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唇上偷了个香,道:“这一次倒是真要感谢东华,他及时救下了你,也阻止了我。在他带走你之后,我自暴自弃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到这他停了瞬间,掠去了中间的经历,直接跳到:“后来长奉带着魔尊那小子找上我,请我出山助他一臂之力。那时的我……也几近和个魔族没什么两样了,索性彻底舍弃了仙骨,堕入了魔界。”
他这么一说,我是想起了以前与他相处时的怪异细节,他莫名中了的又莫名消失的毒,截然相反陡变的性子。我只当是他性格如此,修为精深,却再想不到那是他先兆入魔的迹象。三万年后在九重天,我与东华曾讨论过秦卷入魔的原因。东华道,秦卷的执念太重,即便天生仙胎,也无法做到其他神仙的清静无为。
但让一个有着四十万年磅礴仙力的神族入魔谈何容易,单单执念哪能就动得了秦卷的深厚根基?秦卷听我将心中疑惑如实述出,竟有些踟蹰,经不住我催促,才道:“我当年斩杀独孤鸩,大意之下被他在体内中了魔蛊。起先我并没察觉,后来发现时魔气已深入元神,。”他撑了撑额:“在魔气的污浊下,我的七情六欲皆在无形中放大,怒更怒,喜更喜。所以才对你做了许多……”
他止住了话,我通红着脸也记起了雷雨轰动中山洞里的那一夜。
既然他并非涅槃重生,那……“那你为何后来要装作不认识我?”
他苦笑一声:“我也怕了啊,云时。我再面对你痛恨的眼神,怕再逼得你走极端。我本想着装作互不相识远远地看一看你好了,可见你和东华愈发的亲密,他待你也愈发的不同,我就忍不住了。”
我大吃一惊:“你胡乱说些什么!我和东华是清白的!东华那样再神仙不过的神仙,让他对自己那把剑动情的可能性都比对我生情的可能性大。”
他挑起我的脸,似笑非笑道:“真的?”
“……”经他这么刻意一挑拨,我回忆起与东华相处的点点滴滴,居然莫名地心虚了起来。
“总之,”秦卷伸手将我的脸埋入他怀中,喟叹道:“费了不少力气,终是将你从他手里拐了过来。”
他所说的,又何尝不是我所想的?在他被他灌了一脑子迷魂汤的作用下,我成功地将劝说他放弃去战场的念头抛诸脑后。
等过了数日,在丹房里我一边炼药,一边听侍者徐徐朗诵着药经。药出炉时,诵读声消声觅迹,侍者恭顺地请安,我才知道秦卷来了。他一向不喜丹方里浓厚的药味,从不踏步此间。
因而他这番倒叫吃了好一惊,惊了惊后道:“你来得正好,我刚配了方滋身补气的药,你且试试。”
秦卷自是立时拒绝了,我咳了声,打发走旁人,甜滋滋道:“这回这剂方子我特意调了味,一点都不苦,你尝尝么?”
秦卷拗不过我,拾了颗放嘴里。
“我没骗你,不苦吧?”
他细细品了品:“确实有丝甘甜。”
我的心蓦地冷了下来,看来小神农那夜说得并不是我的幻听,秦卷他的味觉真的出了问题。这个情况与我之前是何等相似,味觉之后便是嗅觉、听觉……我还道小神农的医术如此了得,这元神散尽留下的毛病他也手到擒来,治起来毫不费力。他哪里是治我的病,压根是将秦卷的五识转给了我!他区区一个郎中,没那么大的胆子,再者没有秦卷的配合,有心也是无力。这个主意,定是秦卷出的。
如是想着,我即生气又悲情。秦卷他这般做,估摸大半是出于对当年事的愧疚,可……
在我愁肠百转时,秦卷突然道:“云时,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握起我的手:“不出月余我就会回来,你好好待在这里。”
我怔怔道:“你要去哪里?”
“昨日信陵起兵了,祁连君一人压不住动乱,我要亲自走一趟。”他不舍地抱着我蹭了蹭脸:“我原打算带你出去巡游一趟,散散心,看来也只得往后推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脱口而出道:“你不能不去么?”
