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怕是不太方便。”见到荀攸之后，近侍脸上的表情堪称惊慌。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自己的举止失当，强自镇定道：“尚书见谅，董……董贵人正和陛下在一处呢。”
荀攸那张镇定的脸少有地出现了愤怒地神情，“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陛下焉能沉溺声色，而将国之大事置之不理？”
荀攸说着就要往里面闯，“身为陛下之臣，攸理应……”
旁边羽林卫的眼神顿时凶恶了起来，手中的刀悄然拔出了一截。
近侍也很快反应过来，色厉内茬地吼道：“陛下天威，焉容尔等冒犯？荀尚书莫要失了分寸！”
荀攸的怒火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他垂下眼眸，歉然道：“是攸失仪。情急之下，方有此失态，还望见谅。”
近侍脸上的笑容险些要挂不住。
但羽林卫的刀却收得悄无声息，仿佛刚刚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
荀攸将手中的文书交到近侍手中，躬身行礼道：“请为攸代为转交给陛下。”
“唯。”
待荀攸的身影走远，近侍满脸难色的凑到羽林卫的身边，轻声道：“哎呦，荀尚书这……会不会发现什么了呀？”
羽林卫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轻蔑道：“慎言。陛下与董贵人就在殿中，我等只需尽好护卫职责即可。”
“你若再胡言乱语，就休怪我无情了。”
第86章
仪态端庄,衣饰整齐，甚至连垂下的衣褶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外人眼中的尚书令依然是端方高雅的君子。
然而若是熟识他的人在此,便会发现——处变不惊的荀公达此时难得有些急切。
若是殿中天子与董贵人只是普通的相处,那么近侍在见到自己之后，岂会如此慌张？
况且,旁边羽林卫的动作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如果他刚刚坚持要觐见陛下,羽林卫的刀恐怕便要落到自己身上。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让镇守汉宫的羽林卫对朝臣出手……
荀攸脚下的步子越发匆忙。
他甫一回到尚书台,便唤来了自己的亲信随从,敛容正色道：“你速持我的印鉴去见振威中郎将张玄英,令她即刻率兵封锁晋阳城。”
“切记，切记,任何人皆不得进出！”
随从肃然领命。
荀攸的眉头自进了门之后便未曾松开，“你们几人随我去见折冲将军刘正则。”
掌管禁军的刘平在得知荀攸的来意之后面露愕然之色，“搜查天子寝宫可不是寻常的小事,公达先生可想清楚了？”
荀攸自然比刘平更清楚其中利害,然而事态紧急,如今也顾不了其他了。荀攸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言辞恳切地说道：“天子宫中恐怕已经生变，我等……”
出乎意料的是，没等荀攸搬出更多的理由,刘平便下了命令,“奸贼暗中潜入了陛下寝宫，速速点兵搜查汉宫，以卫陛下安康。”
饶是荀攸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毕竟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若是他想岔了，那么出兵的刘平难免要一起担责。
他感激地躬身作揖，道：“若是事有差错，攸必定向陛下和主公谢罪，绝不连累将军。”
刘平连忙还礼，“先生言重，某信先生之言。”他与荀攸并没什么私交，但他只要明白一点就够了——荀公达是主公信任的人。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黑压压的禁军逼近了天子的寝宫。
“刘将军，此系陛下居所，不容尔等冒犯！”羽林卫的统领厉声大喝。
刘平恍若未闻，径直朝殿中喊道：“要犯潜入宫中，臣唯恐陛下有失，特来护驾。”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士兵便蜂涌而前。守卫汉宫的两支军队顷刻间门便刀剑相向，恍若不死不休的仇敌。
刘平并不恋战，在士兵牵制住羽林卫的主力之后，他便带着小股兵力闯进了刘协的寝宫。
内侍宫女乱作了一团，而羽林卫口中的“天子”与“董贵人”，此时正瑟瑟发抖地抱在了一起。
冤服冠戴没半点儿差错，但人却错了。
殿中根本没有所谓的天子与贵人，只有穿着一个天子冕服的内侍，和一个作宫中嫔妃打扮的宫女。
刘平当机立断地下令，“奸贼劫持了陛下，火速排查近日宫中的进出人员。”他又想起荀攸的嘱托，“尤其是与董家有关的人员，皆要仔细排查，不能有半点疏漏。”
＊
在满城风雨中，五六架普普通通的马车出现在了晋阳南方的城门。
“即刻止步！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守城士兵见到来人之后，不满地出声呵斥。
车队的首领低眉顺眼地下了马车，朝着一众士兵亮出了符传，道：“我们是董国舅家的车队，正奉命护送府上的女郎到河东探亲呢。”
