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一声,与她道:“王太妃的意思,王妃还未必能等到林家那个及笄。”
王府里的腌臜事哪有皇宫里的多,元春听出这里头的意思,心底暗自心凉。
她情愿黛玉做姑子,也不肯她嫁到别家,忙把林如海招赘的心思透出来。
软帕沾沾眼角,她蹙眉道:“表妹是丧母长女,偏偏品貌才华超逸绝尘。臣妾私心想着,亲舅舅家里,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哥,哪会待她不好?这才动了心思。但姑父另有打算,不好强逼,才想找陛下做个说客……”
“既然北静王、王太妃都属意她,臣妾门衰祚薄、不敢相争,也只能罢了。”
皇帝沉吟片刻,忽而往椅背上一靠,“这林氏小小女子,竟能引得爱妃与北静王都青眼相加,依朕的意思,倒不如纳进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是什么神仙手速!我要膨胀啦,整整七千三!
第67章
当朝太师、天命辅臣的独女入宫,该是一个怎样的位份?
元春瞧着天子似笑非笑的面孔, 脑中一片空白。
林黛玉嫁在外头, 至多也仅仅是自家亏损了林如海这个助力,但若是进了宫来,最先受冲击的却是她和梵儿!
她是寿数不长久的人, 也选定了皇商出身的薛宝钗照料孩儿。依着皇帝和她的这点旧情, 加上梵儿生有异象, 总不会被旁人比下去。
但黛玉是林如海的女儿, 这身份已足够她在一干女子中脱颖而出,更何况她还有那样的容貌才华。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鲜妍明媚的女子陪在御前,又怎么会想起她来?若是梵儿再给了她,或是她自己有了皇子……
“陛下!”
元春煞白了脸,起身想要跪下,却觉脑中一白,软软倒在地上。
皇帝一惊, 忙蹲身去扶她。元春心力交瘁已厥了过去, 两鬓被冷汗沾湿,精致妥帖的妆容半残, 露出眼角细密的纹路。
“爱妃?”皇帝迟疑着抱起她,“宣太医!”
贤德妃伴驾昏倒,这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却委实失了体统,惹的后宫诸妃发笑。
皇后每日在大明宫陪伴两位老圣人, 听那报信的宫娥小声说了,便把细长的眼尾往太上皇那处瞧。
太上皇很喜欢凤藻宫小殿下,那孩子也乖觉讨喜,哄的两位老圣人流水似的赏下宝贝,连伺候的人都没落下。
抱琴是常在宫里走动的,如今也同她主子一样终日病歪歪的,倒是薛家那个商户女……
皇后目光在宝钗脸上一扫,上前微微笑道:“贤德妃那里出了点小差错,媳妇儿去瞧瞧。”
太上皇逗孩子的手一顿,难得问一句:“出了什么事?”
“这……”皇后略现踌躇,“像是病了,好端端就昏过去了,把皇上吓一跳。”
太上皇摸摸梵儿的小脸,“派太医去瞧瞧,嘱咐她好生养着,孩子便先留在大明宫里。”
别再过了病气。
宝钗在一旁屏息听着,面上不露声色,内里却心潮起伏的厉害。
皇后到时,太医正从凤藻宫里出来。她便站住了脚,让太医把贤德妃的病详细说一遍。
太医知道宫里的贵人们不喜欢掉书袋,便简明扼要地答了,又道:“也不知谁为娘娘开了提气的丸药,面上瞧着虽好,内里却败坏的更厉害,看着……不大好了。”
皇后是知道贤德妃催产内情的,只是时机未到,还不宜抖落出来。
这宫里的女人不怕蠢,就怕既蠢又贪。好好的妇人生孩子还有死的,旁人不去害她,她倒胆大,自己动起了心思。
王家,哼。
皇帝心里也有疑虑,看着元春病弱蜡黄的脸,又不想去深究了。
“陛下……”
太医施了针,元春已醒过来,便哀哀戚戚地望着他。
皇帝摸摸她额头,叹道:“朕不过一句玩笑,你怎么竟听到了心里。”
他与林海如今这般便是最好的君臣之交,他既不疑心林海,林海也不必防着他容不下。
若是把林氏迎进宫里,林海为了女儿前途,便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后宫众人也会多有揣测,反而自找麻烦。
“你好生将养身子,”皇帝为她掖掖被角,“你的心事朕知道了。”
元春听了他一句承诺,不由滚下两行泪来。她娇弱伸手,牵住皇帝衣角,切切道:“臣妾纵是粉身碎骨,也不忘陛下待臣妾的情谊……”
这泪眼婆娑的模样让皇帝心中一酸,不由道:“咱们的梵儿,你也莫要忧心。你有什么打算,朕都依你。”
元春嘤咛一声,“臣妾宫里的薛妹妹……”
皇帝点点头,“你安心调养身子。”
贤德妃昏厥之事传到贾家,老太太踱步许久,终于还是摆摆手:“让王氏去瞧瞧娘娘。”
终究是母女一场,若是元春有个什么,见了便少分牵念。
也让王氏那个糊涂东西看看,她出的那些歪主意,都把女儿害成了什么样子!
