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英叹了口气,“姐姐,昨日之事,实属意外,因为我看错了一个人。但是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再说了,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母亲仍然不理我们么?姐姐就再信我一回。从小到大,姐姐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想做的事,千方百计也要做到。而且有些事,就算是现在一时吃了亏,我以后也会找补回来。”她在心里暗想着,自然也包括,那个害她吃尽苦头的柳二郎。
禇秀想了想,自己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由着妹妹去折腾,“你先得答应我,不可对母亲不敬。”
禇英立刻保证,“那是自然。”
“那好吧,晚饭后我早早就睡下,你若是将母亲哄得好,明天一早我再去请安。”禇秀细声细气地道。
“这就对了嘛!”禇英抱着姐姐么啊亲了一口,“来,亲香一个,姐姐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禇秀粉面飞起桃红,啊地一声推开她,“你这小妮子,和哪里学到的,羞死人了!”
禇英向她扮了个鬼脸,“自然是书上看到的——姐姐羞什么羞,过两年你嫁了人,天天这样羞答答的,可让我那张家的姐夫如何是好呢!”
禇秀羞得追打起她来,“你还说,一天天口没遮拦的,我再没见过,哪家的女儿有你这么不害臊!”
禇英一面躲一面笑,“我再不害臊,没有到外面去说,咱们嫡亲的姐妹,什么话不能说的?”一面扶着被弄散的发髻,连连告饶,“好姐姐,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可饶了我吧!”
两姐妹又逗笑打闹一阵,这才作罢。
晚饭后,禇秀到底又到郑氏舱里去了一趟。郑氏仍是冷冰冰的不理她,禇秀讨了个没趣,只得怏怏的回来,拉开帘子看了一会江景,又发了一会呆,眼看着天色渐暮,这才心事重重的睡下,却并没有睡着,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禇秀到郑氏那里请安的时候,禇英也出了门。沿着第二层的舷梯再往上爬,就到了舫船的顶上,正是当日冯紫英和柳湘莲上船时,看到禇英所站的地方。
帆声桨影,江平水阔,清风徐来,好不惬意。
一切都分外的平静。
禇英微微一笑。
第8章 软肋
这边舱内,郑氏已经换了短衣和宽大的衫裤,正由路妈妈给她卸下钗环,准备歇下。面对铜镜坐着,她微闭着眼,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天生漆黑细长的娥眉微微皱起,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不用说,郑氏算是个美人,否则也不能养出花朵一般两个女儿来。路妈妈四十来岁,是她的陪房,是郑氏多少还有些信任的人之一。此次出门,郑氏只带了两个婆子,一个服侍她,另一个照顾姐妹二人,年轻的使女丫鬟一个都没有带。
送婆婆去睢阳后,大部分年轻些的使女,约摸有十来个人,都和那妾室吴氏一起,被她发卖了;一者是为了省下开销,婆婆和那吴氏母女三人走了,留着这么多使唤人也没什么用;再者她认为,作为一个寡妇,自己已如死灰槁木一般,年轻鲜嫩的女子们总在眼前晃来晃去,很是影响她的心绪。
路妈妈帮她卸下钗环,又轻轻替她揉按了肩部,然后端过水盆来。郑氏就着洗了手和脸,便捧着一旁早备好的雪蛤汤,轻轻啜了一口,她皱起了眉,对路妈妈道,“这汤有些冷了,让人去热一热再来。”路妈妈正在收拾,听后便应了一声,“夫人稍待,我把这些东西归置好,便去重新热了来,很快的。”一面端了面盆先出去了。
郑氏想着先闭目养养神,便上了榻,谁知一会便感觉十分困倦,正要睡去,就听见外面有个急促的声音叫道,“姑奶奶可睡了吗?大事不好了!”
郑氏吓了一跳,遂然睁眼,问路妈妈,“是谁?”
却见路妈妈并不在里面,显是为了去热雪蛤汤,还没有回来。
就听舱门呯呯的被敲响了,外面的人连声道,“姑奶奶,表二小姐爬到主桅上去了,咱们上不去,她自己也下不来,正在那里叫人呢!姑奶奶好歹出来看一看哪!”
郑氏翻身坐起,不由心烦意乱,“这个小孽障!一天天的不消停,作妖作怪!她喜欢爬,那就让她呆在上面别下来,我懒待理她!”
