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自知林如海对沈越要求极严,眼看着这孩子一步步落入为官一途还不自知,倒也不大同情他:“这是你的事,谁让你不知藏拙。”
沈越的脸只有更苦的:“先生也知道我本不想入仕的,但总得有个让人不敢小看的一技之长。谁知道一下子玩大了。”
李先生听了大乐:“你玩大了,就想着也拖我下水不成?”
沈越很理直气壮道:“人说师徒如父子,我现在年纪还小着呢,有了难处自然求先生。等我长成就不麻烦先生了,到时带着先生与玉儿,一起看遍这天下的山水,先生再将之入画,可好不好?”想说动人,沈越不惜给李先生画大饼。
李先生听了微微有些动容,当日沈任请他教这孩子,也说过将来这孩子会给自己养老的话。那时自己还年轻,这孩子也才五六岁,能看出什么来?不过是却不得沈任的面子,勉力一试。
谁知自己与这孩子竟然真个投缘,后来接手的黛玉更是有灵性的,让李先生自己都说不出请辞的话。如此四五年下来,别说黛玉离不得李先生,就算是让李先生走,他也不肯走了。
现在见沈越说得可怜,又有黛玉不想让自己去庄子上去住的缘由在,李先生只好向沈越道:“那内务府的供奉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当年我也不是没在那里呆过,最后被人排挤了出去。”
一声惊雷呀!沈越两眼冒光地看向李先生:“先生只管告诉我是谁,管保让他自己拿着聘书来请先生。”
李先生听了微微一笑:“都是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那人也已经不在内务府了,何必再提。”
沈越脸上做出凶狠的模样:“那他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可还有别人?就是找不着正主,也把他们家里人打一顿给先生出气。”
看他装腔作势的样子,李先生想起旧事的那点儿不痛快早烟消云散:“又胡说。那人这次也与杨家一样落马,估计家人也早流放了。就算还在京中,你敢如此行事,你家长辈不管,林大人也饶不了你。”
沈越见他脸上重有笑容,也收起自己凶狠模样,还给李先生拍马屁:“到底是先生大人大量,若是我再不放过这样的人。”
李先生奇道:“你竟然不问当年我与那人为何生了龌龊,就要替我出头?”
“那有什么好问的,我又不认得那个人。再说先生的人品我自然知道,定是那人嫉贤妒能,看不得先生比他本事大。就算不是,我是先生的学生,自然与先生同荣同辱,要不先生要我这个学生做什么。”
“不问对错?”
“没有什么对错。文人相轻学生也是知道的,必不是什么大是大非。除非先生要篡权谋位,要不学生总是与先生站在一起的。”要不是篡权谋位的风险太大,其实沈越更愿意李先生谋一下呀。
李先生一把捂了他的嘴:“什么话都敢说。快回你府去吧,都什么时辰了。”说着把沈越推出自己的屋子,那心兀自惊吓得砰砰跳。
这个学生胆子太大,什么话都敢说。李先生觉得,自己还是该与林如海好好谈谈,省得沈越出了门也如此口无遮拦。
不知道自己又要被李先生出卖的沈越,此时才有空好生与黛玉说话——不说不行,现在黛玉才只有六岁,分辨好坏人只凭本能,若是剧情修复得黛玉一见那个贾宝玉还觉得熟悉,沈越觉得自己的心思可都白费了。
人都如沈越一样,自己在意的人只觉得他又笨、又不懂得世情冷暖,只好自己挺身而出救他于水火。所以黛玉只一脸奇怪地看着沈越:“舅舅家的哥哥自然与蔼哥哥不同,我又没与他一起长大,虽然因太太血脉相通,可也得顾着大防。”
沈越叹一口气:“我与那位贾宝玉见过两次,他是不理这些俗事的。”说完看黛玉脸色可有没有认同之感。
黛玉正色道:“蔼哥哥错了。男女大防关乎女子名声,是人人皆知的道理,怎么能因此就说是俗事?正是这样的俗事,才让人防不胜防呢。”
这就轮到沈越奇怪地看看黛玉,再看看古嬷嬷:“这是嬷嬷说的?”
