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恨大太太吗?恨的,她落到那般境地,有大太太一半功劳。在贾母生日宴上,大太太当众人给陪房求情,指责她做得不对,让她没了威信。还有绣春囊一事,使得她不得不抄检大观园,一夜辛劳病上加病。再有老祖宗丧礼上,也是挑唆作难,弄得她骑虎难下。
那一世,她和大太太哪里是婆媳,是三生三世的仇人。凤姐儿想了很久,想她们的关系为何会这样,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后来,凤姐儿终于明白,是她错了,是她不屑邢夫人的出身,蔑视她的行止,是她没有把自己当长房媳妇,更是她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才落得个墙倒众人推。
其实,大太太一开始待她也有几分面子情儿,就是昨儿那番话,也是肺腑之言。
罢了,前生事前生了,更何况是前前生的事了。今生,她就和大太太做对和顺婆媳。
凤姐儿到时,邢夫人正准备去那边,见了凤姐儿也是稀罕,牵了她进屋,让她坐了,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身子可还好?我正准备去看你呢。”
“没什么事儿,今儿交了对牌,得了闲,过来给太太请安。早间身体倒有些不舒服,睡了一觉竟好了,可见不能操劳太过。”
“你明白就好。这千好万好的不如身体好。”邢夫人自个儿没生下一儿一女,对这长子媳妇儿,原是又几分看重,只人家不待见她,一心奉承着那边,就索性丢开手不管。如今,她见凤姐儿经了一事,倒对她有些尊重,心内欢喜,自是奉劝两句。
凤姐儿知她说的是良心话,自然应承道:“太太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说得都是金玉良言,可恨我没有早来聆听一二。如今有闲,还望太太不要嫌弃我常来叨扰。”
邢夫人赶忙道:“一家子人,哪有嫌的道理。只是咱们隔得远,你又身子重,也不必常来,逢五逢十过来说说话就成。”
这当然是最好的,既全了规矩礼仪,又不会寒了这边的心,和他们交恶。
凤姐儿假意为难道:“母亲这番话,竟是十分为我着想。我若不答应,就是枉顾母亲一番心意。我若答应,这心里更不是滋味。这可怎生是好?”
邢夫人听了奉承,十分畅快,截然道:“这又什么好为难的。这长辈发了话,做小辈的还有不听的道理。”
凤姐儿大受感动,埋进邢夫人怀里道:“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母亲,你这般为我着想,我却不能时时在您膝前尽孝,倒越发愧疚了。待会儿我打发乐儿送些许银钞来,还请母亲一定收下,帮着买两个可心可意的丫鬟,一个给老爷,一个给您,就当是我和二爷的一点补偿。此外,这两个丫鬟的吃穿用度也不要公中出,我和二爷每年送一百两过来。”
邢夫人心中大喜,嘴上却道:“这儿如何使得。”
凤姐儿自是不会当真,真挚道:“儿子媳妇的孝敬,如何使不得。母亲一定要收下,我们才能安心。”
婆媳俩一番契阔后,有说有笑去了贾母处。
贾母刚收了牌,笑道:“凤丫头这鬼机灵的,早不来晚不来赶着这时候来,恐是怕赢了她的钱。”
“看老祖宗说的,我是怕赢了您的钱,回头二爷训我。”
贾母一瞪眼,笑道:“看把我琏儿说得这般凶,回屋里,指不定谁揪谁耳朵。快来让老祖宗看看,现下可好了?听说你这猴儿瞅着机会,家都不管了。”
“谢老祖宗挂念,回屋就睡了一觉,未时一刻才醒,现下好多了。至于管家权,老祖宗不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本就管得吃力,如今寻摸了机会,可不撂挑子。”
贾母听了,点着她的额头笑骂:“你这猴儿!”
凤姐儿顺势倚在贾母怀里,摆弄着她的衣袖道:“猴儿晓得老虎由着她,才敢放肆呢。”
贾母拍着她道:“好好好,都由着你,谁叫你这会儿是宝贝蛋。”
“既如此,老祖宗,我就恃宠而骄,再提个请求。”凤姐儿仰着脸问道:“我能趁这会子有闲,跟姐妹们去学里认识几个字么?”
