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看那堆了满屋的箱笼细软,叹道:“平日里人人想着富贵荣华,见到那金银财帛都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上前争抢,如今到了这个时候,金银仍然是可通神的利器,只是这些古玩器具,太过沉重,实是不好拿。如今之计,也只有雇一条大船了。”
来顺亦在旁边说:“请夫人放心,小的们必然尽心竭力,使人在旁边日夜看护,绝不教那些贼人宵小将这些箱笼夺了去!”
晴雯与穆平对望一眼,却道:“咱们不必忙。还要等上几天,等到清平王爷来了才好。”
咏荷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不免大吃一惊,她看了看晴雯,又看了看穆平,见两人皆是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心中迷惑不解:从前晴雯见了清平王,只恨不得生出双翅,逃出生天的,如今怎地会主动去求见。
又过了一日,听闻清平王大军在旁边安营扎寨,穆平便携晴雯前去求见,只见那军营内外,刀剑寒光里夹杂着血腥之气,较从前京城所见的杀气更甚了许多。
穆平和晴雯从前那里见过这等阵仗,只得强打起精神,战战兢兢过去拜见了宁珏。宁珏经此一难,更见沉稳,向他们道:“京城之中许多有爵之家被叛军屠戮一空,你等尚能全须全尾来到这里,实是教我诧异。”
穆平忙答道:“臣从前在民间之时,颇识得几个朋友,在青莲军中能说上话。不过多多使些金银财帛,教他们高抬贵手罢了,若说有什么勾结情弊,是断然不会有的,请殿下明鉴。”
宁珏勾唇一笑,懒懒道:“罢了,孤又未曾说你私通反贼,你何必这般诚惶诚恐。你先前能护送着皇太后娘娘出宫,一路护持玉玺朱印等物,亦是有大功之人。难道孤竟会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吗?”
穆平默然不语,心中暗道:“又有什么事是你这等人做不出来的?”转念又一想,正是因为宁珏做事没什么顾忌,心黑手辣,善于翻脸不认人,这样的利害人物,才能镇得住场面,号令各路节度使赶来勤王。
想到这里,忙带着晴雯,恭恭敬敬向宁珏行礼,道:“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臣本是平庸无用之辈,百无一能,幸而舍下还攒了几箱金银,俱是内子出阁时候的嫁妆和其后辛苦打理积攒下来的。如今既然国家有难,少不得都捐出来,聊为殿下酬军之用,略尽些绵薄之力罢。”
宁珏点头道:“你倒是乖觉。情知世道不好,带着这许多粗笨家什不好逃难,便把话说得漂亮,只说捐给做大军开拔之资。罢了罢了,也算你有心了。这份功劳,孤且记下了。”又道:“却不知道你要捐多少?”
穆平本是有备而来,不想仍然句句话被宁珏压着,背后不免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等心地良善,却是同高位要职无缘了,眼下若想四海平定,百姓略过些舒坦的日子,靠青莲教那群乌合之众自是不行了,还是这人靠谱些。”心里胡思乱想着心事,早将拟好的礼单递了上去。
这份礼物已是颇重,足足将他们家的一半家私送上了。穆平和晴雯商议下来,惟有如此,才能解开怨仇,避开嫌隙,成功逃到南边去而不至于事后被清算,正是破财消灾的意思。
谁知宁珏只上下扫了几眼,冷不丁道:“但凡要为国效忠,自是要尽全力。你们说自己没有别的长处,只有几两臭银子,便该都一并献了来。如今你们在那客栈之中,足足二十几箱的东西,这才拿过来十几箱,剩下的又要做什么?”
这话实是无礼。穆平再想不到宁珏竟会在这时候发难,一时之间,虽有千般道理,都不好说出来,心中只咬牙恨道:“此人委实太过心狠手辣,不过一些小小嫌隙,竟到了此时还不肯放过吗?”
正在犯愁间,却听到一旁晴雯朗声答道:“禀王爷,剩下的这些,除却一路南下所用的盘缠之外,旁的都是别人从前的托付。”遂将从前赖嬷嬷将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东西托付之事说了一遍,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她孙儿在南边守孝,这些东西自是要带到南边去的。”
第315章 开释
宁珏听了, 却是将信将疑,冷笑道:“天底下岂有这样的愚妇,一辈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东西不想着给儿孙, 反倒去托付一个外人的?”
