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等着接主子的奴才见此,纷纷回府报信,不一时就见车马啸啸,几辆马车快速地从各方汇来,车上下来的都是各府说得上话的人物。
沈家来的还的沈信,下车后也不与人寒喧,先看自己侄子虽然因站的时间久身子有些摇晃,面色有些发白,可精神还好,没有多少不安之色。于是转身向着国子监内便行。
“沈侍讲,沈侍讲。”叫人的正是杨佳之父,工部员外郎杨林。
“不知杨员外郎有何见教?”沈信回过头看清来人,脸上面沉似水,并无平日的客套。
杨林心里把自己儿子骂个半死,还得向沈信赔个笑脸:“犬子无状,行事乖张,还请沈侍讲见谅。”
沈信看了杨林一眼:“不敢,令公子家学渊源,让人感佩。”
沈信此言一出,那就是绝无与杨家和解之意了。换了谁前一天孩子让人堵了,下一天又被说是吃软饭的,还是从小吃起的,都不会轻易原谅。
读书人自命要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最讲的是修身,要的是名声。被人说成吃软饭的,还有什么名声可言?所以沈信一点儿也不觉得沈越把砚台摔到杨佳身上有什么错,现在他要的不是杨林一个简单的赔罪,而是要去与刘祭酒讨论一下,以杨佳如此欺压同窗、非礼而言的品行,适不适合继续留在国子监的问题。
沈信没有与沈学士与沈尚书汇报,就要与刘祭酒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心里暗暗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侄子。沈家不是没有国子监荫生的名额,加之沈超做了七皇子伴读,那个名额并未用。
沈家人都清楚,将来的沈府将由沈信承继,也默认了那上沈超没用的名额会给谚哥儿留着。所以在听到林如海愿意将林家的国子监督名额给沈越的时候,沈信自己也是松过一口气的。
不想就因为早松的这一口气,竟然让侄子小小年纪承此大辱,心里的内疚化成激愤,沈信没有那么容易原谅杨家,相信沈学士与沈尚书也不会让沈越小小年纪就让人如此诟病!
杨林一脸恼恨地跟着沈信一起来到了刘祭酒的办公之所,然后听着沈信一条一条地指控自己的儿子,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要是国子监还留着杨佳这样品行不端的学生,那他将上书圣人,请求对国子监进行整改。
“沈侍讲,不过是小儿玩笑,不致如此赶尽杀绝吧?”杨林觉得沈信太过不留情面,读书人不应该光风霁月、胸有城府吗?不是应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这当面直接撕破脸,怎么看都不是已经在官场上十来年的读书人所为。
“小儿玩笑?”沈信不屑地看了杨林一眼:“杨员外郎说得还真是轻巧。你家儿郎先堵门后辱骂,并非一日所为,竟只是玩笑?那明日我家侄儿于广众之间,向人说明令郎仗势欺人、行止无状,杨员外郎也觉得是玩笑吗?”
杨林无言以对,只好向刘祭酒求情,希望他能留杨佳继续在国子监中读书,别的任打任罚绝无二话。别说刘祭酒本就与沈家有渊源,就是没有,人家沈信都已经说了,还留杨佳的话就要打御前官司了。
到那时被弹赅的就不光是杨林教子无方,还有国子监诸人尸位素餐。
“以前多位博士曾经向我提过,杨佳此子骄横、目无师长又欺压同窗,我也曾经与杨员外郎谈及,可惜……”刘祭酒说得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他确实提醒过杨林。
这下杨林更加无话,只好亲身向沈信行礼:“沈侍讲,还请念在大家同朝为官,几世交情的份上,网开一面。犬子尚幼,若是被国子监退学,日后怕是……”
“我侄儿才九岁!”沈信听到刘祭酒的答复,脸色和缓了下来:“昨日回家吓得脸都白了,家母本让我昨日就登门拜访一下杨员外郎,也是我念着大家同朝为官,想着大事化小。不想今日竟然辱及长辈,回府后我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埋怨呢。”出了问题就说你孩子年纪小,怎么不想想沈越比你儿子小好几岁呢。
“林必将亲带犬子登门向老夫人请罪,还请沈侍讲宽宏一二。”到这个时候,杨林心里再恨沈信小题大做,也得先把人给安抚住了,要等刘祭酒开言的话,恐怕自己儿子真在国子监存身不住了。
刘祭酒拿眼示意沈信见好就收,沈信却一言不发,抬头去打量刘祭酒房内挂的画。杨林无法,又请刘祭酒从中调停。
