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冷冷淡淡的声音,立马将刘协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他在听懂张晗的言外之意后,脸色愈发冰冷,徐徐阖上双眸,道:“林贵人怀了朕的骨肉。”
张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反问道:“是吗?”
刘协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压下心中的愠怒,令近侍取来一道加盖了天子六印的诏书,一点一点地推至张晗面前。
是给张辽加封冠军侯,追赠太尉的诏书。
张晗眸光微动,慢慢地取走了眼前的卷轴。
“林贵人怀了龙嗣,我也不愿与她多加为难。但其父兄当初联络河北袁绍时,应当设想过今日的结局吧,陛下?”
“张晗,你……”
“我不株连无辜,但也请陛下不要包庇罪臣。否则,纲纪何在,律法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屏风处忽然传来一阵一阵的响动。
紧接着,一位衣着华丽,姿态柔美的少女就缓缓走了出来,声泪俱下地跪在刘协脚下,“陛下,妾求您……求您放过妾的家人吧……”
张晗当即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她不愿再置身于这场闹剧之中,便径直下了军令,让禁卫入内搜查。
当藏匿宫中的林氏族人被搜出来后,张晗也就不再管哀哀低泣的少女,以及面色铁青的天子了。
她整了整衣襟,面色自若地带着禁卫离开。
却是刘协出言叫住了她,“张元熙!”
张晗不以为意地驻足转身,淡淡道:“陛下有何贵干?”
“若是……若是……朕当初没有……”
刘协的话说得磕磕巴巴、犹犹豫豫,但张晗却奇异地理解了他的未竟之意。
她不太想回答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蹙眉反问道:“今时今日,此时此地,陛下与我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朕……我想知道答案。”
张晗神色漠然,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讽刺之意。
“陛下若真有成王的胸襟气魄,我便做一回周公,又如何?”
*
建安七年正月廿五,大汉皇帝刘协降下钧旨,晋司空张晗为楚公,以颍川、汝南、陈留等十郡为封国。
也是在这时,显赫一时的河北之主袁绍,因病去世。
河北党派林立,存在诸多纷争,作为柱石的袁绍甫一亡故,他帐下的谋士便各自拥护着不同的继承人,乱糟糟地打成了一团。
屯于河内的朝廷军立马抓住了时机,趁河北内乱之际进攻河内,一举夺下冀州、青州、徐州三州之地。
至此,北方彻底统一,全部归于张晗治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并州流传起了一句谶言。
——群阴伏,旭日升;胡无人,华中兴。
所有的敌人都已投降拜伏,明亮的太阳冉冉升起;胡虏中再无人敢进犯中原,华夏将迎来复兴。
不久后,就有人将这句谶语同那位楚公联系在了一起。
晗,天将明也,正好对应其中的旭日升……而“胡无人”,别忘了——张晗当初起家时,便斩了匈奴单于的首级,此后更是始终致力于安定羌胡,平定鲜卑……
没人能弄明白,这条谶言到底是来自民间,还是那位……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条谶言能一步步从边疆传入晋阳,其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很快,便有朝臣上书天子,请求晋楚公为楚王,天下震动,四海沸腾。
但上表的朝臣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到后来,大半个朝廷都上了奏疏,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晗只是象征性地推拒了几回,便接过这道封王的诏书,将自己的班底迁往了定下的都城许昌。
正式封王前的那一晚,张晗难得失眠了。
所幸深夜难眠的人不止她一人。
当新任的楚王鬼鬼祟祟地摸到郭嘉房中时,郭嘉正散着头发,披着单衣,对着窗外的漫天星子发愣。
她解下外裳,温柔地披在他身上。
他握住了她的手。
什么也不必问,什么也不必说,他们都懂对方心中难言的情绪。
他们肩并着肩,头挨着头,相携坐在小窗之前。
窗外是清风明月,鹤唳蝉鸣;窗内是似水柔情,抵死牵萦。
良久,张晗轻轻嘟囔了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方形物件,递到郭嘉面前,“君王的诺言确实不太可信,但我也没其他的办法了,就将它送给你吧?”
是她到手之后还没捂热的楚王印鉴。
郭嘉莞尔接过,贴着她的耳边打趣道:“元熙,这算是聘礼吗?”
