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因将这些嘱托一一记下,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主公既然挂念,何不寻个时间,亲自去看看?这样也能放下心来。”
“……不用了。”有清冷的月辉洒在她身上,让她平添了几分孤寂的气息,“我无颜见他们。”
她顿了顿,说道:“容因,从明日起司空府便闭门谢客。无论来人是谁,一概只管推拒了。”
“对了,记得广发告示,延请名医。”
第118章
小窗高卧, 风展残书。
当刘备慢悠悠地品完手中的清茶时,他的二弟关羽也就回了府中。
“大兄,天佑我等,那张元熙眼看便要失势了, 我们正可趁乱离开晋阳!”
他的话中是极易觉察的不满, “难不成大兄还真甘心待在这地方, 做一辈子的宗正不成?”
宗正是掌管皇族事务的官员, 一般由有名望的宗室担任,是正儿八经的九卿之一,但手中却并没什么实权。
刘备瞳孔微缩,低声喝道:“二弟, 慎言, 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
关羽横了横眉, “岂能有假?那厮自从晕厥在府门后, 便一直闭门养病,即便是荀公达、陈长文这样的心腹近臣, 也一律拒之门外。”
“那司空府成日进出的不是医士,就是大夫。听闻那些人焦急之下,甚至还请了好些装神弄鬼的术士!若非药石无医,何异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他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接着道:“张元熙无子嗣, 一旦身亡,晋阳顷刻间便会乱作一团, 我等正好趁乱离开, 寻一地方立下大功业。”
刘备轻轻叹了一声, 回道:“司空是有大气运之人, 岂会如此轻易……此番怕是诱敌之计。”
关羽冷哼一声, “朝中令她去职丁忧的呼声越来越高,然她除了一封为张文远请封的奏章外,便再无动作,从中足可见困顿之处。”
关于张文远之事,刘备也是有所耳闻的。这人以四百部曲烧尽敌军粮草,方才阻止了袁谭西进,可死后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因为他在战中得罪了盂县的世家,死后竟连一个追封也被三阻四阻,眼看便要落空……真是可悲可叹。
刘备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胡须,拢眉思索片刻后,他的面色一点一点地严肃了起来,“二弟,你平素并不关注朝中争端,今日为何对个中缘由如此清楚?”
“我回府之时,恰好听闻了两名文吏在谈论……”关羽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违和之处,骤然停下了话头。
恰在此时,张飞兴冲冲地进了门,朗声道:“大兄,外面有人来拜访,说是要与你共商大事!”
刘备赶忙起了身,语气微沉,“只管推拒了便是,三弟,我们也闭门谢客。”
*
司空府。
一辆典雅的轺车在门前悠悠停下。
没多久,两位头戴梁冠,身着朝服的官员便自马车而下,上前与门前守卫交涉。
——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可见是朝会甫一结束,便驾车往司空府而来了。
“我等有要事需求见主公,可否请君代为通报?”
负责府中守卫的都尉认出了来人,朝两人躬身抱拳,见礼道:“荀尚书、陈御史。”
“还请见谅,司空如今正在养病,无暇接见二位,还请离开吧。”
荀攸温文尔雅地回了一礼。即便接连几次被拒之门外,他依然面无愠色,端的是一副君子做派。
但陈群却没这样的好脾气。
当他再一次听到都尉拒绝的话时,只觉一股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
“主公但凡在朝会中露一面,朝中那些人安敢如此猖獗?如今群臣汹汹,物议沸腾,让主公去职丁忧的呼声已至鼎沸之势!”
