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听了他们都这么说,脸上臊得不行,却强行镇定,心想:“他们这些人哪里知道我的事?如今我还在外头不能进门呢,等到我进了正门,正头娘子喝过我这碗妾室茶,也便好了。”
穆平和晴雯只当袭人之事是个小插曲,并不放在心上,当夜翻来覆去谈论之事,却是刘姥姥更加多些。晴雯追忆说刘姥姥虽是一介老妪,却是极明事理极讲义气之人,只因当年来贾府打秋风时,得了王熙凤二十两银子的好处,便一直念念不忘。穆平听了也感慨不已,又反过来赞晴雯,说当年面摊那边见了她一面,当时便呆住了,惊为天人,又说得了她赠银,心中欢喜得简直要飞起来了。
晴雯听了他这样的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一声道:“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送灵呢。”
次日丑时便起身,晴雯按品大妆罢,这才唤了穆平起床,与他搭配了衣裳腰带等物,催着往宫里去。一路之上夜色如磐,惟有同是请灵的车子从旁驶过时,可见着点灯光。
少顷到了宫里,果然见个个面上皆是肃穆之色,圣上大哭一声,随即文武百官此起彼伏,各个做痛哭流涕之状,皇太后和皇后娘娘也率领一群内命妇在那里啼哭,各个眼圈微红,拿着汗巾子拭泪,十分哀苦。有那实在哭不出来的,便于手帕中暗藏了生姜等物,借着那辛辣之气做悲戚之声。
只是这般悲戚,到底不过是表面工夫。待到出城请灵之时,早已雨霁云收,忙着嬉皮笑脸了。双悬日月照乾坤既久,一开始必然恭顺,但一山难容二虎,一国难容二君,今上盼着今日,也非一日。故而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便是他要装作稳重,不肯把心思倾泻出来,也自有底下人善于揣摩圣意,暗中替他欢呼雀跃。
穆平且在前头和忠顺王世子、仇俊杰、石锳、徐文轩等人厮混,这日请灵大军驻扎在那里,便同他们进出一个帐篷,听他们在那边编排说京中哪个戏子好,哪个妓院的女子最解风情,哪家酒楼的菜色最好吃,心中不觉大失所望,暗道:“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原本以为贾家那群纨绔子弟不成器,这才日渐衰落,想不到这些股肱之臣竟然也是一般嘴脸。”
但宁珏有意在穆平跟前显摆才干,话锋一转,又提起北静王府倒台之事,说王府里有那什么小妾是效忠于他的人,深得北静王爷宠信,于是整日同北静王妃置气,又寻到了北静王爷结交朝廷命官,营私谋逆的许多证据,话语之间杀意森森,峥嵘尽显,却又引得穆平后背发凉。
仇俊杰和徐文轩只管闭着眼睛在那里吹捧道:“世子爷好手段!好隐忍!好心机!他不过一介郡王,因祖上立功大,才能保有郡王之位,本该感恩图报才是,不想他竟然生了许多妄念,结交义忠亲王千岁的余孽,图谋不顾,实在是居心叵测!”
穆平听见“义忠亲王千岁”之语,顾不上别的,忙在那里表忠心道:“正是如此。那义忠亲王既已事败,贬为庶人,他的余党自该戴罪立功,忠君报国才是,怎可聚众结党呢。”
仇俊杰和徐文轩等人原本也是等着穆平的表态,听他这话说得还算得体,心下松了一口气,道:“顺义侯所言甚是。说起来,那些四王八公的勋爵门户,实是得了太多的好处。旁的不说,前些日子咱们抄了几户的家,才见他们日常吃的用的,竟比咱们世子爷吃的用的还好呢。这可怎生得了?”
宁珏微微笑道:“若单比我家好,倒还罢了,只是我见他们那些吃穿用度,竟是连宫中也比不上的。单以令姻亲贾家而论,我看他们家常使用的胭脂水粉,竟是极出彩的,怪不得有言官说他们私下扣留了上用之物呢。”
穆平见提起贾家,忙替晴雯分辩道:“这胭脂水粉之事,却是我家夫人年幼之时无聊拿来玩的,一开始并不是什么上用之物。其后因人人皆说好,这才寻了一家铺子做了出来,又选了那里头极上乘的,献给宫中。此事石大人尽知之,世子爷一问便知。”
石锳忙道:“侯爷这会子又装什么愣?难道不知道,江家皇商之事是世子爷一手包办的吗?”
穆平一惊,道:“这个委实不知。”心中疑窦丛生:“为何世子爷竟对胭脂水粉之事这般上心?果真是因为他妹子宁玉郡主的缘故吗?”
宁珏哈哈大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在心上。”又道:“幼年之时能制出这般品相的胭脂水粉,可见你家夫人确是灵慧过人。”
仇俊杰笑道:“侯夫人是灵慧过人,侯爷便是肚量过人。”
穆平不解,笑着问道:“此话怎讲?”
