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薛姨妈在车里尖厉地叫了一声,如同受伤的母狼般渗人。
换成谁,满怀希望地被人邀请而来,却连门都不能入,然后又被告知这希望的根源都已经让人刨掉了,都会与薛姨妈是一样的反应——找那个忽悠自己的人算帐!
薛蟠听到自己母亲声音都变了,急得一把撩开马车的帘子:“妈怎么了?”薛宝钗被他惊的也叫了一声,见是自己的哥哥才松了一口气:“哥哥怎么如此莽撞。”
薛姨妈强咬了牙,向着薛蟠道:“给他们门上说,咱们是来拜见他们家二太太的。今日定要见到二太太才成。若是不让见,我这个娘家人就要怀疑,是不是他们谋害了我姐姐!”
薛蟠有些为难道:“妈的脸色不好,怎么见人?再说还有这一街的东西,总不能都拉进他们府去吧?”让人都当成拜礼收了怎么办?
薛宝钗也劝道:“妈要拜见姨妈并不难,只是刚才的话不必提起。若是让人听了要笑我们一进京就做了恶客。”
外头不知谁对薛蟠说了什么,他放下帘子与人说了几句,才对着车内道:“是周瑞家的来见。”
原来王夫人在府里当家多年,亲信也不是王熙凤想消除就能立刻消除干净的。这边门子倒是得了王熙凤暗中吩咐为难一下薛家,那头就有别人把信送到了王夫人面前。
王夫人正因王子腾忽然升了外任心中不定,听说妹子进京哪儿有不欢喜的?一面心里暗恨贾琏竟然不肯去码头接人、王熙凤不讲情面,对自己的姑母也要为难,一面连忙打发了周瑞家的亲自去接,自己也去贾母处报信。
结果就算贾母让人去叫王熙凤,也被她以并不知道薛家姑母要来、门房也是为主尽忠才仔细查问来人为由给搪塞了。所以薛姨妈母子们见到的王夫人脸上还有怒气。
这里正是二门处,王夫人带了能叫得动的宝玉、探春还有李纨一起迎着。薛姨妈不光没觉得王夫人重视自己,反觉得这是心虚: “姐姐家果然是国公府邸,着实难进。”
王夫人很了解自己这个妹子,见她面上也有恼色便知端的,强撑了笑道:“好些事儿一言难尽,先见了老太太再说。”又唤小辈来给薛姨妈见礼。
薛姨妈是好面子的人,耳朵也有些软。见自己姐姐脸上带着为难,就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为何置自己如此尴尬的境地,想着要在晚辈面前给她留些体面。
边上贾宝玉对着薛宝钗早已经看呆了,只因看着王夫人脸色不好,才没敢多话。可是进屋之后对着薛宝钗十分殷勤:问辛苦,指挥着丫头上茶点,介绍诸人等事都被他一人办了。倒把薛蟠冷落在了一旁。
贾母脸色倒比王夫人好些,向着薛姨妈笑道:“如今孩子们也大了,你也算熬出来了。”
薛姨妈只好苦笑一下:“蟠儿是个没笼头的马,还有靠着他姨丈多教导。”
贾母心里就是一翻腾:贾敏回京后与贾政没见上面,皆因那次贾政是在考校贾宝玉。至于贾政怎么就选在那时考校贾宝玉的功课,贾母心里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自那次后贾敏一直没再登门,贾母想让她向林如海进言替贾政谋复职都没有下文。有心想让贾政过林府向贾敏赔礼,却被贾政以自己是做兄长的,没有先见妹子的理儿给堵了回来,让贾母更是把王夫人在心里怨了又怨。
若不是还要借着王夫人与王熙凤打擂台,她何必还忍这个让自己母女离心的败家娘们?现在若是贾政教导王夫人的外甥,再被贾敏知道的话,更该不愿意帮着贾政了。
贾母并不是不知道贾敏对王夫人的怨气,只是想着有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在,从中说和一二,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得了。却忘了子嗣对贾敏来说,是不能碰触的伤处,这才连她这个老想着和稀泥的母亲也一起怨上了。
心里有事,贾母脸上倦意就来的快。王夫人无法,只好又说几句场面话,带着薛姨妈来到自己现在住的梨香院。薛姨妈见地方虽然不小,却处处都挤了人,心里也惊疑不定:“姐姐不是一向住在荣禧堂的吗?”
