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思不好就让她少思,哥哥放心,可不敢得罪幺娘,下次考较靠她救命呢!”王慧之从坐垫上跳起来,去自己的“收藏”中找有趣的东西回礼。
王宣之看弟弟这么活泼,满头黑线,不去理他。如今七叔父那边不太平,他本意是想提醒弟弟不要掺和,可转念一想,他们王家人还需要顾忌这些吗?
图恩把“千古名士”的光环从亲人头上歇下,就能安安静静养病了。
这天,图恩正在小书房看书,她的精修版氏族志受到家里一致好评,她想多看书,再整理点儿有用的东西出来,顺便看能不能多接触家里人,打听打听世上有没有一个叫王怜花的人。
一个刚留头的小婢女在门口伸脑袋,去病皱眉,这样的人怎么摸到内室来了。
图恩也看到了,笑着招手:“让她进来吧。”她身边的婢女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贴心细致,服侍人一把好手,就是从不和她说外面的事情。当然,很有可能是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那小女婢也是世仆,等级虽低,基本礼仪还是懂的,进来行礼过后,规矩站着,等图恩问话。
图恩笑得和气,“你来找去病有什么事儿?不要怕,慢慢说。”
小女婢偷偷看了一眼图恩的脸色,看她没有生气的模样,才小声道:“范母让奴来告诉去病姐姐,褚常侍来拜访郎君,请小娘子不要到前面去。”
图恩奇怪,有人来拜访,通好之家让她去见面收礼受夸奖,一般人不叫她去就是。现在突然来叮嘱不能去,是什么道理。
“哪位褚常侍?”图恩问道。
“听说是已故都乡亭侯褚太傅之子。”
图恩一下子反应过来,“太后侄儿?”
图恩皱眉,王家,尤其是“风流冠绝一时”王献之,与外戚褚家能有什么交情,值得他登门拜访。再想想自己为什么来,想想当初听到的“流言”。图恩心里有了计较,面上不动声色:“范媪真是杞人忧天,无事我去前院干什么。”
“兀那婢子,还不退下。”见图恩生气,去病赶紧呵斥。
图恩摆摆手,“和她有什么关系,别吓着了。喏,去抓一把糖给她甜甜嘴,好不容易能到我院子里来一趟。”
延年管着东西,从糖匣子里取出两块糖放在她手里,“这可是郎君特意给小娘子收罗来的,你三辈子的福气才能尝一尝。”
那小女婢自然知道糖的珍贵,从怀中掏出帕子珍而重之的包好,又大礼谢过图恩。
“好了,好了,几块糖,别闹这些虚礼,下去吧。”图恩装作无趣的样子,让人退下,继续看书。掐着时间估摸前面待客差不多了,招来药师,道:“随我去园子里走一走,坐了这许久,腿都酸了。”
“那小娘子不如多歇歇。”药师这老实孩子答道。
图恩笑了,“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出去透气,你还要戳穿,走了!”
一屋子婢女跟着捂嘴偷笑,图恩回头佯怒:“笑的人都不许跟去玩儿,罚在房里做苦役!”
“去病姐姐快拢一拢,咱们屋里最重的苦役是什么?”
“莫不是劝小娘子喝药?”
届时,又是一阵哄笑。
图恩捧着手炉,慢慢从回廊踱步过去,走到正门斜对面的腊梅花树下站着。不一会儿,父亲王献之就脸色难看的送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王献之也十分无礼,站在二门敷衍行礼,就让仆从代他送客。不等客人离开,直接拂袖而去。这位客人也十分好脾气,并不因王献之无礼而生气,默默跟着仆役离开。
“小娘子喜欢这花儿吗?奴婢小丫头剪几支送到房里。”
“不用了,好好的花儿就让它开在树上。”图恩漫不经心回答,慢慢往回走。
“小娘子不去给郎君、主母请安吗?都走到门口了。”
“不去了,阿父阿母恐没空理我。”
厅中,郗道茂满面寒霜坐着,王献之送了人回来也是怒不可遏,“余姚公主欺人太甚!褚歆也是正经国戚,太后之弟。堂堂伟丈夫,怎沦为女流走狗鹰犬,视伦常纲纪为何物?真当我王家无人吗?”