“你既有这个心,我又何必拦你,省得届时你又借不识字推脱管家一事。只有一宗,”贾母正色道:“来回上下要小心身子,这是千万要紧的事。”
凤姐儿欢喜应道:“都听老祖宗的。”
说话间,王夫人并李纨前来请安。宝玉也和一干姐妹下学,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第32章 凤凰涅槃5
凤姐儿自贾母处回屋,天已擦黑,小丫鬟们正摆膳,嘉肴美馔盘碗森列。凤姐儿经了身为婳儿这一世,再过这样的日子就知道有多糟蹋了。
前世,她好歹生在太平盛世,一家子六七口人吃饭也不过四菜一汤。这会子,她一个人倒有七八个菜了。
凤姐儿指了一碗汤圆核桃露道:“平儿,你将这给老祖宗送过去。”这菜补血养神对睡眠好,最适合老人家了,“只有一点,这里面放了糖,让老太太少进些。”
“乐儿,你将这盘菜给大太太送过去。还有,去柜子拿五百两一起送去,就说四百两是买丫头的钱,另外一百两是今年的用度。”
“奶奶,这菜叫什么名儿?”乐儿还是第一次见,稀里奇怪的。
“这菜叫推纱望月汤,也就名字好听,样子好看罢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用鱼糁做窗格、鸡蛋做月亮、火腿和丝瓜做窗纱,蒸制定型后,再用竹菘煨的高汤那么一灌就成了。”
“奶奶说得简单,这用的功夫可不少。”否则,哪里值得巴巴地送过去,乐儿喜滋滋地去了。
邢夫人正用膳,见了问:“这是单我有呢?还是二太太也有?”
“奶奶说了,哪家和尚撞哪家的钟,这二太太自有她的媳妇儿孝敬,奶奶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免得人说她一味偏向娘家人。”
邢夫人笑说:“这孩子,也太谨慎了些。行了,你先回去吧。夏荷,拿个荷包给乐儿。”
乐儿回去道:“不得了嘞,铁公鸡身上都拔下毛来了,可见是高兴了。”
凤姐儿等她放下筷子,正色道:“以后不许这么编排大太太,不知道还以为是我纵着的。再说,她是我正经婆婆,我都只能供着的人,你们有几个资格说嘴。再让我听见一次,二等的降三等,三等的哄去外院,总有法子治你们这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乐儿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当下就道:“奶奶今儿是怎么了,一天训了我两顿,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你。您要不乐意我伺候,就早早打发了去。”
这说都说不得了!凤姐儿受了她这几句,面上不露声色,哑口无言回了房,心里打定主意好好培养两个人,等孩子一生就把乐儿配了出去。
睡前,凤姐儿嘱咐平儿道:“明儿你去吩咐厨房,送我这边的分例菜撤下四个,每餐三菜一汤尽够了。”
“哪里用得这么着呢。这府里少什么也不少这点吃食。”
凤姐儿叹气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里不用这么着呢?这‘衣禄皆有定数,必节俭简省,乃可久延。①’这往日没有孩子,想不到这么远,怎么胡闹都行。这有了孩子,不就得做长久打算。”
“只是,奶奶刚交出管家权,就这般行事。就怕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以为奶奶失势,捧高踩低。”
凤姐儿笑道:“这也没什么,本就不是这边的人,大不了回东院去。就看我走了,二爷走是不走?这二爷走了,二太太又放心把这家业交给谁打理。况且,太老爷去世时,分产不分居。那时二爷还没娶我,故而没有院子,算起来我们住在这里也不是住在别人家,只是使唤的丫头小厮是这边拿的月例银子。”
想到这里,凤姐儿表情沉重起来。这府里的下人的确不是从她手上拿钱财办事,敬着她也不过是看在她是“现管”,一旦她失权失势,的确算不得什么人物。
这有人有钱才有权,她有什么?
年底分给大房的钱,只要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死,她和琏二爷想捞一星半点就是虎口拔牙。如果回东院,他们就得仰人鼻息过日子。
跟着姑母,她和贾琏虽说目前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扬扬赫赫好不得意,但使得钱和人都是别人的。一朝不得用,他们就是弃子。
其实,她除了一个琏二奶奶的名头和自己的嫁妆,什么都没有。那一世,她的春风得意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怪她自欺欺人,不肯承认事实,想尽办法逞威风。
凤姐儿终于明白,她有一颗要强的心,却没有过硬的实力。从今往后,还是低调做人,努力赚钱吧。
话说自凤姐儿不管贾琏之后,他算是游龙入海,鸟儿出笼,在情天欲海遨游畅翔,没有一刻不痛快。不想乐极生悲,还没畅快一个月就染了风寒。
凤姐儿怀着身子,自是不便前去,只派了平儿日日前去煎药服侍。
一日,平儿服侍回来,惨白着脸道:“奶奶,爷高烧不退,怕是不好了。”
凤姐儿心想:“不好就不好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真想就这么说,无奈,李纨和一干亲戚还在她这里,心里又有个小人拖住了她,训斥道:“你要这么说,一旦他死了,你就是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