宁珏忙向仇俊杰使了个眼色:“他是个实诚人。你们又何必打趣他?”转头向穆平和颜悦色道:“我听你三句话不离你家夫人,想来同她必然恩爱无双,羡煞旁人。”
穆平见宁珏这般问,虽不解其意,也只能搪塞着点头。偏宁珏不肯罢休,非要问个子丑寅卯,穆平暗想此系闺房之乐,自是不好详述的,但忠顺王世子的脸面却也不能不顾,犹豫再三,只得深吸一口气,缓缓答道:“诸公皆知我不善文采,只读过几首启蒙诗词。小时候见那词里写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无论如何也不能明其意。如今成了亲,却是晓得了。方知这话高明之至,竟是再贴切也没有了。”
仇俊杰、石锳等人皆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听了这话,无不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连声道:“解得妙!解得妙!”
刺耳的大笑声中,惟独宁珏身前的一盏滚茶摔了个粉碎,茶水泼了正在奉茶的侍女一裙子。那侍女惊叫一声,只觉得剧痛刺骨,却只能强忍着,连声与宁珏赔罪,又慌忙收拾碎片。
徐文轩略知些情由,忙过来解围,向那侍女道:“如何这般不小心,还不快滚出去。”
又向宁珏道:“世子爷息怒。我这盏茶却是尚未动过,请世子爷先饮。”
宁珏却铁青着脸道:“既是放到你跟前,便是动过了,孤从不喝旁人的剩茶,教他们再沏了一杯过来。”
仇俊杰和石锳也不是笨人,见宁珏同徐文轩一问一答,也略微品出些味来了。两人对望一眼,道:“世子爷息怒。一盏茶算什么。既是这杯被旁人品过了,自有更好的奉上。”
宁珏仍旧板着一张脸,半晌才道:“你们说得有理。即是如此,不可不赏。走,孤新近得了八个美貌的宫人,你们若是看上哪个,只管自取便是。”
第288章 选秀
晴雯这边自是跟着东安郡王妃, 同宁玉郡主三人同乘。途中休息之时,宁玉郡主悄悄溜了出去,再回来时, 已是满面春色, 便是头上发髻, 也有重新梳理过的痕迹。
晴雯偷看了东安郡王妃一眼, 见东安郡王妃面上毫无异色,于是便也故作不知。
夜里安顿之时,早有来顺、麝月等人带着顺义侯府的四五个媳妇并六七个男人一起先出发, 带了帐幔等物铺陈好下处。此下处距离东安郡王妃的主账不远, 既有依附之意,又有独户之心, 两相便宜。晴雯到了下处之后, 不免将麝月一顿夸奖,又忙着和鸳鸯整理随行衣包。
正在这时候,忠顺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小杏过来道:“王妃请侯夫人过去呢。”
众人皆知请灵等事一了, 随即便是册立太子, 大赦天下,开授恩科了,到了那时候忠顺王妃少不得成太子妃,身份更加贵重。于是晴雯不敢怠慢, 忙整顿衣裳, 带着鸳鸯过去请忠顺王妃的安。
岂料刚进了忠顺王妃的帐子, 便见东安郡王妃、宁玉郡主, 还有许多不相熟的内命妇皆在帐中, 不免愣了一愣。
忠顺王妃甚是和善,忙招呼晴雯过来, 又向其中一名中年贵妇道:“这便是我常与你说起的顺义侯夫人。她的女红之技是极好的。从前我同王爷置气之事想来你亦有耳闻,当时便是她仗义出手,给补的褂子。”
忠顺王妃又向晴雯道:“这位便是刘家夫人。她公公乃是靖国公刘大人,如今领着太师之职,刘夫人的夫君领着京营节度使之职。”
晴雯听了这话,便知这便是当朝皇后娘娘的娘家了,正是炙手可热,富贵滔天,比上忠顺王府亦不算逊色的,忙小心翼翼向刘夫人问好。
那刘夫人甚是亲切,同她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又亲自过来拉她的手,看见她手指芊芊,赞了一句道:“果真是一双巧手。也只有这样的手,才能去织补那缂丝褂子了。却不知道绣那些花鸟虫鱼如何?”
忠顺王妃不等晴雯回话,便先笑着答道:“这却是她老本行了。”
又和颜悦色向晴雯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如今诸事已了,我心中惟有一事放心不下,便是宁珏的婚事。”
一面说,一面将刘夫人身后的三个姑娘指给晴雯看,道:“这三位姑娘便是皇后娘娘上回所提的侄孙女了。”
晴雯忙凝目看去,只见三个姑娘皆是出落得十分水灵,头一个身材纤细婀娜,眉眼温婉,第二个身材修长高挑,容色妍丽,第三个虽身量未足,但顾盼之间的灵动之气,较前两个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