“哪里是当王家无人,是当我郗家无人呢!”郗道茂眼里都是火光。刚刚褚歆登门拜访,是为皇室做说客,余姚公主司马道福看上了王献之,希望王献之能在明文诏书下来之前,休弃嫡妻,好迎娶公主。
哼!好大的口气,真当皇帝是天子了,那是哄骗无知庶民的借口。但看最近几任皇帝,年少夭折、无子过继,就知天命都是骗人的鬼话。即便有天命,皇室子嗣凋零、憨愚蠢钝,也是天命不在的命数。
“我父虽亡,却有两位伯父,嘉宾堂兄战功赫赫,岂能任司马皇室欺辱!”郗道茂从未想过皇室有这样不要脸面的公主,他的祖父郗鉴与名相王导、卞壸等同受遗诏辅晋成帝,累官司空、侍中,封南昌县公。官声颇佳,在他手中,郗家是王谢都不能轻视的朝阳之家。即便她老人家去了,还有两个儿子继承家业。尤其是孙辈的郗超郗嘉宾,在桓温手下,战功赫赫,是郗家新一代翘楚。与同辈世家子弟相比,也可称一声千里驹。
“表姐误忧,我就不信,司马皇室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当天下无人乎?阿母是你姑母,咱们骨血至亲,岂能让一个外人离间了。”王献之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即便天子真下了这样荒唐的诏书,我不应诏就是。多少名士不受征辟,名望更甚。”
此时,王家还没有人把这件事当成难题,王献之夫妻也不是为难痛苦,只是生气,生气自己、自己的家族没被皇室放在眼里。即便有太后兄弟亲自登门当说客,他们都不相信天子能下这样荒唐的诏书。
王家谁也没想到,说客褚歆走的第二天,天子就正式下了诏书,称:“余姚公主新寡……适府丞王献之……有司俱礼。”
余姚公主刚刚守寡,嫁给王献之就很好,有关部门做好准备,让王献之以正妻礼仪迎娶公主过门吧!
王献之如闻雷击,那他的妻子郗道茂怎么办?
第48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诏书是明发的,所以王家人都知道了,包括养在深闺的图恩。
图恩在很久之前就看到了这件事的预兆,如今诏书颁发,不过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图恩带着侍女,依旧慢条斯理往父母院中而去。父母之间的气氛,如她猜想的那般不太好,但又比她想像的好一些。
王献之跪坐在妻子旁边轻声安慰她,郗道茂看见女儿来了,也收了满脸怒容,笑道:“玉润怎么来了?”
“阿父、阿母,儿听说了诏书。”图恩皱眉,忧心忡忡。
“幺娘放心,天子乱命,君子不受,阿父不会让幺娘无家可归的。”王献之信心满满,低头摸摸图恩的包包头。
“是极,长辈的事情,玉润不用担心,回去吧,好好吃药,待明年开春,天气晴朗,阿母带你游春踏青。”
“再仿兰亭集会,又是一出风流佳话!”王献之补充道。
图恩对皇权的理解,一会儿是士大夫能封驳皇帝意见,一会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权究竟是什么,我一定没有土著人理解的深刻。图恩看父母心情并不沉郁,也微微放心,自回去不提。
诏书下达第一时间,王献之就上书请辞,自言才德浅薄,不堪匹配公主。连上三封,皇帝连驳三封。然后,王献之再上书就没有反馈了,如泥牛入海一般。
王献之找亲朋询问,机要秘书郎才半遮半掩暗示他:已经走完三辞三让流程,余姚公主一定要嫁,就不会放任王献之这样打公主的脸、皇室的脸。让你三番推辞,给足你颜面,也不算太过下不来台,干脆就认了吧。
秘书郎如何不知道这事儿不地道,看在朋友一场的面上,劝道:“公主垂青,子敬风流冠绝当世之故也,如此美差,何不从善如流。”
这是什么不要脸的公主!这是什么不要脸的皇室!王献之怒不可遏,口不择言道:“桓大司马健在之时,怎不见公主如此垂青。”
“君乃桓大司马乎?”
王献之突然脸色一变,想到什么,驳斥了秘书郎之言,急匆匆走了。
秘书郎站在他身后叹息,桓温桓大司马在时,操纵废立,请求朝廷赐九锡,若非以谢安谢丞相为首的王谢世族拖延,桓家又要走上曹魏、司马晋的后路。桓大司马在的时候,作为儿媳的余姚公主自然安分从时,可世事变迁,如今桓大司终究是不在了。他去世的时候,你王子敬难道没有击掌大笑吗?
王献之一路飞奔,来到父亲王羲之的院子。王羲之正和妻子郗璿同桌作画,王献之进门满脸泪水,扑倒在父母面前,嚎啕痛哭。
见小儿子这副模样,郗璿立刻遣退下人,揽着儿子,任他发泄。
“阿父、阿母,为何是我?为何是我?我不想和表姐离婚,我不想娶余姚公主,阿父,阿母!”
王羲之跪坐在上首,任由儿子的眼泪浸润自己的衣袍,半响没有说话。
郗璿也有很耐心,轻抚儿子脊背,待他收了哭声,才道:“你想怎么做,阿母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