张晗听得耳热,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奉孝要这么想,大抵也是没错的。”
建安八年三月十三,在这个太常特意择定的日子里,张晗一身玄色衮服,头戴九旒冕冠,腰佩湛湛宝剑,一步一步地迈上了玉阶。
她所过之处,群臣无不俯首,百官莫不跪迎。
她旋身坐在王座上。
列宿掩缛,长河韬映,繁星退饰,日月失辉,在她的映衬下,仿佛万物都褪去了光彩。
盛世的画卷自她脚下延伸。
撼天动地般的呼声在殿中响起。
“大王千秋无期!”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此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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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番外:除夕
张晗与郭嘉之间的感情, 素来是平淡如春水,又醇厚如老酒。两人之间没有什么阴差阳错的误会,也几乎不会因为旁的小事相互怄气。
然而,就算是紧紧挨着的牙齿和舌头, 也会有碰到一块打架的时候。
楚王和她的小军师, 自然也曾因为意见相左, 吵红了脸。
那应该是建安十年的孟春时节, 朝廷已经击败了狂妄自大、擅自称帝的袁术,正打算朝巴蜀之地进军。
郭嘉得知后,主动向张晗请缨,希望随军出征, 但一向尊重他意愿的张晗, 却想也没想, 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巴蜀之地瘴气深重, 常有疟疾,而郭嘉的身体这些年虽将养得不错, 但到底比不得常人康健。
且不说朝中不缺带兵的将军与军师,就算人手确实奇缺,张晗私心里也是不愿他冒这个险的。
两人都不是会轻易改变看法的人,没过多久,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了起来, 直叫满殿的宫人都胆战心惊。
其他知情者也都心怀隐忧,担心两人因此生了隔阂。
谁也没想到, 次日竟是高居王座的主君退了一步, 一纸诏书将郭嘉派往了巴蜀战场。
郭嘉如愿到了前线。
他妙算神机, 奇计迭出, 以一己之力加快了这场战争的进程。无论是将官还是士兵, 莫不叹服于他的智谋之下。
但运筹帷幄的郭军师并不怎么开怀。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今晚可是除夕啊。
他们明明有过约定,往后的除夕都要陪着对方,相伴而行。以往的每一年,他们也都遵守着这个约定。
可今日他在巴蜀,她却在许都……
郭嘉在这阖家团圆的除夕佳节里,不可避免地品出了几分岑寂的意味。
其实军营中也有佳节的氛围——因为许都方面早就送来了过节的牛羊物资。
想到这里时,郭嘉轻轻皱了皱眉眉,心头的幽怨又添三分。
楚王抚育万民,恩泽四海,即便处于满目繁华的许都,也不会忘记前线征战的将士,送来一批又一批的牛羊。
……但她又如此冷情,甚至不愿让军需官给自己捎来一封书信。
君王果然薄幸。郭嘉低下头,暗暗腹诽了一句。
许是见他一人有些孤单,热情又淳朴的老实人赵云有些不忍,想邀他一同加入将军们谈天说地的酒宴。
郭嘉扬起唇角,笑着婉拒了他。
他已经习惯了那人的陪伴。哪怕身边再怎么热闹,若是没有她在,于他而言也只是镜花水月,徒增寂寥罢了……
他的思绪忽然一断,忍不住怏怏地呢喃了一声,“怎么和个深宫怨妇似的,莫不是……”
赵云没听清他自言自语的嘟囔声,疑惑地歪了歪头,“奉孝先生,怎么了?”
“无事,子龙。”郭嘉的笑容依旧得体,温声道:“嘉有些乏了,你与几位将军尽兴就好。”
与赵云几人行礼告别后,他便回了自己的军帐,早早地洗漱歇息。
仿佛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郭嘉向来觉浅,也就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
一张昳丽而熟悉的面容放大在眼前。
他揉了揉眼睛,咕哝道:“我莫不是,还身在梦中?”
“吵醒你了?”张晗说话的语气有些懊恼,道:“我本来掐好了时辰的,可惜路上有事耽搁了,差点没赶上。”
郭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话中既有惊喜,又有疑惑,“大王?”
张晗甚少见他这般迷迷糊糊的样子,不自觉地弯起了眉眼,玩笑道:
“营地里一时半会儿怕是搭不起我的军帐,不知我能否厚颜,请郭军师收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