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顿时有些尴尬,“哪里,我眼睛好着呢!妹妹睡好了过来的?方才我过去叫你,你只是闷闷的,说心口不舒服,这会子可好些了?”
黛玉见他到底还是挂着自己的,心里也略舒坦了些,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外面道:“老太太,珍大奶奶和琏二奶奶过来了。”
就见尤氏和王熙凤两人有说有笑的进来,一进了门,尤氏就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正欲起身的贾母,“老太太,这午睡方起,仔细头晕。方才侄孙媳妇儿来请安,老太太正歇着,因此不敢惊动,就往珠大嫂子那里坐了一会儿。倒叫老太太好等!”
贾母就着她的扶持下到地上,片刻后才站了起来,“你是个周全的,原也不怪你。”一面又看了褚英一眼,对尤氏道:“叫上你这三妹妹,咱们去外面凉亭子里坐坐,吹吹风。”
凤姐儿也忙走了过来,笑着打趣道:“瞧瞧,老祖宗这是要找你说贴已话了,这还撇开我们呢!”
尤氏嗤笑一声,“你们成日家贴着老祖宗,我不过偶尔过来孝敬一回,也值当你说嘴?”
又说笑了几句,一行人这才向外走去。到了凉亭子里面,早有仆婢擦干净白玉石凳、摆上冰盆,又置上各色瓜果;贾母摒退众人,只留下尤氏与褚英,这才又看向两人,面色却明显缓和了下来,因问褚英,“尤三姑娘,方才我言语冷淡了些,没吓着你吧?”一面又对尤氏道:“带你妹妹这边坐下,别站着了,咱们说点体已话。”
刚刚才疾言厉色,转眼又和蔼可亲,看来这贾母绝不是个只知安享晚年的老太太。尤氏推辞了一回,这才带着褚英,小心地在贾母对面不远处落了座。贾母想了想,看向尤氏,“你这三妹妹,不想竟有许负之才,我之前还以为是宝玉他们顽笑呢!只是她年纪尚小,却不可太过张扬;现如今,我心里也有一处不踏实,想问问她。事关两府兴亡,珍哥媳妇儿,你也不是外人,所以我才想着和你三妹说说,让她帮我们略看一看。”尤氏虽辈份不高,却真正是宁国府的当家夫人,代表着宁国府,这也是贾母单拉上她的原因。
尤氏肃然,立刻站了起来,“都听老祖宗的吩咐。”又看向褚英,略带恳求地道,“三妹妹,老祖宗问你的事,还请你多用心。你也别紧张,横竖咱们只是问问,心里有个底气,也并不是就要做了准,好吗?”
见两人这般郑重其事,再结合宝、黛等人的年龄,以及从史湘云处探知的贾府近况,褚英略一思索,便推论出贾母迫切想知道的是贾元春之事。元春己入宫多年,初选仅是个女史,幸得有甄家的老太妃在宫中为倚助,慢慢擢升,如今己成了新皇身边的录事女官。但是据宫中传来的消息,新皇于女色上并不十分要紧,身边只有一后二妃,并几位低阶贵人,更遑论宠幸女官了。
现在的贾府已经到了紧要的关头,内积外欠,江河日下。贾赦虽袭着一品爵,但新皇以他年纪大为由,连他的朝拜也免了;贾政不用说,恩科出身,七品的工部员外郎,根本没有机会登陛进殿;至于东府上,好不容易敬老爹是进士出身,他却莫名其妙地对修道感了兴趣,不食人间烟火了;贾珍的三品威烈将军爵则根本是个摆设,他自来连刀枪都没有摸过,谈什么领军之实呢?重侄孙贾蓉,那更是个白身,国子监的一介捐生而已。
贾母虽己年迈,但她经历过贾府的鼎盛时期,知道真正兴旺的府弟该是什么样子。她也知道贾府现在的情况是积重难返,所以才一直在担忧着,只是面上不显而已。若是连她这个老祖宗也成日价愁眉苦脸,这两府就真要人心惶惶了。
贾元春能否得宠,是贾府复兴惟一的希望。
老太妃是贾家故交,也是贾元春在宫中的靠山,但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若在她故去之前,元春还没能承宠的话,贾家也许真过不去这个坎了。虽然之前也到处求神问卜过,但此事隐密,事涉宫闱,贾府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与外人明说此事。
贾母问卜于褚英,也实属无奈,在这样事关两府兴亡的大事上,她总希望稳妥一点。若是这三姐儿给个吉利话,就算作不了准,她也好放一半的心,年纪大了,心里成天七上八下的,实在折腾不起。
见褚英欣然同意,贾母就报了此人的生辰八字出来,正月初一未时,必是元春无疑了。当然贾母并没有道破元春的身份,只说是故人之女,想算运道姻缘。
褚英算了算,便对贾母道:“老太太,此女命格贵不可言呐!若问运道姻缘,来春必有大喜,真正鲜花着锦之态!老太太可以放心了!”至于以后,她就不说了,都知道报喜不报忧,她又何必说出来膈应人呢!
