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打落了案上的一堆竹简。
“主公,发生了何事?”听到动静的亲卫长容因连忙掀了帘子进来,问道。
“无事,如今几时了?”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却辩不出情绪。
“已然卯时了。”
“我到城墙处看看,你们不用跟来了,自去用朝食吧。”
“是。”
容因赶忙应声,却并没依言去用朝食,而是不知所措地停留在了原地。
真的不派人随行护卫吗……
踌躇间,却见军师郭嘉掀了帘子,悄然而至。
“见过军师。”
“无需多礼,主公如何了?”
按理说,身为幕僚的郭嘉不该打探主君状况,身为亲卫的容因也不该透露主君行踪。
但容因知道郭嘉与张晗的关系,斟酌了片刻,轻声回道:“昨夜帅帐的灯火一夜未熄……主公刚刚去了城墙处。”
郭嘉随手拾起一份掉落的竹简,恰好是昨日传来的军报。
[辽率四百精兵夜袭袁军营垒,烧尽袁谭粮草辎重。四百兵卒无一生还,辽亦为敌所擒,死于敌手。
袁谭失其粮草,军心溃散,旋即含恨退兵。
然天不见怜,辽之尸身已为许攸所毁,曝于军前。]
郭嘉叹了口气,将这份军报好好地放回桌案,继而又一一拾起地上散落的竹简。
“嘉去寻她,多谢容君告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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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草木飘零, 寒鸦点点,寥廓的长天之中,尽是苍凉气象。
张晗静静地伫立于城墙之中。
有熟悉的脚步声缓缓传来,其间似乎还夹杂着清苦微凉的药香。
张晗不用回头, 心中也明了来人是谁。
心中的涩意一点一点地扩大, 她不自觉地谈起了自己与张辽的过往。
“那时……我应该是十三岁, 负气离家, 一路游至雁门,遇见了彼时出任郡吏的文远。我与他相谈甚欢,欣然将他举荐到……先父面前。”
“父亲将文远辟为从事后,我与他相交日密, 不久便引为知己。我与他曾一同踏春游猎、比武切磋, 也曾把臂同游、共话时势。”
“……我们甚至一同去偷过阿父珍藏的佳酿。”
忆起当年的糗事时,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却有潋滟水光。
郭嘉未曾应声, 他的主公虽不拘小节,却也稳重可靠。他从来不知道, 如今威严深重的大汉司空,当年也曾是走马章台的游闲子弟,是令双亲万分头疼的顽劣少女。
他初见张晗时,少女的双肩虽稚嫩,却已然挑起了整个并州。
当世人将目光落到她身上时, 已不会再将其看作失怙的年幼女子,而是——冉冉升起的一方诸侯……
“我与文远相交将近十五年,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 都一起走过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孟春一别, 竟成永诀。”
从此君入黄泉, 我滞人间,再无重逢之期。
张晗微不可查地抬起了头,极慢极慢地闭上双眼。
郭嘉徐徐抬起了手,他的手在空中颤了颤,又轻轻落了下去。
他多么想拥她入怀,多么想抚平她脸上的愁容,多么想温言宽慰她:你已然做得很好了,不必再苛责自己……
可是郭嘉不能。
她不仅是自己的心上人,更是自己效忠的主君。
在人群之前,他永远只能站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不能僭越,不能越位,只能守着那条天堑般的鸿沟,当个沉默的倾听者,或者再干巴巴地加一句:“逝者已矣,万望主公节哀。”
节哀,如何能节哀呢……
文远是聂壹后人,自小便立誓继承先祖遗志,踏平匈奴,安定边疆,可是……可是他却死在了中原内战的战场上!
