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禇英又道,“等元林长大些,我们就将他和祖母接到京中,给他请家塾开蒙,到时候元林举业有成,咱们家也就有了顶门立户的男人。母亲是他的嫡母,到时候还是当家作主的老夫人,咱们母女何必要到人家的屋檐下,仰人鼻息呢!”元林正是吴氏所生的幼子,两姐妹的庶弟。
郑氏愣住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这么多。小女儿说出的这番话,着实有一番道理,自己在这娘家,何尝又不是在仰人鼻息,求人施舍?亲情凉薄,既如此,何不早回京中,再做打算?
想到这里,郑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感慨自己活了三十多岁,竟然还没有自己这才十来岁的小女遇事冷静,想得透彻。于是她也慢慢的平静下来,反过来抱着两个女儿安抚,“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明早回了老太太,过几天就回去。我是出了嫁的女儿,归宁而己,他们有什么脸来安置我。”
替大女儿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又柔声道,“你们两个歇着吧,别怕,我就在这外间的榻上将就一下,老太太还在呢,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的是不用担心,于是郑氏与姐姐很快睡去,剩下禇英在床上摊煎饼,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刚睡着就开始做噩梦,梦见柳湘莲拿着他的鸳鸯宝剑来追杀自己,禇英当然不甘示弱,横起鬼头大砍刀,在梦里两人噼哩啪啦,叮叮哐哐,斗了个难分难舍。
一觉醒来,禇英觉得浑身酸沉,大约是在梦里太过于拼命。
她不由得暗自好笑,转身却又有些担心。
倒不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柳二郎,却是舅母的这个提议太过突兀。
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缘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3章 上船?不许!
不管事出何因,在第二天见到舅父舅母和老夫人以后,郑氏就按照禇英教她说的话,委婉的提出了告辞,而且绝口不提昨天晚上大嫂对自己说的话。
果然所有人都露出一幅如释重负的表情,就连昨晚充当说客的大嫂耿氏也只是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有做为一家之主的大哥郑昆象征性的挽留了几句。于是禇英看出来了,这分明是赶客啊!
郑氏这才知道,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亏她还天真的觉得,这是自己的娘家人呢!
不贴心的娘家人,比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耿氏一脸意味深长。
耿氏是了解自己这个庶出的小姑子的。凭着小姑子的庶女出身和传教,还有本来的性格,她不应该如此平静,这背后分明是有高人指点。
可这高人是谁呢?
看向小姑子身旁低眉肃立的两个外甥女儿,耿氏若有所思。大些的禇秀虽然貌美,却是个绣花枕头,这个略说过几句话就知道,除非她故意装傻。至于这个小的,面团团尚未长开,平常也沉默少语,难道会是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城府?
想到次子几次三番夸赞这个二表妹聪明可爱,耿氏知道绝不能掉以轻心。这个儿子读书举业很有灵气,耿氏将他看得眼珠子似的,还指望他将来高中入仕,为自己挣封诰呢!就算妹夫还在,这耿氏也是看不上禇家的,因为褚家没有家底。更何况他不在了呢。
昨天晚上自己过去找她说的那番话,是几妯娌商量好的。一则是试探,二则倒是真有这么一户人家。
耿氏一想,那家人都不嫌弃郑氏孀居,甚至不嫌弃两个拖油瓶,看上的就是郑家的豪富,郑氏的陪嫁。既然如此,自己何不成人之美呢?
