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早已经泪水涟涟:“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本想问能不能向自己娘家求助,话没出口自己就给否了。这两年她与娘家走动得已经不如原来频繁,有她刻意为之的原因,也有贾母想等她主动服软的缘故。
前几日贾政倒是给林如海写了封信,林如海也给贾敏看过,她的好二哥不知道受了何人指使,竟然劝说林如海给大皇子的门人行方便。别说林如海如何想,就是贾敏也知道林如海能长居巡盐御史之位,全凭只忠心圣人,他若给大皇子行了方便,不用别的皇子动手,圣人自己就可以让整个林家万劫不复。
“可是蔼哥儿也不过才八岁。”贾敏有些迟疑地道:“老爷真能放心把这样的担子交给他?”
林如海抚着自己的胡须,贾敏一眼看见里头竟然也有几根已经变白,没等说出来已经听林如海道:“他是不能,可是我让出国子监的名额,为得是让沈家知道我们的诚意。别的,就只能看天命了。”
顾不上再说林如海胡子的事儿,贾敏轻声问道:“如此,将来沈家会不会看轻了玉儿?”
这个林如海更不担心:“你看沈兄弟夫妻现在对玉儿如何?”
这个自不必说,从黛玉说话一日比一日利落之后,房氏看她也是越来越爱,常跟贾敏感叹自己现在就想将黛玉养在身边。就是询哥儿,每见了黛玉也是姐姐长、姐姐短叫个不停,不是蔼哥儿看得紧,还要拉一下黛玉的小手,粘黛玉粘得厉害。
想到此处贾敏也算放心些:“自是好的。”
林如海便点头:“只要他们夫妻看重玉儿,别人再怎样都隔了一层,不必在意。”贾敏想想点头不已,听说过有搓磨儿媳妇的恶婆婆,却少有搓磨孙媳妇的祖婆婆。
不过贾敏还觉得自己不能放心太早:“若是两人离得太久了,蔼哥儿对玉儿没这样关心了怎么好?蔼哥儿就算中了秀才,沈家也不能让他太早春闱吧。如此蹉跎下去……”
这一点林如海也不是没有想过:“自不会让他早早春闱,何况,”他轻声向着贾敏道:“沈学士的身子听说并不大好,所以我才想着让蔼哥儿得了国子监的名额。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蔼哥儿也算是替沈兄弟尽了孝,沈家总要知咱们一份情。”
蔼哥儿全不知道林如海竟然把沈学士的身子都算计进去了,即得了沈任与林如海两人的话,把别的心思都放下,一心备起考来。
好在林如海沈任两个都知道他的书读得极扎实,并不很拘着他,因此还能带了黛玉去庄子里看了一回花,又给询哥儿挑了两盆做生日之贺。询哥儿对花一向并不在意,听说是玉儿姐姐与哥哥一起挑给自己的,就心满意足。
房氏与贾敏就和商量好的一样,不管蔼哥儿在哪府里读书,各种补汤不要钱地供上,还要时时送点心,送果子。直到蔼哥儿自己与沈任和林如海展示自己没几日就重新圆起来的胖脸,那两人才算停手。
黛玉也不知道听谁说起蔼哥儿要考试,每天小大人一样伴着他读书,过上半个时辰就问:“哥哥歇歇吧?”成了蔼哥儿甜蜜的负担,又不愿拂了黛玉的好意,只好带着她满园子溜跶几圈。这么一来别的效果没有,宽哥儿倒是天天让婆子抱着在园子里等着他们,走路比黛玉那时还早几天,身子跟着壮实了不少。
如此闹得两府都不得闲,蔼哥儿迎来了他此世第一次考试。因沈任是现任的官员,蔼哥儿得以在扬州直接参考。不想还没进场,就听到了杨仪的叫声:“沈越?”
蔼哥儿抬头一看,就见一身青衫的杨仪冲着自己招手。双喜接了蔼哥儿手里的考蓝,陪着他挤到杨仪的身边,才见杨保也站在那里。
蔼哥儿给他们两个行了礼,才笑着问:“难道两位这次都要考?我记得杨大哥早已经过了。”十二岁的秀才,在扬州府很出了一阵子风头。
杨仪直接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大哥是来送我的。你倒瞒得好,你父亲可真舍得让你吃这个苦。”
杨保要笑不笑道:“若是没有林大人同意,沈越怕也不能来考。不过说实在的,你到底还小,怎么这样急?”