“教不言师之惰,对于杨佳如此嚣张,也有我们国子监的责任。看我薄面,不如让他回家反省三月,沈侍讲以为如何?”刘祭酒想着国子监诸人年底的考绩,不得不说出一个方案。
沈信摇头:“不是我不给刘祭酒面子,实在是杨佳是在教室之中说的那一番话,现在丙班的学生都已回家,不时就会传入各家。刘祭酒教书育人多年想也知道,小孩子往往更要面子,如此一来我侄儿怕是不敢再在丙班读书。”
杨林听他如此说,只好再向他行礼,又向刘祭酒打躬,只求能留杨佳在国子监。刘祭酒道:“这有何难,沈越本就已经中了秀才,让他先在丙班不过是为了适应国子监环境。现在环境已熟悉,让他到乙班上课也就是了。”
沈信听此才算无话,他是考校过沈越学问的人,知道以沈越的进度,在丙班就读就是耽误时间,进了乙班又有他两个表兄看着,想来不会再有不开眼的惹到他头上。
条件即已谈妥,沈信脸上也就露出笑意:“给刘祭酒添麻烦了,改日必带小侄登门拜谢。”杨林也是一样说辞。
刘祭酒自然要送他们到门口,发现房家两兄弟也就是沈越的两个舅舅匆匆而来,见他三人出屋,沈越的大舅直接向刘祭酒道:“明日早朝必有一本参你国子监。”他在御史台行走,说这话并不是威胁。
杨林只好再向着两位房舅舅道歉,心里把自己儿子骂了个臭死。等听说杨佳要回家反省三个月,沈越也直接到乙班就读,两位房舅舅才算无话。杨林不由得擦把冷汗:别看刚才房大舅只说参刘祭酒,那是因为人家两人关系好给刘祭酒提前打个招呼,并不等于人家就不参自己。
各家长带各家的孩子回府,杨林一进府门便直接叫人:“请家法,把这孽畜绑到祠堂去。”
下人们答应一声四散而去,有取板子拿人的,也有去往内院报信的——杨佳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若是不报信的话,说不准老爷打完杨佳,自己就要被老太太发卖了。
所以杨林还没打上几板子,老太太与杨太太已经哭叫着带人过来阻止:“你要打他,先打我。”各家的老太太说出来的话都差不多。
“母亲。”杨林却没有如贾政一样,看到杨老太太哭叫就直接跪下认怂:“你可知道今日在国子监门前,除了沈信,房家两兄弟也去了。这还只是与儿子同辈的。”
杨老太太恨道:“他们敢参你,你就不会参他们?他们这是结党营私!”
对不讲理的老娘,杨林只有苦笑,自己儿子养成这样骄纵的性子,与老太太平日说的话不无关系:“此事回头我会禀报父亲,老太太不必伤怀。”
提起自家丈夫,杨老太太还是有些畏惧的,向杨林摆摆手:“些许小事,何必让你父亲分心。”儿子都如此暴怒,杨老太太不指望自己的丈夫能因隔辈亲而饶过孙子。
杨林也知道老太太即来,自己是打不成了。不过虽然放了杨佳,却还是恶狠狠地吩咐他:“这三个月不许出府门一步,否则别指望老太太讲情,必给你一顿好打。”
杨佳没想到自己明明挨了沈越一砚台,却还要禁在府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林向着祖父的书房而去。
听了杨林回话,杨侍郎点了点头:“此时弯弯腰没有什么。等到大皇子大事成后,沈家又算得了什么?你做得不错。”
“老太太刚才倒是提醒了我,沈家一直不肯与大皇子亲近,他家的几个姻亲势力不小。若是弹赅他们结党……”
杨侍郎听了寻思了一阵:“也不可冒然行事,还要与大皇子商量一二。”自己替大皇子清除异己,总要让大皇子知道才好。
不说杨家父子如何要借此事增加自己在大皇子眼中的份量,那边沈信带着沈越回府后,直接去了沈尚书的外书房,向他汇报自己的处理结果。
“没有将杨佳赶出国子监,你可觉得你大伯行事太过软弱?”沈尚书听完前因后果之后,最先问的是沈越。
刚得知结果的时候有过想法的沈越,坐了一路车已经想得很明白,沈家老太爷虽然已经致仕,可还有沈尚书、还有沈信这个侍讲学士,更有房、刘两户有实权的姻亲,就这还没算上沈太太与沈老太太的娘家。这样的势力下来,想把杨佳赶出国子监并非难事。
可事却不能这样做。
如果真的让杨佳无法要国子监中立足,固然沈越可以大畅胸怀,可强弱之势就会反转——世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同情弱者,不管这弱者为何而弱,事不关己地同情一下总能让人觉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
强弱即分,有理的人也会被人说成不大度,得饶人处不饶人。有心人再把沈家的几户姻亲罗列一下,当此夺嫡的关键之时,沈家很可能成为别人攀咬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