他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平白死在了中原的战场上……他本该有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更加璀璨辉煌的功勋,他本能尽孝于双亲膝下,谈笑于亲眷之间。
他不该死的,若是自己能多留些驻守的兵马,若是能早些派出增援的军队,或者,她要是能快些结束与袁绍的对决……
于空中盘旋的乌鸦三五成群地落了下来,静静地啄食着平原上的尸体。
尸体……自袁绍增兵以来,这片荒原的尸体便越积越多。这些无人收殓,便只能慢慢腐烂,招来一群又一群的乌鸦。
无论是并州人、凉州人,还是冀州人,都沦为……寒鸦的腹中食。
“奉孝,这场仗实在打得太久了。”张晗极力地清空脑中的种种情绪,淡淡道:
“不能再拖了,不能再拖了……我不能用数万或数十万儿郎们的性命,去换一场……惨胜。”
[建安六年暮秋,晗与绍相持修武,兵凶战危,几近粮绝。
后令瑜将兵五千,自白马渡河,先下黎阳,后掘漳道,水淹邺城。]
*
无论是来往的侍女,还是护卫的士兵,皆是行色匆匆、惶惶不安,昔日平和宁静的司空府,已经被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诸……诸事可记住了?”病榻上的妇人已然奄奄一息,却还是极力睁开眼睛,看向床边的幼女。
“阿母,我记牢了,我记牢了,要让阿母与父亲合葬一处……要薄葬,不能铺张奢靡,不能让阿姊为难。”
就像有一把刀扎进了自己的胸膛一般,张昕痛极了,但她不能哭。
她不能哭,她努力地理清思绪,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能更清晰、更有条理。只有这样……只有这样,阿母才能放心离开。
“嗯……咳咳……昕儿乖……”
她不想哭,可是眼泪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抓住那只愈来愈冰冷的手。
她汲取着母亲身上最后的温度,涕泣道:“阿母,你别走,你等等阿姊好不好,你等等阿姊吧……”
阿姊至今还不知道母亲病重的消息……等她凯旋回来,归家拜见母亲时,难道要让她去寻冰冷的牌位,去看惨白的灵幡吗?
“前线又打了胜仗,阿姊肯定很快就能回来了……你等等她吧。”
“阿姊回来要是见不到你,一定会很伤心的。阿母,我求求你了,你别走好不好?”
王氏的眼睛逐渐变得浑浊,她轻轻摇了摇头,呢喃道:“不等了……不……等了。”
这位弥留之际的妇人忽然牵了牵唇角,露出一点极温柔的笑意。
她的声音轻得几近不可闻,“昕儿……昕儿,你看……你的阿父……他来接我了。”
她彻底闭上了眼睛,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室内顿时响起许许多多的抽泣声。
待蔡琰闻讯赶来时,张仲景已经在吩咐侍女挂上白幡。
而那位十岁的小公子,正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府上众人都忙着布置灵堂,甚少注意到她。
她的眼眶还通红,却已然不哭了,只是抱着膝盖,呆呆愣愣地坐在那儿。
注意到蔡琰之后,她慢慢起身,拱手作揖。
礼行至一半,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愣了半晌,才由右手在外改成了左手在外。
——正是规规矩矩的丧礼。
“见过蔡先生。”
蔡琰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一边宽慰刚刚丧母的小公子,一边蹙眉思考:她那尚在前线的主公,将来要如何面对这满堂白幡,又要如何面对她自己?
……只希望她能看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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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母亲的逝去, 似乎带走了张昕多余的情绪。
自那日后,她便一直不哭不闹,沉默地为母亲洁身、设重,沉默地为母亲小殓、大殓, 亦沉默地跪在灵堂中, 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
却有恶客不请自来。
“王夫人不幸身故, 司空却仍征战在外, 频动干戈,怕是有违人子之本分。”
此言一出,在场的宾客便像是被打开了什么按钮一般,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张昕嫌恶地抬起头, 看着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恶客。
这些人享受着阿姊辛苦搏来的太平, 不但不思感恩, 反而意图陷她于污名之中!
“先母早有遗愿在先, 不许长姊擅离职守、妄自归家。”
“更何况,管子曾云:不为爱亲危其社稷, 故曰社稷戚于亲。昕虽年幼,却也知忧国忘家、捐躯济难,方是为将为帅之本分。”
她环视周围一圈,语气淡淡地回道:“诸君饱读圣贤之书,断不会听信如此不分轻重之言。”
这便是暗讽发言之人不知大义, 枉读圣贤之书了。
率先发难之人的面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愤愤一挥衣袖, 骂道:“长姊事母不孝, 幼妹于客无礼, 令府的教养, 某算是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