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铜酒樽本就颇有些沉重,又被李靖用了七八分力气砸过来,痛得叶挽秋一时间连说话都说不利索,脸色苍白着眼泪鲜血一起擦,好一会儿后才勉强稳住声线劝说到:“老爷别生气,三公子也是情急之下才这么做的。都是因为……”
说到这里的时候,叶挽秋迟疑一秒,然后果断地说到:“都是因为那几个海妖太过嚣张,不仅当着三公子的面想要抓走城内的平民做食物,还满口胡言地辱骂您!”
李靖听完,和哪吒同时愣住,“什么?”
叶挽秋调整姿势将哪吒挡在身后,努力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到:“本来救回那几个渔家百姓后三公子就收手了,可是那几个海妖认出了三公子,还一直对您骂骂咧咧,言语刻薄极尽侮辱,连您的祖先都不放过。三公子是气急了才动手让他们闭嘴的。”
亏得被那青铜酒樽砸得血泪横飞,让叶挽秋这番话说得简直演技爆表声泪俱下。
李靖默然一会儿,面色凝重地沉思着说到:“还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她坚定地回答,抖着手又擦一把被额头上的剧痛逼出来的眼泪。
哪吒惊愕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复杂地变化几次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不作声。
李靖看向一旁目光已经恢复沉静的哪吒,皱起眉头闭上眼睛,“罢了罢了,把哪吒带去戒房,关一夜半日算做惩戒,都出去吧。”
叶挽秋呆住,正想说些什么替哪吒开脱,却被他拦住,说:“孩儿领受。”
说完,哪吒轻轻碰一下叶挽秋的衣袖,转身走出了书房。她胡乱擦几下脸,跟着他走出去。
绕过面前的石子路来到一处僻静的树林里,哪吒忽然对她朝那树影婆娑的石凳扬一扬下巴,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滑落半截,露出刻有金莲缠枝纹路的乾坤圈:“坐上去。”
叶挽秋连忙双手抱头,脸色更加惨白,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别了吧,我给你认错行不行,知情不报是我不对。可是你刚刚也看到了,你爹用个青铜酒樽都能把我砸得头破血流,你这乾坤圈下来我真的会死的!”
哪吒,“……”
他不悦地盯着她:“谁要你死了。”
“那……”她迟疑一会儿,“那你是……”
“坐上去。”
叶挽秋照做,看到哪吒抬起手贴近她的伤口,指间逐渐泛起丝丝红色光芒替她止住血,然后将贴身的手帕拿出来递给她:“把脸擦了。”
她愣一下,接过来,抹掉脸上的血渍,听见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挽秋想了想,回答:“因为我尊老爱幼见义勇为?”
哪吒,“……”
她笑笑:“算了,你该庆幸是砸在我头上,不然要是你额头上被弄这么一道口子多不好看啊。”
哪吒复杂地看着她,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却最终还是沉默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闹海的原因设定有衍生自79版电影,哪吒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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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夜伴
所谓戒房,也就是总兵府里的一间偏僻茅草屋,不管是士兵还是家仆,只要犯了错都会来这里接受禁闭禁食的惩罚。
哪吒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也不是第一次。
在戒房的门彻底关上之前,叶挽秋看着他逐渐被黑影吞没的侧脸一寸寸暗淡下去,唯独那双眼睛依旧眸光不灭,寒亮如星。
门关了,她的视线已经失去对方,只有嗅觉还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浅淡凉薄的莲花香。落锁的那一刻,叶挽秋听到哪吒对她说:“帮我转告母亲,让她不必挂心。明日天亮后,我自会出去向她问安。”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只有一线极浮微的低落夹杂在里面,像是幻觉。
叶挽秋在门外应声到:“好。”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忽然又问:“是师父让你来的么?”
