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下心里的不忍,蔼哥儿把自己的话音降得比冰还冷:“你不知道犯下什么不是,就问问你媳妇做了什么好事!”
李来猛地抬头看向一边躲闪着自己目光的媳妇,恨声道:“你这个婆娘,敢是又扯了什么老婆舌头?还不快说!”
李来家的还不肯轻说,吱唔着:“不过是从外头听人说公子的事儿,怕奶奶不知情才好意说与奶奶听。”
“你可真是好意,你的好意让奶奶生生早产近两个月!”蔼哥儿直接暴怒了:“你也是有过孩子的人,不知道孕妇该当心什么?还有你都向奶奶了说了什么、是谁让你说的、你收了人什么好处,给我一一说清楚!”
见媳妇还要吱唔,李来直接一巴掌拍了上去:“让你天天说东道西,如今竟然敢扯主子的是非。”
李来媳妇捂着腮帮子,到底不抵男人的拳头与儿女的哭叫,一一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这个媳妇也是个好扯闲话的,因房氏管家管得严,府里不许传闲话,只好向外发展了几个所谓的好姐妹。
这几个姐妹也不过是在各府当差的奴才,各家往来的时候混了个脸熟,略有些脸面又不足以得主子十分看重,相互之间皆以说些主子家的“秘闻”逞能。其中就有王家的一个买办的媳妇,把他们家的少爷读书好、得了老爷多少夸奖说得有一无二。
李来媳妇也不示弱,直说自己老爷多看重大爷,就连府试也是亲自送去。不想那买办的媳妇不以为然:
“你们老爷哪儿是疼你们大爷,不过是怕你们大爷考不过,自己特意去考场走一遭,告诉考官那是他的儿子。现在所有考生都知道你们有大爷过府试是做了弊的,商量着要满府的学子罢考,让总督老爷给个说法呢!”
听李来家的说到这儿,蔼哥儿明白房氏为何会早产了。正是知道学子们罢考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她才会又惊又急又气,几重交加之下引发早产。
“这样的消息,你怎么不等着告诉我与二爷,却直接说与奶奶听?”蔼哥儿问了一句。
李来家的吱唔了一会儿,又得了李来几拳头,才期期艾艾地说道:“王家嫂子与我说,若是我先把消息告诉了奶奶,让奶奶提前想出办法给二爷分忧得了二爷的看重,必会看重我。到时说不得能让我家李来做个管事。”
“只这样?”蔼哥儿定定地看向李来家的,把她看得慌乱地眼珠乱转,不敢与蔼哥儿对视。远处绢儿带着个婆子捧了东西过来:“公子,已经搜过了李来家,里头有些东西不是咱们府上的。”
蔼哥儿看了看那几样东西,不过是些钗环,都是赤金打造,样子不算精致,胜在看上去就份量十足。掂着那几样东西,蔼哥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李来家的,你生财有道呀。”
这下子李来媳妇直接瘫坐在地上:“我有话对公子说,还请公子把我儿子闺女带出去。”
蔼哥儿看了看只知道哭的李壮与小丫,向外头的婆子招了招手,上来两人把李壮与小丫拉了出去。李来动了动嘴,没敢说别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媳妇:“贱人,还不快些说。”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巧妇伴拙夫又自觉明珠暗投的故事。李来媳妇相与的那人还就是王家买办媳妇给牵的线,那男的也不时送东送西讨她欢心,让李来媳妇对买办媳妇感激不尽、言听计从。
看一眼双目赤红的李来,蔼哥儿长长叹了一口气。都说内言不出外言不入,果然不是虚话。若没有李来家的逞强说主子是非,王家买办的媳妇也不能借机让房氏吃这么大一个亏。
让蔼哥儿心里不安的是,王家费这样的周张算计,怎么看都不只是为了小辈府试没过出一口气。万一他们背后有人指使,那人意在京中的沈家还是林如海,蔼哥儿一点儿头绪都摸不着。
李来抱头蹲在地上,看都不看他媳妇一眼。那媳妇哭得鼻涕眼泪糊在一起:“求公子饶了奴才这一回。”
蔼哥儿听得不耐烦:“这不是我饶不饶你,是李来饶不饶你,是你一双儿女饶不饶你。”说着示意人把李来拉出柴房,让他带着自己的儿女回家等信。
“公子也累了,要不先回房里洗漱一下?”绢儿小声劝道:“奶奶那里还睡着,张嬷嬷看着小哥儿,询哥儿那里是锦儿姐姐和奶嬷嬷一起看着。沈大娘已经给奴才们训了话,日后除了买办,闲人不得随意出府走动。”
几句话把府里主子们的行踪说了个清楚,蔼哥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奶奶身边服侍去,奶奶醒了立时来叫我。我不去之前,不许说让奶奶烦心的话。对了,二爷哪儿去了?”刚才绢儿唯独没说男主人沈任的动静。
绢儿有些为难地道:“二爷洗漱后连早饭都没用就出门了,奴婢没敢问二爷去哪儿。”
主子不说行踪,做奴才的不问才是正理。蔼哥儿点头放她回内宅,一路回自己院子都觉得昏头胀脑,连脸都没顾得上洗直接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窗外日头正好,蔼哥儿问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双悦连忙进屋:“已经快午时了,奶奶那边的绢儿姐姐来过一回,问过公子还睡着也没惊动,说是奶奶吩咐的。刚才门上的来说,二爷已经回府了。”
听说沈任已经回府,蔼哥儿急急洗了一把,换了身衣裳就往书房去。书房的院子里沈成满头是汗地站在那里,见蔼哥儿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蔼哥儿理都没理他——身为房氏特意求沈太太赏的管事,能力、手腕应该都不缺,却让知州府如此被动,若说他没有懈怠差事,蔼哥儿可不相信。
进屋就见沈任一脸憔悴地自己生闷气,蔼哥儿给他倒了茶,劝道:“二爷也不必太过生气,也是这些日子奶奶身子沉精神不济,才让这样的奴才翻了天。等小三儿出了满月,奶奶自己重新理事便好了。”
沈任这才端起茶,轻啜了一口放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很没用?”
