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依稀传来刚刚那祖孙三人的凄厉惨叫,夹杂在近乎疯狂的海浪声里,脆弱得一折就断。哪吒转头朝叶挽秋说到:“躲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混天绫裹住腰肢送到海滩边缘的岩石丛里,遮住所有视线。叶挽秋顺着面前的巨石爬上去,看到一头凶神恶煞的海怪已经从团团漆黑海浪里破水而出,生得青面獠牙,眼珠血红,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尖利的黑刺。
叶挽秋原本以为它是半浮在那些海浪上的,后来仔细看才发现,原来它的下半身就是像乌贼一样的无数触足,看起来像只巨大的乌贼成了精。
它站在浪花上,身后跟着一些海底散兵,齐齐阴恻恻地盯着面前的祖孙三人,咧嘴一笑,伸出一条藤蔓般灵活粗/壮的软肢卷住那一对姐弟就要送进嘴里,却被不知从哪里显身出来的哪吒用混天绫从脑后猛地锁住咽喉,逼得它不得不放开那对姐弟,无数的软肢延伸着朝哪吒卷去。
他单手收紧混天绫腾空跃起,琥珀色的眸子里亮光冷璨,右手腕上金芒一闪,金镯消失的瞬间,乾坤圈已然在握,被他抛掷出去,力道极重地打在那海怪的眉心间,霎时骨裂血迸。
海怪嘶鸣着挣扎,激起千层骇浪朝周围吞没而去,眼看就要将那对姐弟和昏迷不醒的老人重新卷回去。叶挽秋连忙朝他们跑去接应,海浪化成的雨水在此时劈头盖脸地向下砸来,汇聚成无数洪水奔涌。她抬起手,白光缭绕四散间,一道透明的壁垒拔地而起,挡在他们和那些海水之间:“快走!”
哪吒看着叶挽秋不由得愣几秒,很快又被那头还没彻底死透的海怪拉回目光,只将混天绫散开去抵抗那些乱挥的软肢,将它们全都捆起来,抹杀它的所有反抗。嗡鸣而归的乾坤圈套上海怪的脖颈,生生将它的颈骨全部碾碎,化为一道锋利的金刃将它的头颅削下来坠入海中,光秃秃的脖颈上妖血汩汩流出。
红绸松开那些僵死的触足残肢,依旧鲜红干净,不染一丝污浊地回到哪吒身上,灵动如云带。整个灰霾空间里,只有他身上飞扬的红衣是唯一的亮色。
其余的几个海底妖灵看到眼前的场景,早就吓软了脚,纷纷朝海水里钻去。哪吒冷笑一声,甩出混天绫垂入海中轻轻搅几下,将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小妖们全都抛上岸,跪在地上拼命哀嚎着求饶,被哪吒用乾坤圈毫不留情地尽数击杀,尸体全部丢回海里。
乌云散开,微弱的阳光重新洒落下来,海水却再也不复之前的清澈蔚蓝,而是一片带着浓烈腥辣味的墨绿。
他回到地面上,目光直直地看向叶挽秋,脸色不太好:“你……”
此时那金光凛冽的乾坤圈还被他握在手里,绕垂着一截红纱,神光明灭。叶挽秋心虚地计算了一下,如果他真的打算用乾坤圈朝自己打过来,那她逃跑成功的几率能有多大。
海浪还在翻涌,刚刚被削断的海怪头颅还死不瞑目地漂浮在水面上瞪着他们。叶挽秋看得冷汗直冒,不得不承认,这个几率真的不大。于是她试着跟哪吒商量:“千万别动手,我可以解释,真的。”
哪吒抚摸着乾坤圈上那些花纹的手微微凝滞一下,精致眉宇更深地皱起,像是对她的话有些不悦,连带着脸色也愈发阴沉。
这时,一旁刚得救的两个孩子连忙朝他们跪下来,连连磕头:“多谢三公子救命之恩,多谢女神仙。”
“起来吧。”哪吒将乾坤圈收回手腕戴好,“你们回去吧,近两日里别出海了。那些妖种报复心极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不一定每次都赶得及来救你们。”
“多谢三公子。”
看着那祖孙三人慢慢消失在视野里后,哪吒又回头望向身后的青蓝大海。直到天光几经变换,又重新归于暗沉后,哪吒才说:“我们也回去吧。”
“好。”
回到总兵府里已是正午,叶挽秋本以为哪吒会立刻逼问她关于她的身世。却没想到,哪吒还没开口,倒是迎面而来一个面色慌张的家仆跪倒在他们跟前,说是老爷让哪吒立刻到书房里去一趟。
哪吒应了声,对叶挽秋说:“你别进去了。”然后就独自走向书房里。
叶挽秋犹豫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只站在门外悄悄看着。
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面色严肃,端坐在案几后,看到哪吒来,像是在强忍着怒气。哪吒走进去,向他抬手说到:“父亲安好。”
“安好?你今日在东海边造下那般杀孽之时,可有想过让我安好?”李靖朝他愠怒地质问。哪吒闻言收回手,笔直地站在原地,面上丝毫不惧:“父亲既然已经知道,那就更应该了解,当时是东海那群食人的妖种先作乱,想要杀死陈塘关的无辜平民。几只不成气候的海妖而已,那是它们自作自受。”
“你——!”李靖几乎要拍案而起,却又勉强克制住,闭了闭眼睛后,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孩,“那你又是否知道那些海妖乃是龙宫的使者,若是惹恼了他们,陈塘关的风雨气候就会大乱,渔民们也会无鱼可捕,多少人会因此遭殃你有想过吗?简直荒唐!”
