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信奉“天人感应”那一套,经常在出现重大灾异的时候让三公顶罪。然而朝中的某些大臣竟然将主意打在了张晗身上,这就多少有些不识相了。
毕竟以往那些因为自然灾害被罢免的三公,可没一个像张晗这样手握大权的。
“朝中那些人越发沉不住气了,还是敲打敲打为好。免得时日久了,他们还以为我提不动剑了呢。”
在座的各位聪明人顿时会意,各自散开去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张晗出声叫住郭嘉,“奉孝留下,我另有事与你商量。”
郭嘉笑着转身,“唯。”
待众人退去,室内便只剩郭嘉与张晗两人。他放着旁边好好的坐席不坐,硬是和张晗挤在了同一张席子上,亲亲热热地说道:“主公有何事相商?”
张晗毫不留情打断了郭嘉腻腻歪歪的动作,“你可收敛着些吧。”
狐狸的尾巴瞬间耷拉了下来。
张晗好笑地弹了弹他的额头,然后便拾起旁边的鹤氅起了身,“走吧,我们到学宫去看看,顺道去探望昭姬。”
他们两人去得着实有些不巧——蔡琰正好外出办事去了。
接待张晗的执事战战兢兢地低头,“可要我们派人去请祭酒回来?”
去岁蔡邕以年老体衰为由辞去了学宫祭酒一职,表示自己只想在学宫做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蔡琰也就在张晗的授意下,顺理成章地继任了祭酒一职。
“不必劳烦,既是不巧,那便罢了。请李执事带我到玉磬斋瞧瞧吧。”
学宫起初只起交流学术之用,所吸引来得也多是青年。后来几经变革,便开始招收各年龄段的学子,实行分段分点教学。
而玉磬斋大概属于第二阶段,里面就读的学生多是**岁的孩童。
“谨诺。”李执事不知道张晗怎么突然想去玉磬斋,不过他也不需要明白其中的缘由。作为一名接待尊客的执事,他只需带路即可。
还没走近玉磬斋,里面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不是琅琅的读书声,却是孩童们欢快的打闹声。
李执事连忙解释,“许是执教的夫子还未到。”
“无碍。”张晗了然地点了点头,“孩子们活泼些也好。”
落后她半步的郭嘉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不敢苟同地挑了挑眉毛。
一行人便踱着步子进了书斋。李执事刚想介绍一下书斋,就被里边的场景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群手下败将!”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一群……鼻青脸肿的男孩。
那女童犹未察觉几人的到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趾高气昂地扮了个鬼脸,“输了就是输了,要说话算话哦,手下败将们。”
一道声音幽幽地传过来,“张昕。”
“夫子我错……”她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这声音与自己的夫子很是不同,愣了片刻后方才转身,朝着张晗讨好地笑了笑,“阿姊。”
李执事忙将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下,将几人引到客室。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张晗不紧不慢地与郭嘉品鉴着学宫的好茶。
而做贼心虚的张昕不敢再有其他的小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
“阿母时常给我写信,说你在书斋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可有此事?”
张昕想也不想地答了话,满脸正直地回道:“绝无此事,这绝对是谣言。”她还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还望太尉明查。”
张晗立时被这小混蛋的做派逗笑了。
而张昕敏锐地抓住了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时机,飞快地扑到自家阿姊的怀里撒娇。
张晗轻轻地揪住小混蛋的耳朵,反问道:“是吗?”
“那昕儿刚刚为什么要打架?我让你和武师父学武,可不是为了方便你欺负同窗的。”
张昕气呼呼地鼓起脸,告状道:“是他们先欺负月儿妹妹,我才与他们打架的。”
张晗微微蹙眉,“权且信了你的话,要是我发现你撒谎……”
“那我就将《论语》抄十遍!”
张晗又好气又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又为她整理好弄乱的衣裳,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向她介绍旁边的郭嘉:“这是郭嘉,表字奉孝,你应当唤他一句奉孝先生。”
张昕退后两步,朝着郭嘉行揖礼。
郭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张晗下一句便是:“往后你散了课便跟在他身边,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
张昕眨眨眼睛,认真地观察起眼前披着鹤氅的青年。长得确实挺好看的,就是……
“打架是最没用的办法,奉孝先生会教你怎么用其他的方法教训坏人。”
张昕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她十分上道地从食案上端。了一杯茶,跃跃欲试地捧到郭嘉面前。
“这……这……恐怕不大妥当,主公,嘉才疏学浅,德行微薄,实不敢……”郭嘉欲哭无泪地看向张晗,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孩子啊,何况这还是个熊孩子!