“将军有令，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士兵很是有些油盐不进。
首领眼中的厉色稍纵即逝。
他十分谦卑地拱手行了一礼，讨好道：“女郎思亲心切……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能不从呢？还请您通融通融，不然我们实在不好和主家交差啊。”
士兵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但还是不允，“等将军抓住潜入城中的嫌犯，我们自然便会开放城门，你们权且多等两天。”
首领和善地笑了笑，“是是是。我们这就离开，劳烦军爷了。”
“无事，无事……你”
一把匕首陡然贯穿了士兵的胸膛，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面前笑意吟吟的男子，气若游丝地转过头，朝自己的同伴们说道：“敌……敌……”
说话间门，那些温顺无害的车夫、随从都变了面孔。他们迅速拿出了藏在马车下的武器，满脸凶恶地冲向城门。
“杀——”
守城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搓手不及，直到同伴温热的血溅在脸上，他们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地拔剑迎敌。
“敌军有□□，快结阵，结阵御敌。”
这般精准的□□，就算是军中亦少有!
先进的武器，精锐的战士……敌军明显是有备而来。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了每一位士兵的头上，但他们都知道自己不能撤退……
“誓死守卫城门！”
他们的内心依旧恐惧，然而他们的喊声坚决无比。寒风冷得刺骨，但他们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便是死了又何妨!
大风肆虐，呼呼作响的风声掩盖了士兵的悲鸣，却掩盖不了冲天的喊杀声。
张玄英很快就接到消息，带着自己的属下赶来。
尸体横陈，鲜血遍地，守城的士兵已经所剩无几。巍峨高大的城门，眼看着就要被这帮不明身份的匪徒打开。
“全部拿下！”
训练有素的士兵飞快地控制住了局面，让这些人的阴谋化为泡影。
说实话，张玄英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封锁城门——带着荀攸印信的随从只说要尽快封锁城门，却没说明理由。
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大汉的天子都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所以当她在中间门的马车上看到刘协时，她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天子身上的衣裳沾满了血，开口说话时，声音也隐隐带了颤音，“朕深信董承，不意他竟联合其女劫持于朕……”
也许是今日的风太冷了，所以他的脸色才会如此惨白，“……所幸将军英武，救朕于水火之中。”
张玄英不置可否地颔首行礼。
她体贴周到地回着天子的话，可眼角的余光却从没离开地面。
——那儿正躺着一个死不瞑目的娇俏少女。
第87章
这场闹剧般的反叛案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即便过程再凶险,牵连再广泛，也尽数被掩盖于尘埃之下，化为史书上的寥寥一句——
“侍中董承不法,阴使叛逆劫驾,事泄身死,其女董氏畏罪自尽。”
就连班师回朝的张晗在得知此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冷冷一笑,略带讥诮地问道：“咱们陛下给自己找好的下家是谁？”
全权经手此事的荀攸并不正面回答，这位端方持重的尚书令微微垂下了眼睫,平平淡淡地答道：
“据斥候来报,河东前些日子出现了一支不明身份的队伍,其首领疑似是曹操手下的大将典韦。”
那么答案便很明显了。
张晗闻言嗤道：“我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总不至于比曹操还差吧。”
荀攸默然,而郭嘉在阅读完此案的卷宗之后，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有些玩味地笑起来，道：“陛下的心性倒是坚毅。”
他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只是那位年方十六的董贵人，着实有些可惜了。”
满心信任的夫君转头就将剑刺向了自己，也不知她当时到底是何心情……
坐在一旁的荀攸暗暗叫苦——郭嘉这话比张晗的还难接。他的性子注定让他不会对天子做出任何形式的品评,便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心里却免不了腹诽：自家好友在走了一趟幽州之后，说话似乎更锐利了。
所幸张晗没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她收起了脸上多余的神情，不置可否地说道：“听闻有人上了奏表弹劾我，要让我自请卸任太尉之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