“荒唐?”哪吒喃喃地重复一遍,盛着微光的眸子更加冷彻,像两颗封存着无温火光的琥珀石,“那父亲认为,每年这样由着那群东海妖物的无度索取就不荒唐了么?看到海妖吞吃平民却袖手旁观就不荒唐了么?”
李靖脸色铁青地看着他,嘴唇颤动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哪吒面无表情,眼神凌厉地和他对视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尖锐无比:“荒唐的分明是那群盘踞在东海下的妖龙!父亲可有想过,它们的野心和贪/欲是根本不可能被满足的。不仅年年向您索要奴隶的血肉,还总是出尔反尔毫无节制。将来,它们还会向您要求以平民的血肉来祭奉。到最后,它们要的就是这座总兵府里的人了。不知父亲有没有想好该先送谁出去?”
“住口,李哪吒!”李靖暴怒地叫出他的全名,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怎么敢……”
“不是孩儿。父亲该拿着这句话去问问那群东海底下的妖龙,看看它们敢不敢向您开口。”
“那我问你,难道杀了那些海妖就能解决问题吗?若是他日东海龙王前来问罪,你可有想过后果?你倒是神仙降生有法术护体,那其他手无寸铁的平民呢,你能护得住他们每一个吗?!”
“父亲说得对,杀了几个区区海妖确实解决不了问题,这是孩儿的疏忽和不是。”
哪吒的回答弄得李靖一愣,还没说出什么话,却看见对方那张稚嫩脸孔上的表情神色忽然变得特别有攻击力,紧接着就听到他用一种像是已经盘算许久的铮然语气说到,
“若等他日龙王出海,只有击杀了它,陈塘关才能永得安宁。”
“你……你竟如此……”李靖几乎被他的话气到站立不稳,恍然想起哪吒刚出生那日,司夜之神夙辰和太阳神明煌曾经同时出现在总兵府里。
那时,夜神夙辰就曾对李靖说过,哪吒降生的时日正好犯了一千七百杀戒,是个天生的杀星命格。却不曾想,他居然连龙王也不放在眼里,像在谈论着低劣奴隶的死活一样谈论着龙王的生死。
然而他更知道,以哪吒的性格,既然说出了口,那就是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
想到这里,李靖不由得怒斥道,“李哪吒,你还不认罪?”
“敢问父亲,孩儿何罪之有?”哪吒不退分毫地反问,“孩儿不信父亲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如果说陈塘关能暂兴于那些妖魔布施的风雨下,那终有一天也会被它们蚕食鲸吞。父亲且仔细看看这里的人,跟那些被圈养着待宰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够了!”李靖头痛欲裂地打断他的话,“土地需要风雨,渔民需要捕鱼,而这一切都得依赖着东海,依赖着龙王,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改变不了?”哪吒问,“所以不管它们提出什么要求都必须满足,哪怕用再多的人做成人牲祭奉也是应当的?父亲难道没发现,东海这两年索要的人牲数量已经越来越多,陈塘关已经快要拿不出来了么。一旦奴隶用完了,父亲预备如何?”
“那你说应该如何?!”
“不破不立。”哪吒冷冷地回答,眉眼间沉郁已久的杀意无比自然地流露出来,“陈塘关需得用人牲向龙宫换风雨和捕鱼的习惯是由它们定下的。如今这个破烂规矩也该改改了。”
“出去。”李靖抓住青铜酒樽的手已经是青筋暴起,“以后再不许去东海边。”
“恕孩儿不能答应父亲。”
“你——!”他气急,扬手就将手里的青铜酒樽朝面前的男孩砸去。哪吒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目光只锁在李靖脸上,看也不看那朝自己砸过来的器皿。
叶挽秋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去拦在哪吒面前,顿时感觉额头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就是满手满脸的血从伤口处涌出来,瞬间流淌过眉眼和脸庞,滴落在领口染成鲜红一片。
哪吒错愕几秒,连忙牵起绕在手上的混天绫替她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