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吃了一惊,胡长忧更是上下打量了鸳鸯两眼,只见鸳鸯身材高挑,蜂腰纤细,面容白净,发鬓如云,晴雯忙在旁笑道:“她唤作鸳鸯,是从前在贾府时候的好姐妹,如今跟着我嫁过来,我们一家子其实未曾把她当成下人的。”
胡长忧闻言,对鸳鸯不敢怠慢,忙起身向鸳鸯行礼,道:“鸳鸯姑娘有所不知。我原本早该死了,是旁的兄弟以命相换,才活到今日的,我应承过那位兄弟,定然秉承他的遗志,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鸳鸯不解道:“虽是如此,但你们教派上下皆不曾听你的,你独自一人,如何与大势相抗?”
胡长忧不答,只向着穆平晴雯等人做礼,道:“这回我其实是来向两位辞行的。前朝太子和清平王的尸首一直未曾寻到,想是逃了出去,只怕卷土重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教中兄弟风气如此松懈,想来必然不堪一击,我这一去,凶多吉少。到时候只怕不能再护持列位了。”
穆平忙和晴雯起身回礼,道:“不敢瞒胡先生,我等也觉得京城之中实非久留之地,早有远离之心。只是胡先生既知道前途凶多吉少,何必以卵击石,不若趋利避害?”
胡长忧拱手道:“我意已决。正好,贾家二房也有意离京,南下往金陵老家,柳二爷出家之前,特意托了我护送。若列位也有意离京,便由我护送如何,想来教中兄弟看在我薄面上,列位一路上也可少了许多滋扰。”
穆平再三谢过:“有劳!有劳!”
穆平等人果真收拾了金银细软,足足装了有十大车,集齐家人,在胡长忧护持之下出城。晴雯见了贾母、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的面,忙下车拉着手,眼圈一红便想哭出来,贾母却道:“此地不是久留之地。这些日子咱们皆受了许多磨难,只知道便好。只要能出城,其余种种,不提便是。”
于是两家人会齐,一道出了城。因左右看了一回,不见赵姨娘和贾环,追问之下,方知道贾环投靠了青莲军,死活不肯出城,贾政等人只好由着他去了。
贾母见平儿大着肚子,犹豫再三,方告诉说:“前几日北边传过消息来,说路逢风雪,大太太和琏儿捱不住苦,已是没了。大老爷身子亦不太好。”
平儿闻言,滴了几滴眼泪。
到了通州地界,贾母等人便欲弃车上船,晴雯等人因和江家约定要会合,再者还要寻皇太子和清平王一家做个了断,不好先走,只将所带箱笼中几车金银送与贾母,再三说:“贾家便是我的娘家。如今世道不好,老太太一路南下,只怕路上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些皆是贾家赏赐过来的,若老太太不收,我心中怎能安宁?”
贾母摇头道:“傻孩子,说了与你的便是与你的。何况你亦帮贾家甚多,早已两清。此后正该一心一意同姑爷过活。我怎好收你的东西?”
穆平忙道:“我也是一样的意思。老太太若不收时,我等如何过意得去?”
好说歹说,到底教贾母留了一车箱笼。方在码头处目送贾家等人带着平儿离去了。
吴贵看着平儿远去的身影,依依有不舍之意,晴雯知道他的心思,道:“放心,是你的便是你的,若不是你的,便是再挖空心思去留,也是留不住的。她若不跟着贾家去,腹中的孩子便说不清楚了。再者,嫂子才过世多久?你正应该好生养活她留下的女儿,莫要想东想西。”
吴贵脸红道:“我哪里想东想西?若不是你嫂子去时……若不是她再三叮嘱……”
晴雯只得柔声哄劝道:“放心,我未曾误会你。知道你同嫂子情谊最深。”
正说话时,突然间鸳鸯走上前来,一言不发跪在地上,说要求恩典离去。晴雯倒呆住了。
晴雯一向视鸳鸯为姐妹,早就放言只要她求去,必然大开方便之门。眼下局势混乱,主仆颠倒亦是常有之事,京城衙门中许多契书早被青莲军付之一炬,故而从前那些奴籍、罪籍皆可一笔勾销,倒是少了许多麻烦。只是冷不丁的,鸳鸯突然在此时求去,却又为何?
只见鸳鸯又拜了一拜,红着脸说道:“我打算去追随胡先生。他实是这世间一个奇男子,知其不可而为之。想来青莲军猖狂不了许久,便会兵败如山,胡先生从前的那些承诺也就尽到心意了。若是到了这时候,他有幸逃出生天,我自可随侍于他左右,照顾他饮食起居。”
晴雯闻言大感诧异,不意鸳鸯竟然有如此志向,忽而忆起从前贾母所言,方知老人家慧眼如炬,句句不虚,诧异道:“既你有这般心意,如何不早早说明?在京城之时,岂不更加便宜行事?”
