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英闻言一愣。她只想着离开宁国府,倒确实没想这么周全。尤氏的话固然不无道理,可褚英更知道,一旦进了宁国府,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
看她愣怔的样子,尤氏不由一笑,小姑娘家家的,想问题还是太简单。
这个继妹一而再再而三的鄙薄宁国府,让她很是不快;她也知道宁国府就是个污泥潭,毕竟她自己就陷在污泥潭中,可那又怎么样呢?继母和二妹妹都住得,难道这三妹就住不得?那两个可是甘之若婺呢!
“你还是跟我回去吧。蓉哥儿若再啰唣你,我告诉你姐夫!再说了,老娘和你二姐还在呢,别理那些乱嚼舌头的人!”一面就吩咐后面的人,“打起灯笼来,到院子里说一声,给三姨收拾一间房出来;再去看看大爷回来了没有,就说三姨也来家了,让他好歹过来见一见。”
禇英一听,立刻撒腿就跑,尤氏不提防,被她撞得一趔趄,连忙在后面叫起来,“三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一面又叫那几个婆子,“你们是死人么?还不去请三姨回来?她年纪小不懂事,仔细跑丢了,让花子拍了去!”
禇英只顾拼命往前跑,那几个婆子在后面大呼小叫的追赶着,她不由在心里叫苦,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听见街口处马蹄声得得直响,暮色中一人骑着一匹白马飞快的冲了过来,唬得宁荣二府的门子和小厮们一涌而上,如临大敌地开始拉木栅栏;宁荣二府,毗邻而居,当中的街道已成了两府的过道,闲杂人等必须绕道的,这人如此大胆,竟敢冲到这条街上来,简直是不想活了。
一众人吆喝叱骂着,就见那人在街口处勒住了马,打了个回转,高声道,“褚师妹,我来接你了!”不是柳湘莲是谁?他是看到自己留的信了吗?
禇英差点眼泪都出来了,忙高叫了一声,“师哥!快救救我,我不想留在这里!”
柳湘莲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将她一把扯到身后;眼看着那几个粗壮的婆子还有小厮围了过来,他不由轻蔑一笑,也不搭理他们,拉着褚英向前跑了几步,接着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他己带着禇英跃了起来,落在了马背上;白马猛然吃重,唏律律地叫了一声,还退了两步,柳湘莲一抖马缰,它却立刻向前方跑去,跑得飞快。
不知跑过了几条街,柳湘莲这才悠住了马绳;禇英一开始只觉得紧张,生怕两人逃不出来;这会子知道脱离了险地,她却更紧张了,因为两人共骑一马,她就坐在柳湘莲怀里;两个人都很不自在,柳湘莲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不知放在哪儿才好,明明方才这只手搂得好好的,等他反应过来后,条件反射般的猛一撒手,就再也不好意思搂上去了;禇英也是,明明刚才还回过头看了好几次,看是否有人追上来,这会却连动一下也不敢了,身体变得十分僵硬,两只手死死地拽着前面的马鬃毛,弄得白马不住的甩脖子,打响鼻。
“你弄痛它了。”柳湘莲终于打破了这沉默的尴尬,将她的手从马鬃毛上掰开。
“哦哦,对不起,我不知道。”禇英慌忙撒开了手,却差点从马上栽了下去。
“小心!”柳湘莲一把揽住了她。
揽住了,他便没有再松手,只是唇角却忍不住慢慢勾起,头也开始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刚才喝的酒开始上头了,还是怎么着。褚英也没有特意再挣开,本就是共乘。若太过扭捏,也很不自然。
“柳师哥……”又默默走了一段路,禇英突然叫道。
“嗯?”柳湘莲偏下了头,听她说话,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禇英心里一下子就乱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努力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现在想去青石巷子。我继父一个人住在那里,他生病了,可是她们都不理他;我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好。”
柳湘莲只说了一个字,便调转了马头,向西南街走去,青石巷子,离这里还有十多里路呢!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却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
来到青石巷子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约摸己近亥时。因为白天刚来过,禇英对这里记得很清楚,两人在通住尤家那座小院子的巷子口下了马。这是个有月亮的夜晚,但整个巷子都显得静悄悄,只偶尔传来两声狗叫。两人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黑影突然从巷子里窜了出来,禇英吓了一跳,差点又扑在柳湘莲的怀里;等她反应过来时,那黑影己飞快的向着另一条街口跑去了。
“莫不是个贼吧?”禇英惊疑不定地问柳湘莲。
“没看明白。若是贼的话,至少应该背点东西吧?这个人好像是空着手的。”柳湘莲想了想道。
“也许他还没来得及偷东西,就被我们发现了?”