王夫人不好说自己管家私吞了公中财物让人发现,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住到这个小地方,只好哭道:“我知你心中怨我不与你讲实情。只是想给你送信的时候你已经离了金陵,也不知你们路上落脚在哪处。那个凤丫头,我是错看了她,哪里是亲人,竟然比别人对我还狠几分。”
说着就要哭诉,李纨看着不好,向她请示道:“薛妹妹想也累了,我带着她去房里洗漱一下。”
王夫人这才略敛了悲情,不管贾宝玉有多不情愿,还是让他带着薛蟠去见贾政。晚辈全都退下,王夫人再忍不住,把王熙凤当家之后对二房不留情面之事一一道来。
“哥哥哪里说得听她。”王夫人不会告诉薛姨妈,王子腾被王熙凤拿着证据反驳不得,才不再插手将军府管家权之争:“自从哥哥出京,她更是眼里没人起来。就是妹妹进京我昨日也与她提过,想着让琏儿去接你,谁知她竟告诉我贾琏要读书!”
薛姨妈听了也觉得好笑:“琏二爷也快二十了吧,我记着他比珠儿只小一岁。”这个年纪还读什么书,分明就是托词。只她做客的人,不好编排主人,唯有嘴角含笑。
书房里的贾政连笑也没有。他一向对晚辈便严厉,子侄们见了他无不避猫鼠般瑟缩。这些日子被尚书大人撵回府中处理家事,这家事还越处理越向着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贾政能有什么好声气?好不容易妹子回京,想着与妹子好生说说,让不大兜搭自己的妹夫帮衬一把,又让宝玉这个畜生给搅了。
贾政不开心,贾宝玉自然首当其冲,被问的头一句就是怎么没去上学,然后贾政发现了薛蟠,知道贾宝玉是随着王夫人接薛家人,心里更不高兴:自己妹妹归宁时王夫人怎么没想着提醒一声?完全忘记是自己等的无聊提出要考校一下贾宝玉的课业。
如此一来,王夫人再派丫头来请贾政出面,好向贾赦问一问让薛家住到将军府的事儿,贾政动都不动就把丫头打发了:“去问琏儿媳妇。”
王熙凤既然一开始没有应下,现在怎么会后悔打自己的嘴?不管是王夫人遣人还是鸳鸯亲至,她回的都是一句:“此事老爷已经知道了,还请去请示老爷。”
别说王夫人的丫头不敢去东大院,就是贾母的丫头们都知道自己这些人不招贾赦待见,去了说不定让他找到借口正好发卖。三推四推之下,直到用过了中饭,还没有一个人开口邀请薛家住下。
薛姨妈存身不住,向王夫人开口道:“看来姐姐如今在这府里是一点儿也做不得主了,我还是不为难姐姐。”
王夫人的脸一点一点红遍,她想让薛姨妈住进将军府,就是为了给王熙凤施压,谁想这个凤丫头还真下得去脸,一点儿也不怕两位姑母合起来给叔父写信告状。她与王熙凤之间的恩怨又不好说与薛姨妈,只好听着薛姨妈一句一句的指责。
宝钗听到自己母亲越说越气愤,拉了拉她的衣袖:“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即进了京,日后妈有的是与姨妈相处的日子。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薛姨妈知道自己现在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站起身来就要告辞。王夫人还想着要让人去看贾母歇下了没有,好让薛姨妈给贾母辞行,薛姨妈冷笑一声:“老太太怕是巴不得我们母子就走,姐姐不必多事了吧。”
薛家带着十来辆大车进了将军府,一路看到的人不少。不想刚过午时,这些车子又出了将军府,让一干以为他们会在将军府歇两日的人摸不着头脑,一时议论纷纷。
不说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回到自家衰败的老宅如何淌眼抹泪,就连贾敏也知道了这段公案,向着随自己管家的黛玉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薛家要是早早收拾了自家的房子,何必去看别人的脸色。”
黛玉懂事地一笑:“所以蔼哥哥才说,什么时候都是住在自己家的房子最自在。”
贾敏赞同地点头:“要不是他在京里看着收拾,咱们来了也不能住得如此自在。对了,荷花现在开得不错,你不是要请人办花会,可想好都请谁了?”
黛玉见贾敏现在对将军府之事听过便放下,不再时时惦记,乐得同她岔开话题:“自是要请的,只是端午将近,各位姑娘都要在家中过节,还要晚上几日。好在这荷花也不是只开一日,过几日满池的花,比这含苞待放的更可赏玩。”
又笑着央求贾敏:“蔼哥哥不是还让人送了小舟过来,到时太太让人给我放到池子里,我摘莲蓬给太太吃。”
贾敏点点她的小脑门:“那舟只能坐三四个人,再多便怕出事。到时你们玩儿起来一窝蜂地都想上去,出了事儿不好。”
黛玉便有些失落:“都怨蔼哥哥,若是不送来我也不惦记着,现在看得到坐不成,让人心里怪不得劲的。”说得贾敏更要说她:“人家好生送东西来给你解闷,怎么倒有了不是?”
等沈越下学,也听人回了将军府之事。正好林如海又加了他的功课,三日一文虽然没变成一日一文,也改成隔日就要有一篇。今日正是该把文章送给林如海看的日子,沈越便不回学士府,直接到林家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