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听到动静的郑氏过来查看,一见男男女女几人都在榻上,吓得尖叫起来,“啊一一一你们这是——”她话还没说完,褚英早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而急切地道:“母亲别做声!我刚才让你看那小乌船,是水匪,冯公子说了,是平时不怎么出现的乌船帮!”
郑氏还不以为然,“乌船帮又如何?也就这几条小船,咱们船这么大,青壮也有十几个,怕他们做甚?”
冯紫英看她一眼,“姑奶奶有所不知,这乌船帮是个小帮派,全不讲道义和规矩。被他们盯上了,不但失财,还要丧命;他们手段极为残忍嗜血,一向主张男的毁尸灭迹,不留后患,女的么,就掳到他们的老巢里,想来您也知道是要做什么;我和柳兄弟两人,逃命是没有问题的,可我们既得了方便,也不好撒手不管。姑奶奶还是合计一下,带着两位表小姐,寻个隐蔽的地方藏一藏,金银细软之物,倒是不要带在身上,免得累赘。”
郑氏这才慌了起来,可她到底见识不够,虽听冯紫英说了财物不可随人,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好不容易在娘家偌大一包金银细软,这让她如何舍得?
东西自然是很沉重,因为还没来得及兑成银票。郑氏吭哧吭哧地提着大包裹,扭着一对小脚,带着两个女儿找藏身的地方。禇秀吓得腿软,一直在那哭哭啼啼,禇英只得半扶半托着她往前走。
郑氏被禇秀哭得心烦意乱,“哭,哭有什么用?等那些水匪上了船,你再哭,到时一家子给你老子做伴去,也省得老娘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在这世上活受罪!”一面自己也哽咽了起来。
母女三人磕磕绊绊地下到了底舱,禇英在杂物堆里找了个箱子,让郑氏先藏好,又让姐姐蹲在两个大桶的后面不要吭声。郑氏抱着那个大包裹,箱子始终关不上。
禇英见了,一声不吭地将包裹夺了过来,然后啪的一声盖上了木箱,锁好。
郑氏在箱子里面大喊,“英姐儿,你要干什么?”
她听到禇英抱着那个包裹跑了,一溜烟跑得飞快,顿时深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把禇英的脚也裹了。
第5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禇英抱着大包裹,一气儿上了船楼。
郑氏在底舱里听的没错,乌船帮的贼人确实已经拢过来了,七八条乌蓬船,像食人鱼一般,在暮色里很快驶近,恶狠狠的围住了他们的大舫船。最近的两艘船上,已经能看见那些贼人模糊的面目,他们兴奋的怪叫着,有人挥舞着亮闪闪的大砍刀,更多的人手里拎着铁钩,水刺,跃跃欲试,只等船再靠得近一些,他们就要钩船了。
这一切在禇英看来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此她没有觉得害怕,反倒有些兴奋和紧张。
冯紫英和柳湘莲此刻都在船楼上,两人都已经束好袖口,上衣摆扎了一半在裤腰里,显然已经做好了打斗的准备。一楼的甲板上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家丁壮仆,分发好了武器,两人在这高处,一是为了观察敌情,二是做为一支生力军,打算出其不意。柳湘莲无意中瞟了一眼,就看到禇英抱着个大包裹上来,顿时气坏了,“你不要命了?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该来的地方?快滚!”
冯紫英也有点语气不善了,“表小姐,你这不是添乱吗?到时我和柳兄弟还得分神护着你!你快点找个地方藏起来!”
禇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你们若有本事退了贼人,我自然无事;你们若是本事不济,让贼人得了这船,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你们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们,只是我怀里这包东西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贼人得了去。”
说着一面蹲在地上,将包袱散开,从面上拿出几件衣物铺在地上。这都是她和姐姐贴身的小衣。随后她快速将这一大包细软分作三堆,分别用小衣包了起来,命令两人,“这些东西拢共才十多斤,你们每人帮我背一堆,也不会沉。以你们的身手,打不过总能逃出命去。若是船丢了,我们母女三人不能活,可是东西也不能便宜了水贼。若是船还在,回头我找你们要。”一面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东西分别捆在了他们身上。
冯柳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操作,一时目瞠口呆,禇英早背着她的那堆东西,飞快的下了舷梯。
“冯兄,你说,这,这算怎么回事?”柳湘莲哭笑不得。
冯紫英也很是无语,“罢了,到时若不方便,咱们丢下就是,还可以缓缓贼人的势头。”
“她若是回头找咱们要呢?”
“赔给她就是,一些小玩意儿,值甚么钱,她说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也不是缺这点银子的人。”
“可是,”柳湘莲总觉得不对劲,“冯兄,我们是不是被讹了?”