晴雯忙道:“王爷一向英明果决, 连我们在码头的那几箱金银皆晓得, 又如何想不透这里头的事?那赖家老嬷嬷固然是个有心胸眼光的, 只是她年事已高,惟恐家里不听她的,这才暗暗托付于我, 藏了一笔保命钱。幸得她老人家高瞻远瞩, 如今赖家已然败落,我这便欲往金陵去, 将这笔保命钱交与赖家二子, 好使他家买上几亩地,在那里耕读传家。想来王爷早知道其中的缘故,只是我等先前行止失当, 惹恼了王爷, 王爷故意敲打敲打我们罢了。”
宁珏能探知穆平晴雯带了多少金银细软出京,自然是预先使细作打听的缘故。只因这发兵之事,处处皆要用到银钱,故宁珏早把主意打到这些出京逃难的豪门富户身上, 暗中打听清楚, 又命麾下士兵扮作了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 夺取金银细软。横竖这会子出京的豪门富户, 兵荒马乱的被抢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谁知晴雯一家却是乖觉, 龟缩在那码头旁的客栈上头几日不动,其后又放出消息, 四处寻他,又说要将家中钱财献与勤王之师,只为早日光复江山社稷。这样的风声放出去,宁珏倒是不好暗中动他们了。那想好的劫财劫色的计策也落到空处。
故而宁珏见了穆平、晴雯,分外挑剔,责怪他们不曾将全部身家相送,正是故意在找茬,不想晴雯又说什么赖嬷嬷的故事,生生把宁珏的责问堵回去了。
宁珏还欲再发话时,只见帐篷外有人高喊着:“皇太后娘娘驾到!”众人连忙跪倒,眼睁睁看着帘子挑起,清平王妃芳怡和薛宝钗一边一个,扶着满头银丝的皇太后娘娘走进来了。在她身后,跟着太子妃夫妇和一个中年长须、身披盔甲的一名男子。
晴雯正猜测那男子身份时,便见宁珏一一向来人问好,问到那男子时候,以岳父大人称呼,这才知道那人便是五城兵马司刘大人,亦是清平王妃芳怡的父亲。眼下这满军营的兵马,竟多半都是五城兵马司麾下。若非刘大人出了死力,这群人断然不能从京中掏出来,故而刘大人实是劳苦功高。
众人各自落座,皇太后娘娘发话道:“适才在外头听见顺义侯夫人的话,哀家深有感触。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那什么赖嬷嬷姑且不说,她的主家贾家里的那位史老太君,亦是手段非凡,竟在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知道进退,舍了大笔私房钱置办祭祀产业,这才是可使家族长盛不衰的诀窍呢。哀家知道从前贾家多有得罪你父子之处,只是眼下那几个罪魁祸首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也只剩下一口气了,那位史老太君又与老太妃娘娘交好,老太妃娘娘在世时,曾亲口许诺过她便纵贾家做出什么不端之事,也可与她那乖孙儿撇清干系的。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收手了。”
太子和清平王听了这话,都忙着谢罪,再三道:“太后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孙儿一片赤诚为国之心,怎说什么得罪不得罪?”
在场中人皆知道皇太后娘娘所言是大实话,但是见太子和清平王否认,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子妃笑着在一旁打圆场道:“太后娘娘的意思不过是打个比方,赞那史老太君深明大义、眼光独到,想来并不是疑心你二人打击异己之意。臣妾在旁听了这话,亦是茅塞顿开,怪道民间常有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说起来,咱们太后娘娘最是高瞻远瞩,早说了好多次,说要让咱们提防青莲教的奸细混入皇宫,只因诸事繁多,尚未来得及办,不想便遭了这场劫难。若非关键时候,太后娘娘带着咱们走密道出了京城,这会子还不知道如何呢。”
太后娘娘叹道:“只可惜皇后折在这场宫变里了。如今之计,自当纠集勤王之师,反攻京城,教那乱臣贼子尽数伏诛,方显我天家手段。可恨那许多王公贵族都与反贼沆瀣一气,为了南下逃命,将许多金银来贿赂他们,壮大他们的声势,实是其心可诛。等到诸事平定以后,这些人正该被好好清算一番。”
穆平和晴雯听了这话,暗叫一声好险,若非他们并不是那见钱眼看、再撂不开手的财迷,只怕便也如其他人一般径直南下了,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命运,不是被绿林好汉、江洋大盗劫持,便是事后被朝廷清算了。
“顺义侯夫妇倒好,到了这危急关头尚不忘忠君爱国,这份忠义之心值得嘉奖。等到事情平定之后,当受晋封。”皇太后话锋一转,又道。
穆平和晴雯对望一眼,穆平忙向皇太后言及自己志向,说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出身乡野之中,难登大雅之堂,得了朝廷看重封为顺义侯,已是天大的喜事,他自知福小命薄,这泼天的富贵只怕当不住,故而时常辗转难眠。如今既得了这个机会,情愿献出所有家产为国出力,只求朝廷恩准他复归乡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