叶挽秋摇摇头,然后意识到对方现在是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的,于是回答:“不是。”接着又补充,“但我可以保证我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人。”
戒房内是满眼的黑暗,只有窗户和门缝处留有几线幽光渗漏进来,照着屋子里的尘埃浮动。其中一道被叶挽秋的衣袖遮得晃了晃,像发光的蝴蝶闪烁在哪吒眼里。透过那丝狭窄的缝隙,他看到对方一晃而过的纤细手指,还有袖口上的干涸血痕。
“我知道。”他的声音隔着木门,听起来有种平常不多见的软糯感,“如果你是妖魔,我一早就会发现。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叶挽秋回想下自己莫名其妙来到商朝末期的这一年时光,诚恳回答:“为了生活。”
门里寂静无声。
她叹口气,歪着身体靠在门板上:“其实我也没有骗管家,我之前一直生活的那户人家确实是他的同家,后来他们出海遇到了意外,我就只能来找他了。我是我娘从别处捡来养大的,到底从哪儿来,是个什么东西,我自己也不知道。”
门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叶挽秋等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有点紧张地用手指戳一戳那道小小的缝隙:“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虽然确实有作假的成分,但也总好过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我其实是来自三千年后的人,还是你的半个信徒半个学生再加半个咳咳咳”好吧?
何况哪吒现在以人间年龄来算才七岁,要真是对他实话实说也太不社会主义了,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变态恋/童/癖来游街示众。
想到这里叶挽秋就不由得浑身冒冷汗,连带着额头的伤口也开始重新疼痛起来。由此可见,为了全陈塘关人民的幸福指数着想,善意的谎言和隐瞒是必须的。
还在她不停揉着额头思考着,该怎么让自己这番半真半假的经历听起来真实可信催人泪下的时候,门内的哪吒终于开口:“你……”
他刚说完一个字,叶挽秋忽然朝身后的小路回头,嗅觉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逐渐浓郁起来的人类气味,还有阵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轻轻敲下门:“我得走了,过会儿再来找你。”
说完,她很快闪进一旁的腊梅林里,擦过树叶轻沙响动几声,不见了踪影。
离开戒房后,叶挽秋在外围逗留一会儿,最终还是独自回到西庭院的廊庭里,坐在绣架前,继续做着那件即将完成的衣服。她情绪不定,心里也满是烦闷忧虑,连带着落针的时候也总是出错,还差点扎到手。
等她终于收完针裁了线,还没来得及把衣服取下来理好,殷夫人身边的侍女春姒就急急地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台阶下朝她说:“快点,夫人叫你过去。”
既然是殷夫人这么着急找她,那估计是哪吒被关进戒房的事已经被她知道了。叶挽秋这么盘算着,很快跟在春姒身后来到了殷夫人的住处。
和她想得一样,殷夫人就是为了哪吒的事才把她叫过来的。知道上午在东海边的经历后,殷夫人沉默许久,叹口气:“也许生在我们家,才是哪吒最大的悲哀。”
“不是的。”叶挽秋连忙安慰她,“三公子向来都是很敬重您的,而且刚刚他还说,明天一早就会来向您问安。”
殷夫人闭上眼睛,蛾眉颦蹙,伸手按揉着额角,像是疲累到极致,身上气味的尾调也变成了浓浓的松脂和冬青味。片刻后,她又睁眼看向叶挽秋,浅浅笑一下:“你这孩子也是,快去弄点药膏来擦下头上的伤吧。”
“多谢夫人,挽秋告退。”
走出大门的时候,她清晰听到身后屋内传来几声殷夫人的低低哀叹和自责,不由得脚下步子一顿,隔着眼前层叠如海的翠绿树冠看向戒房的方向望了好一阵,然后才转身去到空无一人的西庭院,坐在绷架前看着那件已经做好的新衣发呆。
其实殷夫人说得对,哪吒的个性放在如今这个人人都选择逆来顺受的陈塘关里,必定是水火不相容的。他和东海,和他身上在人间的那些血缘牵绊,和这周围的一切都是无法共存的。他的反抗和挣脱,也注定要他付出旁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所有在宜城长大的孩子都是最熟悉这位少年神祗的故事的,叶挽秋也不例外,她很清楚哪吒的未来和结局是什么。从大闹龙宫到削肉剔骨,最后是每个孩子听到这个故事时都最喜欢的莲花复生环节,一字一句她都烂熟于心。
可从来没有哪一次,让她觉得这个故事是这么可怕。因为它现在就在叶挽秋面前一点点展开着,推进着,丝毫不容她拒绝。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第一次听完这个神话的幼年时代。那时她就像现在这样,很安静,既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欢呼,也没有缠着母亲把那些有的没的奇怪细节问个不停,只捧着脸坐在屋檐下,看着那些被夏风吹得娉婷袅娜的粉白莲花,认真地思考着一些被大多数人都遗忘的问题:
他疼吗?
他哭了吗?
在被所有人和那些龙一起逼到那般绝境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