冯紫英一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呯呯”数声,接着船体轻轻摇晃了起来,贼人的钩子铙子已经搭上船了!
冯紫英面色一变,“柳兄弟,贼人到了,咱们先下去再说。那几个家丁壮仆可能撑不了多久,贼人若杀了他们,下一步便是要搜舱了;再有那几个婆子妇人,惊怕之下说出什么来也是有的,到时那母女三人难保无虞;咱们好歹拼上一拼,若实在拼不过,那也是尽力了,回头和郑家也有个交待。”说着已经往楼下去了。
柳湘莲很快跟了上去,一面小声嘀咕,“若是我师父在就好了,三山五湖,他还是有点名号的,就怕这贼人不识时务。”
两人来到第一层,见舷舱和甲板上打杀声早喊成一片,此时己近天黑,贼人拎着各式各样的砍刀,接二连三的望船上爬,壮仆们有的拿着枪棍,有的举着船篙,专捅那些趴在船舷上的水匪,还有人点起了明晃晃的大火把,竟然也是极好的武器,烧得水匪们不敢近身。冯柳两人下楼来,见暂时还没有伤亡,不由松了一口气,于是一人掣刀,一人使剑,两人很快加入了战团。
柳湘莲一边劈砍挑刺,一边大声喝道,“道上何人?这里乃是青竹先生座下弟子柳湘莲,还请各位朋友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朋友通个名号,来日必有重谢!”
众人仿佛都滞了一滞,青书先生的名号显然还是很响亮的,有几个水匪犹豫着停了手,就见已经跳上船上的一个小头目状若疯虎,哈哈大笑道,“青竹先生又如何?我等得罪了他的弟子,他还能将我等斩尽杀绝不成?”他头上淌着鲜血,显然是已经被打破了头,“弟兄们,咱们好不容易遇到这一票,船上没什么硬扎子,杀光他们,拖了船,说不定还能向郑家敲上一笔,都给我扎起,来呀!”
一面举着刀,不管不顾的向柳湘莲劈了过来,“长得跟兔儿爷似的,还敢谎称是青竹先生的弟子,今天我先帮他教训教训你!”
柳湘莲生平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开玩笑,顿时气得双眼通红,“贼子,看剑!爷爷今天不杀了你,枉自作人!”只见他身形如青竹般柔韧,略一侧身便避开了对方直劈过来的大刀,随之一挽一挑,剑花闪处,长剑己深深刺入贼人的左胸处,柳湘莲银牙暗咬,再顺势一拧,那人惨叫一声,登时气绝身亡。
之后柳湘莲便杀红了眼,单薄清瘦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不但身形分外灵活,剑法精妙狠辣,而且绝不留情;冯紫英也趁机一面打斗,一面鼓动众人,“你们都看见了,今天这帮贼人是要谋财害命,是要将我等斩尽杀绝!大家伙并肩子上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时船上众人空前团结起来,个个奋勇向前,倒杀得贼人一时不敢上船。
冯紫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对柳湘莲道:“柳兄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船上拢共就这么十几二十人,可贼人看样子源源不绝呀!咱们方才不伤人还好说,现在他们死伤都有七八个人了,看来今日他们是绝不肯善罢甘休了!”
柳湘莲暗地里咬了咬牙,“冯大哥,今日是我之错,你放心,我绝不拖累了你们。”一面嗖地跳上了船舷。冯紫英吓了一跳,“柳兄弟,你这是做甚?”
柳湘莲回头一笑:“冯大哥,看我的!”直起身来,脚尖在船舷上一点,他轻轻巧巧地便跳到了离得最近的那艘乌船上,一剑解决了船上留守的水匪,他撑起长篙,将这艘乌船向远处划去。
立刻有水匪大喊,“点子扎手,有人跑了,拦着他!”水面零零散散的小乌船顿时乱作一团,这船的长篙打了那船的人,那船又挡住了另一船的去路,还有后面不知情的在喝问出了何事,一时水匪们骂声不绝。
柳湘莲奋力撑起长篙,在乌船群里左冲右突,很快就冲出了重围,水匪们分出好几艘船追了出去,于是对船上的攻击就缓了下来。大船上压力骤减,有人糊里糊涂的就喊了起来,“怎么回事?是有人撇下咱们逃走了?”
一时气氛有些异样,马上有人喝骂,“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柳公子给咱们报信搬救兵去了,若不然尔等想困死在这里吗?”正是冯紫英的声音。
众人一听能够得救,立马像打了一针鸡血,个个奋起,船上双方都有死伤,一时仍然是杀得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