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九商如今甚么都瞧不见,如今这般说岂不是要教她添堵?南都放佛知他所想,在一旁淡淡道:“有我在,九娘必能瞧见这镜湖。”
九商听他二人对答,不欲坏了气氛,忙道:“虽不能瞧得清楚,倒也朦朦胧胧觉着是一块粉晶中包着块碧玉,煞是好看。”
柳臣安见她不但不恼,反而安慰自己,欢喜得不知所以。南都弹一弹手指,便有一只竹筏自镜湖之上漂了过来。柳臣安瞧得分明,那竹筏上有桌,桌上有酒有菜,不由得深深吸了有口气。自他离了青淮庄,已然多久不曾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南都领着他二人一同上了竹筏,那竹筏便缓缓往湖中心去了,只在湖面上留下一点点涟漪。
柳臣安探首向那湖中瞧去,见自己的形容清清楚楚地映在湖面之上,不由叹道:“这湖果然同镜子一般,只怕红尘中的皇帝老儿都用不得这般好的镜子。”南都听了他的奉承,微微笑道:“这般说来,我可比那老儿有福得多。”
柳臣安见他接了话头,轻轻握一握九商的臂膀,仍对着南都道:“何止比那皇帝老儿有福?我们在崎木岭上,也去过狼王的石殿,呔,那景象又如何能与此间相比!那般粗糙的石凳,狼王也不怕蹭掉臀上的一层皮!”他故意说得戏谑,其实声音中微微颤抖,这话中的试探意思已昭然若揭,就瞧南都怎么答了。倘若南都震怒,将他二人丢入湖中……他一时又有些后悔,为甚方才忽然就如此鲁莽?许是自己想教九娘子亲耳听见,不论对方身份如何,目的如何,他皆同她一道面对。
南都那般聪慧之人,又如何听不出柳臣安的弦外之音?他只是避而不答,举起壶来替三只杯子斟满,待得这一套功夫做足,放道:“二位尝尝,这是我闲来无事酿的果酒,并不醉人。”
柳臣安见他不怒,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南都并不答话,教他心里多少又有些惘然。他瞧了身侧九商一眼,捉过杯子,一仰头饮尽。
九商自柳臣安称赞镜湖之时便隐约晓得他的意图,心里也替他捏了一把汗。后又听得南都顾左右而言他,知晓对方不肯坦诚相见,也只得摸索着取过南都特意放在她面前的竹杯,放在口边细细地品起来。
☆、第五十章
九商在青淮庄时,也曾自己酿过果子酒。酿酒时,往往选那向阳一面,且长得熟透了的果子,这般酿出的酒味儿才醇厚。且九商私心里认为,这酒的口感必然受那酿酒人的心绪所控。当初她同程云亭分别时日甚久,酿出来的果子酒,味儿都是酸的。此时她细细品来,这杯中物正有一丝细细的酸味儿。九商自嘲一笑,只怕自己是过于多心了。
一旁的柳臣安顾不得许多,他一杯下了肚,胆气又足了起来,嚷嚷道:“南兄,再来!”南都自来是孤独惯了的,忽然多了两个陪酒之人,且眼前这位小郎君饮了酒后的憨直性子,简直就和阿琛醉酒时一模一样!他心中甚苦,借着一丝丝酒劲儿也丢了那份温文尔雅:“柳小郎,再来!”
九商在一旁听得简直要呆了。这番美景仙境,虽然如今自己不能见着,却也体味到是极雅致幽静的所在,如今南都同柳臣安二人如同市井村夫一般在此间拼酒,活脱脱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只是此间主人都不曾发话,自己又为何要作讨嫌之人呢?
柳臣安倒乖觉,即便馋酒,却也不忘身边有个瞧不见的九商,还晓得颤巍巍地捏了糕饼送到九商口边。一旁的南都瞧见了,忽然大笑起来:“柳兄,你我可都是苦情人呐!”
柳臣安借酒蒙脸,只作未曾听见。他二人一杯接着一杯,都有些忘乎所以。如此这么推杯换盏了好些功夫,便一个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一个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还只嚷嚷着:“这酒甚甜,饮着便同饮水一般,一杯不够力,再来!”