“贼不走空。若是他没偷着,就算是主人家的菜刀火钳,那也是要顺一把走的,要不然不吉利,这是他们那行的规矩。”
“哦。”禇英紧紧地抓着柳湘莲的袖子。她不敢说自己害怕,怕他笑话。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了尤崇义所在的院子面前,就见院门半掩着,这么晚了,侧厢房里两个男仆竟然还在喝酒,面前的小案上摆着几样肉菜,松明油灯的火光在他们脸上一跳一跳的。
“喝酒喝酒,难得今晚上那个老家伙没有吵吵!我们两个也真是倒霉,好好的被分派到这,来看一个失心疯的人!”瘦削些那个不满地道。
“嘿嘿,这里如何不好?天天有酒有肉的,又没人管着,咱们想干什么都成!那老家伙再吵,就塞他一嘴泥!便是奶奶过来问,咱们又没打他;再说了,她们大概都巴不得这老头儿早死呢,这样活着是个累赘,大奶奶没面子,那两母女又是面上情儿,才不想沾他呢!”另一人道。
“就是。所以说,这夫妻要从头的才好,这半路来的,到底做不得数;那娘俩想得可美呢,这可不就赖上咱大奶奶了?依我说,这再嫁的女人就不经说;就白天来那个小的,看着也是一路货,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可不就上赶着去了府里嘛,就不知道是便宜了我们大爷,还是少爷,嗝——”
“嘿嘿嘿……”两人猥琐地笑了起来。
柳湘莲忍不住了,呯地踹开了院门,大步走了进去,禇英也立刻跟上。
“……呃,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私,私闯民宅?”其中一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齿不清地道。
柳湘莲走上前去,一脚就踢翻了他们的桌案,两人吓得酒都醒了一半;见禇英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到底认出她来,“三,三姑娘?你怎么来了?”
禇英冷冷地问他们,“你们在此吃酒说笑,父亲呢?不是说好了每两人一班,日夜看着他的吗?”
“哦,尤大人他,他早睡下了。”瘦子心虚地道。
“带我去看看。”禇英不容置疑地吩咐。
两人只得不情不愿地带着他们去了房间。这一看,几人都愣住了,“没人?”
“大人他可能是起夜了,我们这就去后院里找找看。”两人立刻分头去找了,柳湘莲和禇英也立刻帮忙去找,打着灯笼,连茅房和厨房都看了,确实没人,这院子本来也不大,前前后后十来间房子,还比不上禇英在金陵夹马巷的住处。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去哪儿啦?”因着没什么感情,禇英倒也并不着急,只是半夜三更的,这样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总得问个究竟。
“老大人,他有时候也喜欢往街上跑的,可那都是在大白天;他还没有大半夜的往出跑过呢!”
禇英突然想到了刚才巷子口看到的那个人影,莫非那人就是尤崇义?她不由看向柳湘莲,柳湘莲也正好看向她,两人果然想到一处去了。
“走,我陪你去找找看!”柳湘莲果断地道,“沿着刚才他跑走的那个方向,咱们一路找去;这大半夜的,他跑不了太远的。”
“那就有劳你了。”禇英在心里叹了口气,反正欠他的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院外走去,似乎听到背后两人又在说些什么,柳湘莲突然回过身来,气势汹汹地向两人走去,那两人连忙住了口。柳湘莲走上前去,将那翻在地上的桌案又踏了一脚,踏了个稀烂,吓得两人抱作一团。
“再敢胡言乱语,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柳湘莲恐吓道。
两人连连摇头,表示绝不敢再乱说。
走出院外,禇英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柳湘莲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禇英闷闷地笑了一会儿,“我觉得你刚才发脾气的样子,很好笑。”也很可爱。
“这有什么好笑的?”柳湘莲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好笑就是好笑,你管不着!”禇英哼了一声,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似乎有点做作,连忙又正色问,“刚才那两人说什么,你这样生气?我都没听见。”
“没什么,不值当听的,别污了你的耳朵。”柳湘莲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