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虽然心里憋屈,但没一句话能说出口,只能惟惟诺诺的应了。
正在这时,探春带着洗换过的禇英过来了;众人一眼看去,只见她穿一身簇新的鹅黄纱裙,头发也刚刚洗过,乌真真的披在肩上,只将顶发松松挽了个髻,一缕秀发垂在耳边,显得分外明媚动人;贾蓉一看,顿时眼睛又沾在她身上了,还不住的上下打量,连贾珍也不由的看了她好几眼,果然这对父子一个德性,算是狗改不了吃屎。
禇英嫌恶地扭过身去,贾母见了,只得又叹一口气,“蓉儿!我刚才说的话,你莫非全不放在心上?我今日就直说了吧,三姐为什么不肯进你们东府?还不为着你们名声不好,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惟恐被你们带累了!你们爷们拈花惹草是常性,本不该我说嘴,可你们也得挑个地方,也得看看是什么人!便我们这边大老爷,一般的爱讨小老婆,左一个右一个收在屋子里便罢,你看他在家里女眷身上动过歪心思不曾?不管怎么说,三姐她名义上还是你三姨,你以后放尊重些!若再让我听到些有的没的,我叫你老子揍你;你老子不肯教,这边府里还有两位伯父,那边道观里还有你爷爷呢!我就不信这些人捆在一起还教不过你来!”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不但贾蓉不敢说话,连贾珍也觉得老脸羞臊,忙喝骂贾蓉,“孽蓄,还不向你三姨赔个不是?”贾蓉闻言只得来到禇英面前,深深作了个揖,“三姨,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贾母这才面色稍霁,“去,别让我再听见些有的没的;你们也别怪我老婆子说话讨人嫌,这都是为着你们的名声,为着府上的前程!”
贾珍也连忙行礼,“老祖宗训斥的是,多谢老祖宗的教诲。”一面和贾蓉告辞退出去了。
贾母这才又看向尤氏,“珍哥媳妇儿,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也太绵软了些;凭怎么着,你是东府里当家理事的人,相夫教子,那是你的本份,切不可一味顺从;常言说得好,表壮不如里壮;人又说了,妻贤夫祸少;但凡你多劝着些,他们父子也不至于这般放肆;你看,这珍哥儿还是贾家的族长,你若实在劝不下,就到祠堂里哭太爷,哭老太爷去,我就不信他有脸!蓉哥儿不服你,你就告到学宫里去,到时候自然有人整治他;这都是主母应该有的手段,你给我记着!”
尤氏羞愧不己,连连称是。
贾母露出些笑意,这才又向禇英招手,“好孩子,快过来;你这趟既来了京中,就多住些日子,等天气凉快了,你再和云儿一起回去,一路上你们也有个照应。我也听人说了,你不愿住你大姐那边,这么着吧,咱们这里没住人的屋子倒还有好些,你若不嫌弃,就挑着住;你和云儿既要好,让她带你去看一看,离她近些也使得。”一面又让人去唤湘云过来。
禇英再三推辞,只说自己着急回去,想请师父过来诊治尤崇义。贾母听了自然又是赞不绝口,“是个好孩子,真真是孝心可嘉;横竖你走得再急,也要准备几天,还是去挑个住处吧,要不然整日住在客栈里,倒显得我们怠慢了亲戚。”
又看向尤氏,“你大姐也是个有孝心的,隔几日便来问安的,有你在这边,她只怕天天要过来,也不耽误你们姐妹相聚,我看就这么定了!”
禇英想了想,只得应下;不一会儿湘云便连蹦带跳的过来了,“三姐,我就知道,你会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我和你说,八月中秋马上就要到了,姐妹们商量着起个诗会呢,有了你,咱们可就更热闹了!”禇英听了顿时感到头疼,吟诗作画,挑花绣朵这些女儿们常做的活计,于自己来说太难,红楼群芳的这次联诗作会,自己根本只能当个看客,于是她灵机一动,婉拒道,“这却不巧了,八月十八是我生辰,老娘和大姐二姐说好了,好不容易我过来一趟,要好好的给我过;便是八月十五那天,咱们也要回青石巷子,一家团圆的日子,没得还在别家过的。”
见湘云似乎有些扫兴,禇英忙又道,“我不是说你,你本来就是在此做客;我不同,我是有家在这里的,所以才要回家;你们到时候玩得尽兴一点。再说了,离中秋不是还有十来天么?这十来天我就住在这里,也能多陪你些日子。”
湘云这才又高兴起来,拉着禇英去看住处不提。和宝、黛及三春待了大半日,因着湘云的一再恳求,禇英只得又侃侃而谈,向他们描述各地奇闻异事,朝野轶闻,海国风貌等等,天上地下无所不谈,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黛玉本来耍着小性儿,此时也伏到她跟前来,还不住的问着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禇英都笑着一一作答;知道惜春爱画,禇英又特意要来纸张和炭条,勉强绘了张写实的双耳花瓶送给她。惜春果然感兴趣,禇英又趁机让她常回宁国府,“四姑娘正经和我大姐是亲姑嫂,却如何这般生分?便姐夫与你年龄差得大,侄子也比你大许多,但毕竟是嫡亲的兄妹姑侄;我大姐姐又是最疼姑娘的,嘴里常常还念叨姑娘年纪小,没人疼;她如今又没个一儿半女,四姑娘若是方便,倒该时常回府看看,与他们亲近亲近。”
惜春听了却只是淡淡的,也不说话,抱着那张画就走了,众人看着禇英的眼色也都有些异样起来;禇英自知失言,只得笑道,“罢了,看来是我说错了话;我一个外面来的人,原不该说这些的,还请你们和四姑娘说一声,让她别生我的气。”
倒是黛玉因时常也觉得自己是外人,不想看禇英尴尬,于是俏皮一笑道,“罢了,不知者不罪;咱们四妹妹年纪小,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痛快;你再讲个好听的故事,我料定她一准过来!”