又自言自语,“秀姐儿呢?她们俩姐妹不是住在一起么?妹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她是死人么?”正在此时,路妈妈回来了,郑氏急忙道,“路妈妈,你先去看一看,秀姐儿在不在。”
路妈妈应声而去。两间舱房离得很近,路妈妈很快便回来了,“姑娘,出了怪事儿,到处没见着大小姐的人。”
郑氏这才开始觉得不对劲,“不见人?船上都找了吗?她去了哪里?”一面催着路妈妈帮自己穿衣,“走,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扶着路妈妈急急的走着,郑氏先去两姐妹住的舱内看了看,果然一个人也没有。两人急忙又下了舷梯,来到甲板上,就见稀稀朗朗几个人正站在那里,都举了火把,仰着头向上看。
夜色中依稀看到,主帆最顶端的架子上,半坐着个瘦小身影,不是禇英又是谁呢?
郑氏马上叉起了腰,仰着头就要开骂,这时陆陆续续从舱底上来几个轮桨手,一见禇英趴在主桅上,个个大惊失色。为首一人更是一拍大腿,“糟了!”
把郑氏吓了一跳,“诸位船工,怎么了?”
为首那人直跺脚,“晦气!咱们行船的,本来连女人物事都要忌讳,如今更是了不得了,一个女子,竟然爬上了主桅!难怪此行如此不顺!看来还有祸事在后头呢!”
遭水匪这样的事都出了,竟然还有祸事?那是要船毁人亡才算吗?听到这船工的话,船上的人顿时炸开了锅,“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得先把表二小姐接下来吧?”
有的人就开始嘀咕了起来,什么姑娘家家的不像话,郑氏家教不好等等,若不是昨天禇英散了银子给他们,只怕更难听的话也说出来了。
掌舵的更是直嚷嚷,“我说咱们只有耽搁几个时辰,先收了帆,收帆她才能下来。到时让她自己抓着帆布,不要被甩了出去。是她自己非要爬到上面的,咱们也没办法。她若是不下来,咱这船就不走了。”
郑氏急火攻心,抓着路妈妈一个劲地道,“路妈妈,你,你去和他们说,我们英姐儿还小,她虚岁才十一,连天葵都没有来过,算是哪门子的女人?小孩子调皮罢了!让他们千万不能收帆,这一收帆,她要是没有抓紧,要么掉在甲板上,那至少也得摔得手折脚断的;她要是掉在水里,那更了不得,这里江水如此湍急,她命可就没了!”
路妈妈被她催促着,只得上前乞求,“诸位大工,好歹看在舅老爷的份上,千万别收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成吗?”
看了郑氏一眼,她又对着众人道,“各位,你们有谁能救了二小姐下来,我家夫人必有重赏,比昨日的赏格还要高!”她生怕郑氏不允,谁知郑氏慌忙点头不迭。
众人望一望高高的桅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上去。
没办法,主桅既高又滑,人一爬还飘飘摆摆的,平时除了专门补帆的工匠,谁没事爬到那上面去呢?
而且以这个时代的建筑高度,一般的人都还是很恐高的。
郑氏仰头看着禇英,见她一声儿也不吭,不由且哭且骂,“孽障!牛心古怪的东西,你这是犯得什么贱,作得什么死?!你是要气死你娘不成?你想死,这江面又没盖着盖儿,你就别出声儿,你一头扎下去,谁也看不见!你偏要爬到这上面丢人现眼!”骂到不出声这一句,突然又惊觉大女儿好像也不见了身影,一时竟害怕极了,又痛哭着问,“你姐姐呢?我的秀姐儿,她去哪里了?她去哪了?啊??”她的脑海里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时之间全身都开始发抖。
她不敢再往下想,马上摇头,“不会不会,秀姐儿这么听我的话,她不会的,她绝不会……”求救般的看着路妈妈,她痛哭失声道,“妈妈,你快让人再去找一找,船上每个角落都喊上一遍,我的秀姐儿听话的很,只要为娘的叫她,她一定会出来的!”
想到自己为了出一口心中的闷气,拿着两个女儿做阀子,又打又骂,而平时胆小懦弱的长女很有可能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她立刻又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她几乎要崩溃了。
禇英居高临下,看得真真切切,听得也是清清楚楚。
姐姐竟然不见了?自己不过是让她不要出来、不要应声而己,难道她聪明了一回,竟然知道藏起来了?看着痛哭的郑氏,心又道,再糊涂的女人,只要做了母亲,必定会有这样一个软肋。也许平时不自知,可到了这种极有可能生离死别的关头,再冷酷、再坚强的人都会失了分寸,何况郑氏这样的,纯粹是为了发泄一时之气的人,禇英心想。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她这才在上面高叫了一声,“母亲——”
见众人都抬头看上来,她又委屈巴巴地道,“姐姐哭了一晌午,我怎么都劝不住;后来我就睡着了,醒来没有看见姐姐,我就跑了出来看,后来我好像听到是姐姐的声音在叫我,而且在江面上渐去渐远,我一着急,想到高处看看,就爬到了这么高,我就下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