下颚抵着我的额,语意朦胧道:“斥候刺探到十二魔君里头的信陵在北方拥挤了不少粮草军队,怕是有意趁神魔结好时起事。你也知道,魔界里有不少舆论反对两族联姻的,信陵暗中联络了这些人,恐怕有些棘手。”
这些不见血的权势倾轧当初我在轩辕山见过不少,连从小浸/淫其中的重华都难逃一劫,我不免忧心忡忡道:“你说你无事担着个摄政王名头做什么?以你的资辈,三界里头谁见了不是弯个腰低个头的,非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叹了口气:“你可想好应对的法子?”
秦卷笑了笑:“哪用得着想什么法子?对付魔族,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打服他。”
“……”果然简单粗暴又十分有效,在这宫里头听其他人道,秦卷用兵如神,自己也是个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可一想到他现在身体状况,我觉着他打服别人的可能委实低得不能直视。
盘算着该如何劝说他这回能不能他自己不上阵时,他淡淡的声音响起,隐含着说不出的寥落萧瑟:“三万年前我亲眼目睹见你宁肯魂飞魄散都不愿与我在一起。云时,我是个修行并不地道的神仙,做不到超然尘外,看穿世事。实际上那一刻我痛苦得几近想和你一同去了。”
我的心随着他的话越揪越紧,拧到最后全是满载的苦汁,我可耻地庆幸,当时他并不知道我根本就是打算和他同归于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