古嬷嬷就知道是这样,一脸平静道:“不是老奴,是太太觉得姑娘该知道这些了。”
沈越当即重重地点头:“太太说得没错,眼看着玉儿已经长大了,将来还要出门与人交际,还要认识好些别家的姑娘,更该注意些。除了蔼哥哥外,就是你舅舅家的表兄,认识见一面也就算了。他们家里好象还有几位姑娘可以说话,玉儿只与那几位姑娘说话就好。”
古嬷嬷特别想问,你们两个已经定亲了,最不该现在与姑娘说话的不就是你吗?可眼前的这位是自己的主子,古嬷嬷深切怀疑当日主子不把自己的身契交给林家,就是为了今日。
黛玉也知自己外祖家还有三位姐妹,问沈越道:“那几位姐妹可好说话?她们平日在家里都做什么?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该给她们带些什么东西。”
沈越赶紧撇清自己:“上次我是与先生一起去的才见了一面,不过我是外男,没有与人家姑娘说话的理儿。她们好不好说话、平日做什么我可不知道。若论带什么,妹妹带的扬州出产的玩意,送过去也就够了吧。”
黛玉有些为难:“太太说我还是要多做些女红,姐妹之间往来送这些才是心意。”
沈越赶紧大摇其头:“太太说得虽有理,可你才多大。”一拍自己的脑袋:“我倒忘记了。祖母怕你劳累着,让大伯母调理了几个丫头,个个都是女红出众的,等你去府里做客的时侯就能赏给你。”才不说那些丫头是自己让贾琏找的。
到贾敏那里也是这样的说辞:“我们府里太太奶奶们,天天管家交际往来都忙不完,谁也不以女红为要。再说让姑娘们学女红,不过是让她们消磨时间。玉儿天天要读书、写字、画画,还得和太太一起学管家,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呢,何必用那不要紧的事儿分了她精神。”
林如海可是知道那几个丫头是怎么回事,看沈越的目光都不对了。不过想想这些年自己穿贾敏做的衣裳也是有数的,便觉得沈越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便不和贾敏说这都是沈越自己的主意。
那边贾敏可不就上套了?觉得人家沈家可能就是这个家风,太太奶奶们是不计较女红的,又怕不合了自己家的规矩,才说等黛玉去了沈府再送,也是体贴自己女儿的意思。
于是贾敏点点头:“你家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了,等我去过将军府,就去府里拜见老太太。”
沈越越发笑得高兴:“太太记得带上玉儿和宽哥儿,我们老太太早就盼着玉儿去呢。”
贾敏就有些迟疑:“带宽哥儿也罢了,带玉儿不大好吧?”你们可是已经定了亲了,要不是玉儿还小和你见面都是不该,怎么能直接带到婆家去?这不是显得我们家姑娘太没有身份了吗?
沈越还能不知道贾敏顾虑什么?含笑向着林如海道:“先生称我们老太太姑祖母,这样玉儿过去也是拜见族里长辈,和别的不相干。”
贾敏听了看林如海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也答应了沈越的要求。贾琏更是把一切看到眼里,回府后向王熙凤道:“看沈兄弟与姑母一家相处,才知道什么是一家人。”
王熙凤不解:“难道往日我叔父与婶子怠慢了二爷不成?”
贾琏摇头:“不是叔父与婶子怠慢了我,是看了沈兄弟就连姑母与表妹他们的房子都亲自收拾,姑母回府后样样齐备事事顺心才知道,是我怠慢了叔父他们。”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王熙凤越加惊奇:“往日只听你抱怨我叔父只帮着二太太不肯帮衬咱们,怎么今日说出这样话来?”
等听到贾琏将沈越今日所为一一道来,王熙凤叹一声:“天下还有这样细心的人。”自己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向贾琏道:“罢了,这样细心的人觉得我行事不妥,想是我平日确有不足之处。”至此对沈越的芥蒂全消。
贾琏向她道:“你若这样想,以后少不得你的好处呢。我看姑父姑母对沈兄弟,比宽哥还依重些。你想想若你一直与他拧着,姑母是信你还是信他?明日姑母就该来给老太太请安,你可别对着姑母说错了话。”
王熙凤将这话都听了进去,第二日见了贾敏与黛玉娘两个,就如一团火碳一样处处周到。贾敏也喜她好口齿性子爽利,向跟着她一起接自己的贾琏道:“娶了你是琏儿的福气,你们两个也是从小一处长大的,更要好生过日子。”
贾琏与王熙凤一起点头,没几步大家一起到了荣庆堂。门口的丫头们倒是向内通报,王熙凤亲自给贾敏打了帘子,就闻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贾敏不由快走两步:“怎么老太太还在吃药?”
王夫人这时也站在门口迎贾敏,非但没让贾敏开怀,心里还隐隐有些不痛快——她是外嫁女,又多年没回娘家,怎么说王夫人迎到二门都不为过,可是现在只迎到门口,难道是自己出嫁前的那点儿事儿这位二嫂子还记着?
好歹是做了多年官夫人的,贾敏还是先给王夫人见礼:“劳动二嫂了,这些日子给老太太侍疾着实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