秦卷给我的答案是坚定的否决,他一旦拿定了主意,任我磨破了嘴皮子也劝说不动。加上他的病,他出征那日,我心烦意乱地把自己关进了寝殿里没去送他。他站在门外叩了好久的门,我捂住耳朵不理不睬,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抱着被子蒙着头发了会呆,我猛地跳起来,鞋也不穿跑了出去,宫娥高呼着追赶在身后。寒风风萧萧地刮在面上,我瞧不见路,只凭着他留下的一抹气息往人声喧哗处奔跑。远远地,我听到了大军启程时的号角声,一愣。
赶到城墙上时,旁边的侍从道:“昭圣帝君已出城,走了近五十里了。”
我茫然眺望着黑暗无际虚空,拎着裙子的手缓缓松下,突然人群一阵惊呼,一人将我狠狠抱入怀中,耳鬓厮磨:“云时,等我回家。”
“好。”我流着泪反手抱住他:“等你回来我一定、一定治好你的病。”
不惜任何代价……
三日后,这个承诺却被我亲手打破。
那是个魔界里难得一见的暖和天气,我命侍从搬出一箱箱的古书,再让他们挑出所有关于医术的文本来。忽然一人前来道是有人呈上件锦盒,专门指名道姓是送与我的。
我在魔界里头认识的人不多,仅有秦卷和魔尊二人。秦卷打出征以来,日日固定时辰信笺不断,定不会是他。小魔尊么,此时,躲着我们还来不及。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是什么人送我东西,莫非是九重天上的?
让人把东西递了上面,五指在盒面上一拂,无毒无术,就是个单纯的锦盒。打开来,掂起来,是个质地柔软的绣囊。鼻尖动了动,凑近了些,素净的香味里隐约掺着淡淡的血腥气。我的心一沉,手指发凉,再摸一摸绣囊的针脚,确实是我自己的……种种不好的猜想顿时充斥在脑中。
一颗心抖如筛子般地慢慢往香囊的右下角摸去,一口气没松下来,心又霎时绷紧,那是个——“烨”字……
没有半点停顿,我命人将送锦盒的人传来,侍者回来嗫喏着回道:“小人找了一圈,盘问了宫中戍卫,那人似乎凭空消失了。”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送来微生烨随身佩戴的香囊,阿烨是微生氏的人,而微生氏是北荒的掌管者,姬泽出没的地方又恰好是北荒的委羽山。纵我再迟钝,也嗅到了这件事里外弥漫的诡异气息。
心急如焚的我捏着香囊了在殿中徘徊了两圈,派人寻了灵鸟来,急急写了封信,派它送去了九重天的紫华府,不论如何,先确定阿烨的安危再做定论。因着我特意嘱咐要的是只脚程最快的灵鸟,不出半日,回信就送了来。我让人展开念来,东华回给我简略的一句话——无恙,留于魔宫,北荒勿去。
我皱眉瞪着信许久,突然跳了起来,我在信中只字未提自己要去北荒之事,东华怎么会知道的?除非阿烨在北荒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再一细思这回信,东华很了解我的性格,他若真要拦着我不去,绝不会这样说。
思前想后,始终放心不下,自己这趟北荒之行看来在所难免了。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瞒着秦卷溜出去不被他发现以免分心。每日里与他的通信好糊弄,因为我眼睛不妥当,所以每回我只是简单地夹了片檀镜花与他保平安。掐指算了算行程,不出意外,数天之内我就能赶回。于是如法炮制了数封回信,置于抽屉内。
在宫中转了几圈,寻了截平整光滑的树枝,带回寝殿。取了根金针,往心口扎出几滴心头血,落在树枝上。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殿中出现了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偶来。为防人识破,这个人偶我做得可谓用心至极,只要不是秦卷那样修为高深之人,骗过这宫里一众人想来无差池。
一切处理妥帖后,我揣了秦卷给我的扇子,一个云头驾起,直奔北荒而去。
正文56祖宗,难相择
算起来这是我生平头一次踏足北荒之上,虽不见底下何等光景,但冷风尖啸、扫过面上生生作疼;瓢泼大雨犹似天河倒灌,雷声与雨水轰鸣在天地间,远方云层间龙吟隐隐。仅凭耳闻,就能在脑中描出幅生灵涂炭的惨象。
微生氏早派人守在北荒入界处,我不客气地报出自己的名号。须臾,便被请入了微生氏的宫邸之中。
微生家主匆匆赶来,简短地寒暄过后,中年人沉吟道:“尊神此番可亦是为了那条作乱的孽龙而来?”
“孽龙”两个字刺得我挑挑眉,放下手中的杯盏慢条斯理道:“听家主所言,在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来?”
“众所周知,这龙族本应在五万年前就已消亡在三界六道之中。如今横空出世条无名蟠龙,自然招得四方侧目。”他不慌不忙地道来:“小神不敢欺瞒尊神,这月余来,各方势力潜了不少入北荒之中。我代天帝镇守北荒,自然也上禀过此事,但英招君命我等坐观其变,我等自然不敢有所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