王夫人终年关在那小佛堂里,一开始还偷着递信给哥哥王子腾,希望他能救自己出去。但年深日久不见哥哥回信,连妹妹薛姨妈都不曾来探望过,慢慢便灰了心,每日要么枯坐,要么打骂丫头出气。
鸳鸯亲自来开了门,站在门框边对她蹲蹲身子,“老太太让太太好生调养两日,预备过几日进宫。”
王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几个丫头却都眼睛一亮。
她们虽每月都能回家一趟,却也和陪主子坐监一般,王夫人动辄打骂,实在将她们磋磨的厉害。
“可是娘娘……”王夫人快步走到鸳鸯跟前,“可是娘娘有什么?”
鸳鸯不敢答话,蹲蹲身子便去了。
贾政外任去了,荣禧堂里没有主子,便几乎空置下来。几个洒扫的小丫头见彩云、金钏儿扶着太太进门,吓的扫帚掉在地上。
“作死的东西,见了太太也不知道叫人!”
彩云骂一句,那小丫头忙捡起东西行礼,闷头兔子似的蹿出去。
王夫人却没有心力追究这些,她在两个婢子的搀扶下都险些站不稳,飘似的进了卧房,愣愣瞅着那屋里的摆设。
贾政要么宿在赵姨娘处,要么睡在书房里,这屋子他不曾踏入,便也没动过里头摆设。
贵重东西早就收了起来,那镜匣擦的不仔细,缝隙里还存着一道灰,帐子、幔子挂太久,仿佛都罩着尘埃,看着灰蒙蒙的……
王夫人晃一晃身子,好歹扶着桌子站稳了脚,咬牙挤出一句话:“吩咐厨上每日熬大补汤送来。”
她要养好了气色去见娘娘。
荣禧堂的动静,贾母不耐烦听,鸳鸯便不再回,只把宝玉建功、林姑娘病愈、二姑娘订亲的喜事反复拿出来说。
贾母打起了些精神,望着炕上的自鸣钟,眼里露出两分追忆。
“林丫头刚来那会,我见两个玉儿要好,宝玉又不爱读书,便想着多添补一些银钱,教他们做两个富贵闲人便是。”
赌书泼茶、画眉举案,他两个都不是俗人,总能寻到乐子,不求功名利禄,便能快活一辈子。
如今宝玉有了出息,如海又把官做那样大,已比预想强出太多,偏这亲事又横生了许多枝节……
她该如何跟姑爷张这个口?
贾母这里辗转反侧,太师府里林如海也颇为苦恼。
宝玉那小子的心事藏不住,一双眼睛只差没长在玉儿身上。偏玉儿打小在他们府里住着,朝夕相伴间,心里也存了一段情意。
想起黛玉那句“甚好”,林如海愤愤放下书卷,脱鞋上了床榻。
不知何时悠悠入梦,林如海胸中欣喜,抬步朝那花木深疏处走去。
芙蓉花丛里,云鬟雾鬓的女子冁然回眸,柔声唤道:“夫君。”
“敏儿。”
林如海伸臂将她揽入怀中,目光中满是柔情蜜意。
绿茵上欢快跑动的小童转过身,兴冲冲朝他们跑来,“爹爹抱抱!”
“猴小子。”林如海将他举起来掂掂,“你娘都给你吃了些什么,怎么又重了?”
那孩子扮个鬼脸,顺腿滑下去,“为什么姐姐不来陪圭儿?”
林如海哑然,贾敏道:“你姐姐才病了一场,等她养好身子再来。”
林圭歪头眨眨眼睛,“姐姐欠了圭儿好多金子!”
林如海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贾敏把儿子抱起,与林如海到水榭中闲坐,“是你那九库黄金。”
林如海遽然一惊,失声道:“玉儿怎会无端……”
贾敏白他一眼,风情韵致一如往昔,“女儿花些钱银,你还心疼起来?”
林如海苦笑一声,也不辩驳,只揽着爱妻柔声讨饶。
贾敏眼波含嗔,“玉儿那样小的时候,你便狠心把她丢给我母亲。如今父女团聚,她又渐渐大了,你预备安排?”
林如海正为此事烦心,忙把女儿与那表兄宝玉的事说了。
贾敏心知如今这“侄儿”非是那块莽玉,自己母子又蒙他恩德,他待玉儿情真意切,自然万无不可。
林如海还在倾吐老父的不舍与挑剔,她便把蛾眉轻扬,娇叱道:“许是林太师如今看不上我家门第,这才对妾身侄儿百般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