九商听得南都同柳臣安的话语中都似有狂态,心中担忧这竹筏是否会翻个个儿,将他三人尽数抛在湖里。所幸二人虽醉,这竹筏仍旧稳稳地停在湖面之上。
“柳兄,我识得你是谁……你是柳兄,不是阿琛……”南都头发外散,袍前湿了一片,哪里还有半点丰神俊逸的模样?此时他歪在竹筏之上,喃喃自语。
“南兄说甚么?谁又是阿嗔阿怒?”柳臣安较之南都,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口内糊里糊涂地接着南都的话头向下顺着。九商却不曾醉,将他二人这番糊涂话皆听在耳朵里,不由得将手中的桃花糕捏紧。
“阿琛……是天底下最好的……”南都话还不曾说完,柳臣安便挥舞着酒杯,抢着道:“我知晓了!阿琛必然是个极美貌又良善的好姑娘,同九娘子一般!”九商听得他醉话里还不忘称赞自己,心中酸涩,转而又想起了明之,轻轻叹了一口气。
南都晃晃脑袋,那份云淡风轻早就被他丢到了爪哇国去了:“阿琛他……他若是个小娘子,倒……倒好了!只可惜……不是……”他的声调忽然十分低沉悲伤。“若是他是个小娘子,我必然早早同他过上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又如何会落得今天这般形单影只的田地……”
九商将掌中的桃花糕捏得变了模样,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般说,这个阿琛是……她慌忙想去执壶,为自己斟点儿酒,来掩饰心内的震动,不过她忘了,此时南都已然醉的昏天黑地,根本不曾注意到她的异常。她本就是凭着酒壶落桌的声响判断壶的所在,一时慌乱之间,顺手将那酒壶带翻了,滴溜溜在桌上打转儿。
柳臣安本来酒量就较南都要好些,不过是些微有些醉意,不比南都一心想将自己灌醉。此时听得桌上有动静,一时想起九商来,便有了片刻清醒。这一清醒,便回想起南都方才那番掏心窝子的话,他虽然吃了一惊,却十分豁达,只道:“南兄这话……虽然这世间女子为男子伴侣,那自是天地至理,乃为阴阳调和。只是兄弟我想来,这天地间一花一草一木皆可为伴,便是找位男子做伴侣,又有甚么不对之处?”
九商在一旁听了柳臣安这头头是道的歪理,已然说不出甚么话来。自她幼时,虽然不曾有长辈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却也晓得是有爹有娘后才有的自己,而不是由两个爹爹生出来的。再后来,她晓得了些微粗浅的吸阳补阴的修炼法子,才在楚腰阁留了那般久。楚腰阁是京城中极当红的名妓馆,却从未有过用些美貌娈童来留客人的法子,只因细娘十分不齿,觉得那是下三滥的手段。九商到底也受了细娘的些微影响,因而从来不将男子爱上男子看作甚么光彩之事。她想起南都身上那恬淡的香气,温情似水一般的嗓音,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为甚么自己会觉得南都有些不同之处。如此一来,这些古怪之处便一概说的通了。
柳臣安此时也明白了过来。难怪南都身上穿的,屋内用的,无一不精致细腻,极尽雅致风流。他倒不同于九商,从前大哥就读的松泉镇上,就有南风馆,虽然大哥提到那些娈童十二分不屑一顾,自己却从未有过瞧那些娈童低人一等的想法。因而此时听得南都口中的心上人是个男子,且一往情深,倒越发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柳臣安借着一丝酒力问道:“不知南兄这位心上人,此时在何处?”
南都手中的杯子“叮”的一声落在了桌上:“阿琛……他在我心里头……”
九商听得他声中又浓又苦又悲凉,几近失态,心中知晓这位阿琛只怕是不在人世,亦胸中涩然。柳臣安却无甚么眼力见儿,兀自懵懂道:“此番说来,这位阿琛不在这翠驼岭中?天下如此之大,他能去了那里?”九商听得他这般莽撞,忙忙摸索着去拉他的手,教他莫要胡言。
九商瞧得不分明,这一扯的力道大了些,柳臣安一个扑通栽入了镜湖,溅起琼花碎玉一片,连带着竹筏也晃了起来。九商心中晓得犯了错,慌忙俯下身去捉柳臣安。南都吃那镜湖中的水一浇,酒也醒了大半,只见柳臣安在湖中扑腾个不休不歇,忙自袖中射出一根金丝来,将柳臣安卷回竹筏。
☆、第五十一章
柳臣安已然吃了好几口水,借着南都的力,爬上竹筏来哆嗦道:“此间一直温暖如春,为何这镜湖中如何寒冷?这短短一瞬,差点教我骨头渣儿都结了冰。”
南都叹道:“此间除了石壁,唯有镜湖同外界相通,翠驼岭此时正值隆冬,镜湖之水自然寒冷。”
柳臣安方才吃了九商一拉,又被凉水狠狠一浸,此时自然晓得了自己话中的错处。幸而南都方才也仍未酒醒,并未深究。九商见好就收,便道:“南兄,我已然是饱了的,不若此时上岸如何?柳小郎怎地看?”
柳臣安其实是果子酒给填的,觉着腹中晃悠得难受,方想取些糕点来便听得九商如是说。他忙缩回手道:“南兄,我亦不饥,且听了九娘子的话上岸去罢。”南都听得他二人都这般说,只得客随主便,运法将那竹筏游得飞快,不一会儿便回了先前的岸边。南都又安排了二人回房。
南都其实是有心想要帮柳臣安一把,因而只安排了一间屋子同他二人。其实,以南都的法力,莫要说凭空多一间屋子出来,只怕多出一座宫殿来也不是甚么不可能之事。只是柳臣安不敢离了九商身侧,若是此时南都执意要设两间客房,他夜里只怕也要偷偷儿溜回九商门边守着的。南都此举倒是甚合他意。南都一走,九商便道:“柳小郎君,你今日可是大大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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