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就直接上升到能否自信的高度了?蔼哥儿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父亲远离本家,能在上有知府的情况下,不被扬州官员们忽视,儿子觉得您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是为父能替你做的,远远不及你先生多。”沈任无比挫败地道。
蔼哥儿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与林如海比较,还是接着给他大灌鸡汤:“不说在官场上历练的时间,就是品级上先生也比二爷高好些。就是杨知府也不能不卖先生些面子。何况先生与杨知府就差撕破脸了,行事可以无忌,可是父亲与杨知府还要虚以委蛇,就难免束手束脚。”
此话说得大近情理,沈任点头算是听进去了,又端起茶杯来愣了一会儿,才道:“你先生已经说通杨知府,把你们前十名的卷子贴出来公于世人,让大家看看各自的水平可有做弊。”
蔼哥儿这才知道沈任为何有这样的叹息,上前轻轻给沈任捶背:“若不是有老爷,只凭先生一人也无法说通杨知府。再说若不是父亲给儿子定下这门亲事,先生怕也不会收我做学生,又哪儿来得替我说通杨知府?”
沈任回头看看蔼哥儿,见他脸上一直笑微微,心里松快些:“原来不是还说你先生能得英才而育知,是他平生快事?怎么现在自己倒谦虚上了。”
蔼哥儿一乐:“那都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二爷何必再提。现在都有小三儿了,对了,不能总是这么叫他,二爷可想好他的小名叫什么?”这个词怎么听都别扭。
沈任还真没来得及想,问蔼哥儿:“你可有主意?”
“二爷,”蔼哥儿做出受惊的样子:“我与询哥儿的名字都是二爷亲取的,现在竟然让我想小三儿的名字,若是他长大了觉得二爷不看重他,与我们兄弟两个生了芥蒂可怎么办?”起名字什么的,还是让沈任自己烦去吧。
沈任也知他是有意开解自己,轻轻给他一个暴栗:“吃了饭往你先生府上走一遭,一来谢他为你出头,二来也请你师母后日过府帮着张罗一下洗三之事。”
看来是要大办了。蔼哥儿理解地点头:“二爷放心,明日我就让人将花都送过来,再请了醉仙居的厨子过府做席面。”见沈任点头,蔼哥儿才进内宅去见过房氏,又看了看红皮猴子一样的小三儿,顺道带着询哥儿吃了饭,安顿他睡下,才往林府而去。
“恭喜哥哥。”黛玉听说他来,乐呵呵地在二门里等着:“小弟弟好不好看,询哥儿喜不喜欢?”
蔼哥儿牵了她的手往里走,打趣她道:“你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
黛玉很自信地把头仰了一下,却只能看到蔼哥儿的下巴:“我知道哥哥最喜欢我。”
古嬷嬷脸上有些扭曲地看向黛玉,又看看蔼哥儿。在古嬷嬷目光压力之下,蔼哥儿笑着点头:“玉儿知道便好,在家里说说也行。出门不能这样说,要不让人传到询哥儿耳中,他又要哭鼻子。”
黛玉用力点了点头:“询哥儿太爱哭了,宽哥儿也爱哭,还不如我,我就不哭。”
这一世在蔼哥儿的影响之下,黛玉心境开阔,又是父母娇养着长大,贾敏虽然忽略了她一段时间,好在补救得及时,所以黛玉很少流泪。蔼哥儿觉得这样挺好,他坏心眼地想着,警幻一定要让林仙子还泪给神瑛侍者,是不是黛玉不还泪的话,那东西蒙了下界的污垢无法洗涮就不能重返太虚幻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