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又试探道:“以先生大才,只教导琏儿倒是可惜了。不如也随着我一起走动一二为好。”
谭先生却摇头道:“某原得老国公爷信重,正思报效之时,却逢老国公仙去了。赦老爷即不嫌弃,委某教导琏二爷,某自是不敢半途而废。”
林如海不禁点头称善,对贾琏道:“得了谭先生教导,是琏儿你的福气。日后但有所成,都是先生教导之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琏儿不可忘记了。”
贾琏听了二人对话,能不知道好歹?起身向二人都谢过了。宝玉在旁边插话道:“姑父太也的偏心,怎么只把琏二哥带到身边,竟不带我?”
林如海好笑道:“你才多大的人,是能骑马还是能服众?老实在家里同谭先生读书是正经。”
宝玉就在一边嘟了嘴,做了不开心的样子。就是黛玉在家之时,也少做这样小儿女之态,倒让林如海心里一热。他是读书人出身,对一个人表示好意,还是一个看起来颇有出息的内侄,自是以严格要求为主:
“你也不必不满意。你琏二哥哥虽然两次考试成绩不如你,可是人情练达上,你却远远不及。可见谭先生教导之功。现在我让你琏二哥跟着我一起官面上走动,也是为了让他可以多结交些人脉。你还是在府里与谭先生多习学些,有你的好处。”
宝玉也就点头,觉得林如海能亲自教导贾琏的话,日后贾琏的为官之路定会平坦不少。就是谭先生,也想看看这宝玉到底学成了个什么光景,怎么平日里不显,一考试的话,就比贾琏还强些?
如此也算是各归各位,贾琏日日与林如海一起上衙,提前接受官场教育,宝玉则面对谭先生的教导与不时的试探,各种斗智斗勇。就是林如海,也觉得自从两位内侄来后,自己府里都热闹了许多,也有生气了许多。
不觉又到年时,这一年宝玉身量长高了不少,带来的衣服都穿不得了。林家也自有针线上人,早早地准备下了秋冬的衣服出来。就是荣国府里,得知自己家里的两位少爷在姑老爷家里,也把他们的新衣送到了扬州。
守岁之即,林如海对谭先生感叹道:“说来自我那夫人去后,我每到年节都是一人过,没想到今年竟然如此热闹。”
谭先生向林如海举杯道:“大人即是觉得冷清,为何不想法子谋个京职?到时能与小姐相伴不说,就是与荣国府里走动,平日里也热闹些。”
这话说得正中宝玉下怀,他是知道曾经林如海是成功地脱离了盐政这个泥潭的。可见不是没有能力,而在于林如海本人是如何选择。
这也是宝玉一来了扬州,就要做出小孩子情态的原因。他总得让林如海感受得到家庭天伦之乐,对这尘世多些留恋之心,才能不再兴起以死明志的心。
却见林如海听完谭先生的问话,脸却渐渐地沉了下来:“先生所说,如海怎么能不想。只说我那女儿比宝玉还小,我就不舍得让她总是住在外祖母家里。可是君命不可违呀。”
谭先生听了也是一叹,不好再说。宝玉却仗着自己年纪小,出声问道:“姑父已经在这盐政上为官四五年了,听说各处没有不夸姑父忠心王事的。即是忠心之人,就是圣人也愿意让姑父在身旁陪王伴驾,平日里多做参赞吧?”
不说还好,一说正说中林如海对圣人的不满之处:原先的盐政,多被皇子门人把持,中间也不知道被截留了多少。还是当今自己看不过,才让林如海务必将盐政给收拢。
这些年来,他费了多少心思,自己和家里人受了多少暗算,又得罪了多少位皇子权臣?可是当今一面收着银子,一面却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就如不知道他是直面生死一般。平日里除了让他收盐税还是收盐税,竟是连个封赏都少见。
可以说,只要是当今到了不得不交出帝位的一日,不管是哪位皇子上位,林如海都不会落了好去。也是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才忍痛把自己的女儿由着贾琏接走,为得不过是保她一命。
谁知道这些天来,看着宝玉不时地在自己面前说笑,林如海都不由得会想起,若是自己的女儿在身边,遇到同样的事情,会与自己怎么说,会不会如宝玉一样撒娇耍赖?