第314章 献金
鸳鸯道:“胡先生在京中之时, 自己都说只怕朝不保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若那会子追随了他, 将来朝廷拨乱反正时候, 一路追查下来, 这便是实打实的罪证, 再也抵赖不得。到时候岂不是害了你二人?”
顿了顿又道:“胡先生为人,最是先天下、后自家的,那会子便开口说要照顾他, 不但我脸上臊得慌, 便是他那边也必然不会同意的。除非等他得遂平生心愿,才会虑到他自己的事呢。”
晴雯心中不舍, 还想说些什么, 穆平已是在一旁截断她的话头,向鸳鸯道:“好!好!想不到鸳鸯姐姐竟然有此胸襟气魄,先前却是我小看你了!胡先生为人, 我亦是极钦佩的。鸳鸯姐姐既然有追随之心, 我等岂能不尽力成全?”一面说,一面同晴雯商议着,从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中取出一千两的银票和几个金银锭子,递与鸳鸯教她防身, 又将卖身契发还与她。
鸳鸯见穆平和晴雯竟这般通情达理, 忙拜了数拜, 转身走入人群, 慢慢去了。
晴雯心中还为她忧虑不已:“如今这个世道, 女子出门最是艰难。她这般孤身一人,若是遇到什么宵小……”
穆平道:“鸳鸯姐姐周身的气派, 一看便是豪门贵族出来的丫鬟,等闲宵小哪个敢惹她?何况此处离京城颇近,官道之上来来往往,人言稠密,便纵有什么恶人,也不至于赶在此处下手。还有,你看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是早前前后后想得妥帖。兴许是故意要在胡先生面前扮作再无依靠,要教胡先生收留,也未可知。”
来顺也在旁边安慰晴雯:“夫人只管放心。咱们还要在这里住上三五人,等着同江家会合。小的早遣了那伶俐能干的小厮暗中保护鸳鸯姑娘,若有什么不妥,也好有个照应。”
晴雯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复又想起鸳鸯从前际遇,叹道:“鸳鸯姐姐虽是家生子,但父亲金彩常年在金陵,哥哥和嫂子又是那样的势利眼,论起处境来,虽比我好不少,但也有许多难言的苦处。如今经了这些事,她竟能下定决心同金家撇开干系,远走天涯,只怕于她而言,实是一件幸事。”
一行人感慨一番,在北岸寻了客栈歇脚。此地乃南北水运要道,平日里官船商船皆是络绎不绝,亦有许多官宦人家、殷实富户见京中世道不好,千方百计出了城来,从此处乘船南下。故而几家客栈天天人满为患,人来人往,也不曾有什么纷争惊扰之事。
这般又等了三天,果然见茜雪和她相公从南边回来了,风尘仆仆,满面风霜,见得来顺等人,一家子抱头痛哭一场,等略缓和些了,再叙些京中□□与南边生意上的事。
来顺只说:“都是祖宗积德,亦是借了老爷夫人的洪福,咱们家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已是万幸。那钱财只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由着它去罢。”
茜雪却道:“哥哥有所不知。我等在南边跟着薛家混了些日子,才知道这世上竟有一本万利的生意。咱们这里的绸缎、茶叶等货,也不须那成色上好的,只胡乱收些压箱底的不时兴的缎子,再寻些论斤卖的茶叶,都拿大箱子装了,一箱一箱送到船上,等运到那什么福朗思牙去,竟能换了玻璃珐琅那些稀罕玩意来。这一来一回,岂不是一本万利吗?”
众人听得悠然神往,都说:“只怕这里头有什么古怪。如何竟能有这般厚利!”
独茜雪和她夫君在那里笑着解释:“这又有什么?我等皆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难道还能有假吗?”
晴雯听了,感慨半晌,道:“怪道金陵王家和金陵薛家都是巨富。那王家当年同海上那些外国人走得颇近,家中有许多稀罕玩意,原来皆是这个缘故。”
几个人正在说话时,突然听得外头街上一片混乱,有人在那里嚷着:“糟了,糟了!有大军打过来了!这里要打仗呢!”
又有人带着哭腔道:“我等本是不堪忍受京城青莲军烧掠,悄悄拿重金贿赂,才得以开了城门,脱身出来,只盼着在此处躲避躲避,难道天下竟无一片净土吗?”
穆平急遣了来顺前去打探,来顺回来时候说,据说是清平王集结的勤王军队,如今只是先头队伍,已是黑压压的许多人,遮天蔽日的,只怕京城附近仍然有一场大仗要打,又说许多原本在客栈里歇脚的客人都许了重金雇了船只,南下逃难去了。茜雪听了,忙起身,在向晴雯那里道:“即使如此,此地不宜久留,夫人却也要早做打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