众人至晚方散,禇英好不容易才哄好了惜春,让她芥蒂尽消。湘云则闹着故事没听够,一定要和禇英同睡,禇英于是趁机问她,为什么方才不帮自己打圆场,又问这四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谈到回宁国府那边就不情不愿的。
湘云罕见地叹了一口气,“三姐,我以为你聪明着呢,你就没看出来?这四姑娘和那边有些古怪?她正经是珍大爷的胞妹,一母所生,可你算算他们差了多少岁?你再想想,东府那边的敬老爹,能中得进士,那该是何等勤学自律之人,为何却偏偏出家做了道士?你把这两件事想明白,也就不会再问出那样的话了。”
禇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呢?”
第47章 该议亲了
史湘云警惕地站起来, 趴到门边和窗户上都听了看了,这才坐回禇英身旁, 小声道:“论起来,咱们都是外面来的, 要议论这两府中的私秘之事,还得提防隔墙有耳。这件事,老祖宗本来是不许提的——我听说敬老爹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俊俏之人,他又天资聪颖,刻苦上进,把这边两位可都比下去了, 当时都说这敬老爹有大出息呢!他姻缘上也好,娶的是镇国公家的小姐,说是门当户对, 郎才女貌也不为过,两人十分恩爱;可是呢, ”
史湘云又小心地向四周看了看, 这才又道, “这敬老爹与镇国公家的小姐成婚多年,一个妾室通房都无,就连陪嫁的丫头, 也被敬老爹亲自打发了出去;那位太太只育了珍大爷一个儿子,等渐渐大了,看他文不成武不就的, 那边老太爷就着了急,立逼着敬老爹娶妾再生,藤条都打断了多少,敬老爹只是不从;后来老太爷都气病了,那边太太没法子,不顾自己年纪大,硬是想办法怀上了这个小的,便是惜春妹妹,可惜生她的时候,竟血山崩了,人就这么没了。”
史湘云罕见地叹了一口气,“敬老爹大恸之下,竟然就此入了空门,再不问世事,这四姑娘,他连看也不看一眼的,只说她命硬,克死了她母亲;再就是蓉哥儿的母亲,那也正经是候门嫡女;珍大爷却不是个会疼人的,都一屋子的侍妾丫头了,他还在外面惹出不少风流债来;那边太太难产的时候,蓉哥儿母亲也有了身子,却还是得里外侍候着;那边太太难产死了,敬老爹怒极,不单产房里的人,连儿媳妇也罚到家庙里跪了几天几夜,出来后孩子就掉了,人也一病死了,这蓉哥儿当时都有了七八岁,他如何能不记得呢?只怕他心里也在恨着四姑娘呢!”
说着她又凑到褚英耳边,“就在那一年,东府老太爷也去了,这下可好,一年里殁了三位主子,哪家有这样的惨事?人人都说四姑娘命硬,都冷着眼看她呢!老太太见她可怜,把她抱了过来养着,她在这边兄弟姐妹一起,都亲亲热热的,她才不回那边呢!珍大嫂子嫁过来之后,何尝没来接过她?她自己不愿回去,别人也没有办法!”
“原来是这样!”褚英恍然大悟,“东府里人丁不旺,果然敬老爹当负首责,只是这姐夫怎么也只得蓉哥一个呢?他一屋子的姬妾丫环,我大姐又是个绵软的,怎么蓉哥之后就再没个一儿半女?”
“这我哪知道?”湘云拧了褚英一把,“论理咱们姑娘家家的,不该议论这些,以后也别再提;等你去了东府,才知道还有多少不堪的话呢,我都说不出口!反正你以后都会知道的,我就不提了,咱们睡了吧,宝姐姐让我明天一早去她那儿,听说她哥哥从虎丘行商回来了,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呢!她让我先挑!”说着她就得意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