蔼哥儿就当没看到他的神情,笑着仍对杨仪道:“什么叫我瞒得紧?你不也一样来考了?前几日才在张家见过,也没听你提起。我先生嫌我在家里太不务正业,要让我知道深浅,与我父亲商量好了要挫挫我的气焰呢。”
杨仪得意一笑:“本来老爷亲说大哥十二岁才考,让我也等上两年。我求了太太才同意今年让我试试,等我也考过了,那时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蔼哥儿很是同情地看了杨保一眼,见他神色都没变一下,心里很是叹服,这才是久经考验出来的素质。不过他还是拉了杨仪一下:“都到考场前了还说这话。也就是杨大哥不与你计较,要是我定是要与你翻脸的。”
“他自己知道我的心思。”杨仪不在意地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又问蔼哥儿:“你怕不怕?”
蔼哥儿点头:“别的倒还好,就是那试帖诗,我心里没底得很。”
杨保很有大人样地安慰他:“不必担心,你的诗还算中规中矩。再说应试之做,谁敢真标新立异来?”
这话说得中肯,蔼哥儿向他谢过,三人一起等着进场。有杨仪的地方并不担心冷场,虽然两年的时光已过,杨保更是早在扬州官面上走动,杨仪看上去却仍是作天作地的性子,杨保心里叹气,也不好在这时说他。
一时进了考场,看着倒不如传说中那么恐怖。蔼哥儿一想才明白,现在只是县试,一县才有几个读书人?自然环境要比起秋闱来好得多。
所谓环境说得过去,就是棚子四处不漏风,里头空间可以转得过身,木头桌子还算平整。那椅子对蔼哥儿来说就有些低了,他坐上去胳膊架在桌子上,完全没有办法写字。没办法,蔼哥儿只能站着写完了自己的试卷。
站着答卷,还真让扬州县的教喻开了眼界。看看小考生的身高,教喻想明白原因,让人直接把蔼哥儿的卷子拿过来看。
读书人悬腕写字不是什么难事,可大家最多的还是坐在椅子上,让胳膊有个支撑,只将手腕虚悬。可蔼哥儿为了够得着桌子,站着写字,胳膊一点借力处都没有,这就考验功底了。按着教喻的想法,蔼哥儿本就年幼,写字的时间就比别人短,又没借力处,这字只要能写得横一竖直,他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拿到卷子之后,教喻大吃了一惊。眼前的卷子上的字,可不只是横平竖直,而是柳骨铮铮、勾画若铁!教喻再看卷子上的内容,也是一丝不错,可见功底扎实。这样的学子,若不是开蒙得早就是下的功夫极大,教喻心里已经想着自己如何提拔这个小书生,将来定能得了学生之力。
五场皆过,蔼哥儿最后一场出来时,身上还算整洁,双喜几个接他就走,连杨仪也没顾得上打招呼。到家后房氏先让他快去洗漱,然后就张罗吃喝,一句也不问场内之事。
沈任回来,蔼哥儿已经睡下了,房氏向沈任道:“睡之前自己到底把卷子默了一份出来,我看还算通。”
沈任听了一笑:“即是二奶奶都觉得通,那这县试他算是过了。”房氏嗔他一眼,却不觉得自己说错,面上颇有得色。
林如海也让人来问过,知道蔼哥儿平安,又拿走默出来的卷子,回去不一时又让人送了回来。那人向着沈任打下千儿去:“我家老爷说,请沈老爷别太难为了小公子,也可让他松散几日。”说着捧上厚厚一摞子书。
沈任翻时才发现,这些书当是林如海自己用过的四书五经,里头有林如海亲笔标注。惹得沈任亲到内宅向房氏吐槽:“你说得没错,咱们这个儿子是白养了。林如海自己儿子小,这是要和我抢儿子呢。”
房氏对自己儿子很有信心:“蔼哥儿有时跳脱些,可自己姓什么还记得清。二爷日后多给他点儿好脸,别老是当着询哥儿让他下不来台就好了。”
“我难道还不够给他脸?”沈任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一名慈父,自来没真的给过那小子一巴掌。蔼哥儿挨的几戒尺,还都是林如海打下去的。想到此沈任不得不承认,林如海对蔼哥儿即算得上严师,又比自己更多地担起了长辈教导之责,并不处处随着蔼哥儿的性子买他的好。
不几日县试的成绩便出来了,蔼哥儿的考了个第十名,比杨仪的还高了两名,被杨仪写信来埋怨一顿,大意就是蔼哥儿考得太好,被杨知府当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教育了杨仪,要求他务必在府试的时候超过蔼哥儿。
只要过了就行呀,这是蔼哥儿自己的想法。他现在巴不得自己不过才好。可林如海与沈任两个对他的水平知道得比他自己还清楚,他敢不过,沈任就敢让他见识见识家法长什么样,林如海也敢让他知道什么叫抄书。
把两个人的威胁放在脑后,蔼哥儿先去庄子里见了李先生。人家好歹也担了他先生的名儿,自己县试即过,也该给人家行个礼才对。蔼哥儿不知道沈任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这位先生,行事很不一般,让蔼哥儿总想探究一下他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