“当真?”得到褚英肯定的回答后,贾母和尤氏相互一看,不由大喜,贾母一迭声的叫人,“来,去库房里寻十匹软烟罗,十匹烂霞锦,再十个金锞子,我要重谢尤家三姐儿!”
鸳鸯在远处应了声,立刻便走了,贾母喜得又向褚英招手,“好个伶俐孩子,过来我仔细瞧瞧,若是明春能应了你的话,我还有赏赐。”又问尤氏,“你这三妹妹,要好生安置,便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到我们这边来要,既是家来作客,你可不能委屈了她。”
尤氏忙笑道:“这是自然。如今我父亲病着,因怕累着我继母与二妹,我接了她们都到府上住着,三妹妹此来,我必定会好生安置。”
禇英闻言站了起来,“回老祖宗的话,我是不会住宁国府的。将过来之前,我已在城西订好了客店,若是方便,我想依然住到那里去。”
贾母很是讶异,“这是怎么说?好好的来大姐家做客,怎么不住府上,反要去住客店呢?”
第44章 夜惊魂
尤氏一愣, 见贾母略带些责备的看向她,忙上前道:“老祖宗, 这是小孩子气话呢!为的我让蓉哥儿去接她,两个人不合吵了几句嘴;并没有什么大事, 等过去了大家说和说和,也就没事了!”
禇英淡淡一笑,“姐姐,若只是吵架也就算了;我明明和你说过,蓉哥儿言语轻佻,他根本不尊重我;我倒不敢拿大,只要他正经拿我当客人看, 我也不会这般做作。你可别说他天性如此,难道这两府中的女眷,他也敢如此轻浮?”
尤氏笑道, “三妹妹,还真是如此;不信你去问凤姐儿, 那正经是他婶子, 他也一样开玩笑的, 并不单是和你们姐妹。你就把他当个小辈,玩笑一阵也就罢了,都是家里人, 何必如此拘谨呢?”
禇英看着她,“姐姐,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你说东府里没有关碍, 那我问你:四姑娘正经是您小姑子,她为什么宁可在这边住着,也不回你们那边?想你是她亲嫂子,你现在又没个一儿半女,她年纪小,你便认真带着她也不打紧;你只说说,她为什么不肯回去?”
这话说得就重了,尤氏又羞又气,不由看向禇英,“三妹,我本来想着你是个懂事的,好不容易,老祖宗也看重你,你倒好,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四姑娘,她自小就养在老祖宗这边,与我并不亲近,我能怎么办呢?老祖宗认真留你住下,这是你的体面,大家本该高高兴兴的,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可就没意思了!”
禇英昂起了头,“姐姐,既有了蓉哥儿这一出,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踏进你宁国府一步的。我今天去住客店也罢,去青石巷子照顾父亲大人也罢,哪怕连夜赶路回金陵,我也不承你这个情。”
尤氏看着禇英,颇有些无奈地道,“三妹妹,你何必如此呢?便不看我的面子,母亲和你二姐还在我那里住着,她们住得,为何你不能住?”
禇英一笑,“姐姐,这你就不知道了,母亲常常骂我是个孽障;既是孽障,如何能和她们一样呢?这不是平白污了她们的好名声么?”
说着便向贾母行礼告辞,“老祖宗,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想必您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您的厚赐,我心领了,但那些绫罗金玉,非我所求;现在最要紧的,是父亲的病情,我想看有没有缓解的办法,然后我就回金陵了。您刚才问我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对外说起,这其中的利害,您比我知道。如此我先走了!”一面就向外走去。
尤氏和贾母一时都愣住了,尤氏先反应过来,正要叫住她,就见禇英又走了回来,“抱歉,大姐,这地儿太大了,我不认得路,你好歹叫个人,把我送到府门口。”
到了宁荣街口,尤氏仍在苦口婆心的劝着,也亏得她有耐心。说来说去,她仍只当禇英是小孩子脾气;毕竟禇英若真的负气走了,她的面子上也不好看。禇英被她缠怕了,只得叹一口气,“好了大姐,我不住客栈总行了吧?这样,我回去青石巷子照顾父亲大人,侍奉汤药,再辅以金针,看能不能让他的症状能和缓一些;若他好一些了,我也就放心了。”
尤氏这才明白,这个三妹宁可去照顾发疯的父亲,也不愿意留在宁国府,她是真正把这东府当成虎狼之窝了!又一想家里两个男人日常的行径,她不由得也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事己至此,她也无话可说,只得又道:“青石巷子那边除了父亲,就还有三四个男仆,你过去也是不方便;再说了,现在这么晚了,路又远,你单独一个人,如何去那青石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