再说了,这对小姑子来说也是好事,一则重新有了个依靠,二则也免得她赖在娘家不走,两个外甥女儿一日日出落得水葱儿似的,若再和家里的子弟们表兄表妹的掰扯不清,那就难做了。到时难道还能让这俩丫头做妾不成?不能做妾娶来做妻,那自家可又亏大了。
不过这小姑子能主动提出离开,就是好事,省得夜长梦多。
想到这里,耿氏脸上也堆起了假笑,挽留了几句。郑氏昨天晚上被禇英提醒过了,自然是坚决辞去,耿氏也乐得就坡下驴。
心情大好之下,她命人备了厚厚的金银财货,说的是,“扬州离京城甚远,妹子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得见,到时两个外甥女儿出阁,我们做舅舅舅母的,都是当家人,平时又生意繁忙,诸事缠身,到时未必赶得过去;做祖母的更不用说,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也不能见;只好这次多备些礼,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妹子尽管收着,若不要,便是嫌少。”
禇英心里不由暗赞,这个舅母果然厉害,说话滴水不漏。这一番话,就是表明了,面上情儿,你爱要不要,就这么多。还有呢,你们母女仨走了就别再来了,路远,不要借着婚嫁之事走动,以后也最好不要麻烦我们这所谓的娘家人。
郑氏也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这大嫂的话外之音呢?但事己至此,还能得到一笔财物,倒也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而且在禇英的指点下,郑氏带着二女到族内各家告别辞行,又不忘到处哭诉自己丧夫无子的难处,足足辞了几日。禇英既然有心,便着意打扮了一番,两姐妹素衣素裳,看上去一个清丽别致,一个楚楚可怜,却又处处透着落魄寒酸劲儿。
不出意外,郑氏阖族豪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于是各家但凡有表哥表弟的,一律送出厚厚的财货宝物,生怕被沾上了有什么后患。母女三人得到了一笔大大的意外之财。
郑氏喜出望外,心中阴霾全无,带着两个女儿,高高兴兴的踏上了归途。
坐了大半天的车轿,便要转水路上京。因为一行都是妇孺,且听说最近水路上不大平静,大哥郑昆还是做了安排的,毕竟是妹子,出了事也不好看。
郑家安排了一个五十来岁,看上去沉稳老道的崔先生,负责全部人路途上的吃住行转;七八个健壮些的小厮,跑腿担行李用;还有两个壮妇,却是大嫂耿氏的得用之人,说是到京中有事要办,刚好顺路;再其余的就是郑氏母女和她们带来的几个仆妇,一行十几人。郑家是水路营生起家,自然不缺私船,因此这船也都是郑昆安排好的,是一艘双层的舫船,虽不十分豪华,看上去却也低调气派。
船刚要解缆起锚,就听见码头上有人高叫着崔先生的名字。崔先生应声从船舱里出来,看一看码头上,见两个年轻人骑在马上,披着一样的玉色缎子斗蓬,其中年长些那人笑道:“听说崔先生要送人上京,想不到如此匆忙,我们弟兄差点赶不上。”
崔先生听声音才辨出人来,忙向岸上拱手,“哪里哪里,冯公子说笑了。我此行上京,也是受家主指派,何赶劳公子相送呢?”
冯公子还没说话,旁边的少年人先嗤笑一声道:“老家伙,忒会给自己长脸。我们哪里是专来送你的,不过是也要上京,搭个顺风船而己。前几日便听郑家家主说起过,只是不知道走的日子。这次总算要走了,却又来不及知会我们。我们这骑马赶了大半日,总算赶上了。你且快放下踏板,让我们上船。”
崔先生有些为难,“两位公子可有家主手信?实在是,船舱里都是女眷,多有不便……”
他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忍不住了,冷笑道:“什么女眷?不就是郑家的表亲么?你放心,我们弟兄在外头,多少粉头花魁没见过,没得去窥视两个小姑娘!你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人家,岂是那等龌蹉猥琐之人!”
崔先生讪笑道:“那是那是,只不过,我到底不是能做主的人,还请两位公子见谅。这样吧,公子稍待,我先去问问我们家姑奶奶,可好?”
年轻公子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快点!”
母女三人在舱内早听到几人说话。禇英坐了大半天的马车,累得够呛,此时刚安安心心的在铺上躺下,听到外面说话也懒得动弹。姐姐精神头却还不错,听到说话便爬到舱边,掀了帘子偷偷望外看,随之她便开始激动了,“啊,妹妹快看,那个披风里面穿着白衣服的,好像是柳家二公子柳湘莲哎!”
“什么?”禇英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榻上爬了起来。
姐姐兴奋得满脸通红,“没错了!另外一个,好像是冯紫英冯公子,也是个俊俏郎君,风流人物,扬州城内都是有名号的!当日祖母家做大戏,他就在台下不远的地方,都是玥表姐指着告诉我的,我记得可清楚了!”
郑氏此时已经出了船舱,而岸上两人也抛过来郑家家主的手信。郑氏细看了一番,觉得并无不妥,好歹是双层的船,两人住到楼下一层的船舱即可。再说了,大哥亲自交待了,这两人身份贵重,自己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郑氏命人重新放下踏板,让两人上船。
岸上两人下了马,牵着马往踏板上走来。
两人刚要上踏板,就见第二层船舱的甲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禇英居高临下,指着两人,很大声很认真地道:“你们两个,不许上我们家船!”
“唔?”
正待上船的两人诧异的看向船上的小小人儿,又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最后同时看向郑氏,表示着自己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