越想越不甘心,林如海自己端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贾琏暗中瞪了宝玉一眼,向林如海道:“姑父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说实话,跟姑父办事儿的这些日子,我觉得姑父实在是太累了些。也就是姑父身子底子好,不然谁能挨得住。想来圣人也是看着姑父太过能干,怕别的人来了,不能如姑父这样尽心尽力。”
林如海也知道贾琏是在宽慰自己,笑道:“说起身子好来,原来我这身子也是不成的。谁知道上年黛玉得了宝玉求的平安符,来信一定让我日日戴着,说是她自己也得了,竟是大好了。”
“我也只是抱着一试之心,谁知道这一年来身子竟然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就是年关这样大忙,原来总是忙过之后病上几日,可是今年竟无事人一样了。”
贾琏听说,也是一笑:“也不知道这小子与张神仙是个什么缘法。平日里张神仙倒不大与人画符,可是他一求定是会给的。原来珠大哥哥的身子不好,他才不上三岁的时候给求了一张,珠大哥哥就大好了。”
“还有林妹妹去了府里,看着这小子平日里也不大理会林妹妹,却也给林妹妹求了符,妹妹的身子也眼见着康健起来了。不想到姑父这里也应了。”
林如海听说宝玉平日里不大理会黛玉,心里先还不大自在,后来一想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孩子,这才是孩子知礼之处——黛玉去时这孩子快八岁了,早过了七岁不同席的年纪。
可是饶是如此,人家孩子却还惦记着自己女儿与自己的身子,可见是个心细的,也是个重亲情的。
谭先生就也说起宝玉如何找自己规劝贾琏之事,还说了他那一套贾琏是将来家主,必须立身清正的理论。把个林如海听得更是对宝玉好感大生。
谁知贾琏这才知道自己那次是怎么让谭先生一逮一个准,对着宝玉就直眉瞪眼起来。就见他也不管宝玉才多大,举起了酒杯向宝玉道:
“真不想宝玉还有这样的心胸,让我这做哥哥真是感动。来,来,来,哥哥敬你一杯。”
宝玉就一脸无辜地看着贾琏:“二哥哥说得是什么话,谁让咱们是兄弟呢,这不是我这做兄弟的应该做的吗?这也值得二哥哥敬我,这不是让我不安吗?”
林如海已经对贾琏道:“琏儿这是胡闹,宝玉才多大,倒让他喝起酒来。”
贾琏不过是气这小子阴了自己一回,有意让他知道厉害,自是不会让宝玉真的喝酒。听到林如海如此一说,也就坡下驴地笑道:“姑父这样偏疼宝玉,亏得我平日里还鞍前马后地服侍姑父。”
宝玉那边笑道:“你若是真的想着长长久久地服侍姑父,不如给嫂子家里去个信,看着有机会替姑父说说话,好让姑父早些回京,免得咱们都惦记着姑父。再说咱们一走,姑父自己不是也寂寞?”
贾琏就一拍桌子:“嗯,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等明日我就给舅舅写信。”
林如海还欲拦着,又想起贾琏的舅舅,也曾经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说不定还真能一试。就是自己,也不是不能再想些办法。若是真能回京,哪怕是做个翰林院的闲官,或是直接致仕,只要与自己女儿守在一起也是好的。
谭先生也看出林如海心思活动,向他进言道:“琏二爷写信固是一方面,林大人也该将自己的难处与圣人提一下才好。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若是林大人自己都不说,圣人说不得还以为林大人在这里游刃有余呢。”
林如海也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年节一过,刚出了正月,老宅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宝二爷让人找的种子都找到了。宝玉也就呆不住,磨着林如海与贾琏一定要回金陵。
他让人找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过是如贾代善那样,让人找些玉米与土豆的种子。
他是有种植技术的人,再说这东西在南方,比起北方来还好成活,也就更容易见功。到时就又是荣国府的一张底牌,可以让皇家对荣国府抄家之时,想想天下众口可如何堵住。
现在又加上了一个林如海要拉进京中,宝玉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把这份功劳分给林如海一份,一旦张家那边起不到作用的话,为了推广这个东西,皇帝也得把林如海从盐政上替换下来。
打定了主意的宝玉,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林如海的书房。见他孤身前来,林如海问道:“你那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宝玉点头道:“多谢姑父关心,已经收拾好了。不是小侄不愿意在姑父跟前尽孝,只是与小侄让人找的东西相比,小侄在姑父这里的只是上孝道,远不如那两样东西,关乎天下苍生。”
林如海好笑道:“你又来。才多大年纪的人,就说起天下苍生来了。我知道你还是想着我拘束了你,不如你回了金陵,琏儿也拿你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