熊!孩!子!
张晗悠悠然地抿了口茶,然后在郭嘉求救般的目光中比了个喝酒的姿势。
郭嘉……郭嘉悲愤地接过了熊孩子的拜师茶。
“张昕拜见先生。”
第88章
最近的晋阳城颇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那封弹劾张晗的奏表就像一枚落入水中的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中激起了一道又一道涟漪。
以天子为中心的世家集团,和围绕在张晗身边的拥簇终于撕开了相安无事的伪装,露出了各自狰狞的面容。
相互试探、相互弹劾、相互打压……这些日子以来,两派势力已经明里暗里地斗了无数遍。
而今日的大朝会,显然便是两方人马共同择定的决斗时机。
其实……用“决斗”这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情形有些不大妥当,因为这场论战早就在冥冥之中有了结果。
张晗手持象牙笏板,默然跪坐于崇光殿中。她的下边儿是吵得不可开交的朝臣,她的上首是同样不发一语的少年天子。
只不过,不同的是:刘协不说话是明白自己的地位,心知自己的话在朝中没有任何份量;而张晗不说话则是完全没必要。
——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何须她亲自下场。
一派混乱中,司空扬彪突然起身离席,行至堂中。
张晗这才微微皱起了眉,思索起杨文先此举的意义。
先前弘农杨氏一直保持中立,从来没有参与过两派之间的争斗……如今,这是也按捺不住,要加入其中了吗?
“臣德行鄙陋,忝列朝堂。而今天下大旱,蝗灾四起,此皆臣失德之过,请陛下治臣之罪,以安黎庶,以正衣冠,以谢社稷。”
说着,杨彪便摘下了自己的梁冠,向御座上的少年天子行稽首大礼。
此举一出,满座皆惊!
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闹到最后,竟然是以“杨文先自请离职”的结果收场。
朝会之后,张晗便请了荀攸郭嘉两人到府上议事。
“那帮围在小皇帝身边的世家勋贵,张口闭口便将我斥为逆贼,而将自己标榜为大汉忠臣。”
张晗顿了顿,毫不留情地挖苦道:“但依我看来,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垂拱而治的圣君罢了。”
垂拱而治,即垂衣拱手,毫不费力地治理天下。但张晗话中所谓“垂拱而治的圣君”,大概是指全心放权,万事不管的吉祥物皇帝。
毕竟一个大刀阔斧的改革者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威胁他们的地位,阻碍他们的坦途。
但一个“垂拱而治的圣君”,却能保住他们的财富,护住他们的荣光,让他们继续躺在家族的锦绣花团中醉生梦死,做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
张晗万分讽刺地设想:若是自己愿意与世家合作,许诺将来不侵害他们的利益,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大臣,怕是转头就会抛弃与他们相亲相爱的小皇帝。
所以她向来是不怎么瞧得上这些人的,但今日杨彪的举动,倒是有些让她改观了。
左右逢源、摇摆不定的圆滑者有之,碧血丹心、傲骨铮铮的忠义者亦有之,那些世家大族能传承百年,到底是有些风骨气节在身上的。
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如刘伯安、杨文先之类的忠汉之流,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想法,才会将自己的信仰寄托于风烛残年的大汉,寄托于心性不定的刘家天子?
盖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1]。这天下是汉家的天下,却也是天下人的天下。白骨露于野,饿殍盈于街……
“朝中御史台的长官不宜长期空缺,主公宜尽快择一合适之人上任。”郭嘉清亮的声音拉回了张晗越飘越远的思绪。
张晗忙回过神来,淡淡地点了点头。
虽说杨文先横插一脚,破坏了她打击那帮“汉臣”的最终计划,但张晗在此事之后也不算全无收获。
起码她撸下了一帮尸位素餐的大臣,可以借机在朝中注入新鲜血液。而在这些空缺的官职中,又以御史中丞一职最为显要,是以郭嘉才会出言提醒。
御史中丞虽说只有千石的食禄,在迁都之前却能与尚书令、司隶校尉并称“独坐”,其中重要性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