“主公若是再对这些置之不理,怕是要不了多久……”
荀攸生怕他说出什么不敬之语,连忙扯着他的衣袖往后退。
即便主君再怎么温和敦厚、礼贤下士,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该语出不敬。
“长文,仲景公也说主公的身体该好好将养了。”他出言劝道:“我们还是改日再来看看吧。”
其实也不怪陈群如此焦灼,因为如今晋阳的形势……是真的很严峻。
威武的雄狮一旦露出了弱点,周围环伺的群狼就会顺着腥气寻来,企图从虚弱的雄狮身上撕咬下一块又一块的血肉。
起先这帮士族还顾及着张晗往日的威势,不敢露出什么大动作,可当时间一天天过去,雄狮却还是按兵不动,没有要露出獠牙的意思……
他们便愈发放肆了。
这帮人拼命地撕咬着雄狮身上的血肉,仿佛已经预见了张晗倒下的未来。
有人在欢呼,有人在沉默,但也有人怀着腔的悲愤,发出了自己的质问。
建安七年正月廿一,有数不胜数的士子纠集着自己的同伴,不约而同地登上了张晗昔年所筑的黄金台。
其实称呼他们为“士子”是不大妥当的,因为这群人中的士族子弟少得可怜,哪怕是落魄的寒门子弟,其中也不多见。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黔首,是布衣,是蚁民。这些人本该一辈子都摸不到书籍,碰不着知识,看不见仕途,他们本该一辈子被圈在牢笼中,如老牛般躬耕田地。
张晗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有幸拥有了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这些人大多很平凡,或是学宫中不见经传的学子,或是郡府中寂寂无声的胥吏,或是兰台中湮没无闻的书佐……
他们如水滴般分布在大汉的各个角落,轻易无法引起公卿列侯的注意。
但当微小的水滴积聚成江海时,掀起的滔天巨浪,足以令公卿胆寒,令列侯心惊!
他们相携着登上黄金台,怒骂贪婪的群臣,痛斥昏聩的天子。
他们揽涕恸苦,他们痛心泣血,他们声嘶力竭地叩问苍天:缘何谗佞贼子安坐瑶台,缘何忠贞义士横遭迫害?
难道他们仰望的高山,真的行将坍塌?
朔风呼啸,哭声浩荡……那一日,天地似乎都为之失色。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中,有容貌妍雅的女子悄然撩开车帘,低声问旁边的孩子,“小公子看见了什么?”
张昕思索片刻,答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蔡先生,我看见了民意。”
蔡琰嫣然含笑,不置可否地说道:“天下有正道,天下有公议,邪不可干,私不可夺。”
“晋阳要乱一阵子,小公子过段时间再回学宫吧。”她轻轻拍了拍张昕的手背,补充道:“这也是主公的意思。”
[建安七年正月廿三,太原傅氏叛,林氏、丁氏望风响应,阴谋袁氏入朝。
晗领府兵八百、郡兵两千,计杀四千五百八十四人,黜落二百七十九人,于旦夕之间除残靖乱。]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嗅到完结的气息?
番外应该才能写到甜甜的爱情或友情啦~
莫怕,我不写刀子doge
今晚半夜应该是还有一更的,小天使们晚安
感谢在20230110 01:51:58~20230110 21:4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正文完结
“启禀司空, 逆贼皆已伏诛,但林氏有族人逃往了宫中,寻求林贵人的庇护。”
“宫中?”张晗眉梢微动,“那你便与我到汉宫走一趟吧。”
张晗到时, 刘协正戴着十二冕旒, 穿着全套的天子礼服, 正襟危坐地等在明德殿中。
——看来是早有准备。
“张卿, 剑履上殿,恐怕不是人臣当为之事吧。”
张晗是有些想笑的,当此图穷匕见之时,这位天子竟然还有闲心在意这些事情。
看来这些年确实是长进了不少。
“逆贼潜入宫中, 恐危及陛下圣体。臣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望您多多包涵。”
张晗直接寻了个位置坐下, 已是懒得陪他演一出君友臣恭的把戏了。
“陛下当知我此番来意。”
刘协那张写满了天子威严的脸扭曲了一瞬。
当他的目光咬牙切齿地落到了来人身上时, 他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
昨夜之后,晋阳可谓是血流成河。许多朝臣与宫人都猜测她是故意装病, 引诱怀有贰心的士族发动叛乱。
他心中其实也是这般认为的。
但今日的她面容憔悴,唇色惨白,眼眸黯淡,像是带着倦意……恐怕也确实是病了。
他顿时百感交集,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地回想起了与张晗初初相识的那些年。
曾几何时, 他们也是和乐融融的友人,是心意相通的君臣。无论是朝臣还是黎庶, 都赞颂他们君臣相得的佳话。
他对她满心信任, 愿意将半壁江山托付于她手中……她也对自己全然忠心, 甚至会为他介绍各地的民俗风情, 向他说起身边的趣闻轶事。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陛下不如当年果断了。”当时联合董承父女勾结曹操的事情败露后, 少年天子可是亲手拔剑杀了自己的枕边人。如今年岁渐长,难不成心肠还变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