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吃了一惊,忙回头向上看去,对禇英喝斥道:“英姐儿,做什么?怎么这般没有礼貌?快些回舱里去!”一面向两人陪笑,“小女年少顽皮,两位哥儿莫要放在心上,她平时并不这样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上面禇英清亮的声音道:“没错,我平时并不这个样子,只是你们两个,言行无状,冒失粗鄙,我看了就不喜!你们还是去另外找船吧,我家的船不欢迎你们!”
冯紫英正要说话,柳湘莲还是个少年,比他气盛得多,立刻便应道:“小丫头,你倒是说清楚,我们两个如何粗鄙,如何无状?再说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明明是郑家的船,不过是送你们上京,怎么就成了你家的了?”
禇英嗤笑一声,“船虽不是我家的,可也不是你家的。这船的主人是我舅父,他指定管事的人是崔先生。崔管事呢,年纪比你们大许多,你们直呼其名,便是无礼;他虽是下人,却是郑家的下人,不是你家的下人,轮不到你们到他面前趾高气扬;你们对他无礼,也就是对主家无礼,既要搭顺风船占人家的便宜,还如此骄横,有这样反客为主的道理吗?”
柳湘莲被她噎得一愣,片刻反应过来,刚要说话,禇英又道,“还有,你们两个,大喇喇的牵着马就想上船,这船上哪里有安置马儿的地方?马儿既上了船,又有气味,又要拉屎,还要嚼裹,你乐意吗?你乐意的话,和马儿住一个舱,你们同吃同睡?”
这一顿抢白,冯紫英倒还好,柳湘莲早气得俊脸通红,若是日常,怕早掣出剑杀上去了。可惜上面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甚至经不住他一个指头;可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下船?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堂堂柳二郎,何曾受过这等污糟气!柳湘莲越想越气,决定不管不顾,先上船再说,等见到这个小丫头,一定要整治得她服服帖帖。
冯紫英却是个好脾气,在他背上轻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面仰起头向禇英笑道:“郑家的表小姐是吗?冯紫英这厢有礼了。若我们不带这马儿,表小姐可愿带我们弟兄一程吗?”
禇英想了想,他们这两匹马看上去都很神骏,不可多得,笃定他们不会弃了马儿不管,于是肯定地道:“若是不带这马,你们当然可以上船。”她站在高处看得清清楚楚,这两人两马一起过来,身后没有任何随从小厮。
冯紫英胸有成竹的笑了,“表小姐可要说话算话呀。”
禇英有些犹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4章 冯紫英
“甚好。”
冯紫英抚掌而笑,对着站在船舱甲板上发愣的几个壮仆喝道:“郑忠,郑丙,你们两个过来!”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郑家壮仆吓了一跳,陪笑道,“冯公子,家主安排的差事,我等不敢怠慢,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们。”
“嗐,我怎么会为难你们呢?是这样,你们两个是按着家主的意思,护送你家姑奶奶和两位表小姐上京,对吧?”
“没错啊?”
“那不就得了,我和柳公子两个上船,换你们两个回去。你两个,把我们的马儿好生带回扬州城,就寄放在你们郑家。我们呢,就代替你们,提扛搬抬,护卫打点,那都不在话下;你们觉得,我这个法子如何?”
两个壮仆茅塞顿开,“哟,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两位公子论身手,论名望,论行船走马的经验,哪点不比我们强?我们姑奶奶和表小姐有两位公子护着,家主可就放了一百个心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起来,抬头看一眼呆愣住的禇英,对一旁的柳湘莲道,“咱们上船吧!”
“你们——”禇英急了,跳着脚,“你可以上船,你旁边那个,不可以!”
柳湘莲此时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血气方刚的时候,闻言气得一把甩开了冯紫英的手,开始挽袖子,“臭丫头,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我?嗯?我拼着今日不上船,也要和你说道说道!”
禇英吓得下意识地躲了一躲,“哟,这位柳公子火气大得很哪!不单与我一个小丫头置气,如今越发要动上手了,不知柳公子打算如何对付我?我说了,就是看不惯你,明公正道的,许人人捧着你,欢喜你,就不许人讨厌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银子还有人嫌它硌手呢!”
柳湘莲气得转身就走,冯紫英一把拖住他不肯撒手,“哎呀呀柳贤弟一一这还是个孩子,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呐?她讨厌你,咱们别招惹她便是,郑家姑奶奶可是极有分寸的人,是吧?”
郑氏不知如何是好,闻言立刻便赔笑道:“极是极是,柳家哥儿实不必和个女娃儿置气,这混帐秧子,回去我必好生管教,”一边转头瞪褚英,“还不快滚回你那舱子里去!”
褚英闻言撇撇嘴,向仍在激怒状态的柳湘莲做了个鬼脸,一扭身跑开了。
刚进舱房,就见褚秀坐在榻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怎么啦姐姐?”褚英跑过去,撒娇一般的抱住她。褚秀身子香香软软,天生是个尤物。
“我还问你怎么呢?”褚秀任她抱着,柔声道:“柳湘莲如此俊秀之人,见过他的女子无有不喜欢的,你倒好,这样嫌弃,我寻摸着,你们之前也并无交集呀?”
褚英无谓地道:“我一见他就讨厌,想必天生的克星。他皮相再好,和我不相干,你以后别和我提他,也别让我见到他。”
诸秀美目瞟她一眼,“说的都是小孩子话。你呀你,还没开窍呢!”
眼见着妹妹爬到榻上睡下,不再理她,她只得也和衣卧下,心头却是满满的甜蜜,怀春的少女,绮梦连连。
可能因为舟车劳顿,加之夜睛,水面平静,两姐妹睡得出奇的好,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姐姐便要下楼去用早点,褚英一把扯往她,“姐姐别去,省得有人碍眼,我吃不下。让婆子们把吃的东西端上来。”想了想,她又正色对褚秀道:“那两人皆是外男,有崔先生和母亲照应着便好。姐姐年纪到了,也早议了亲,以后有不三不四的人,轻易别露了面。”这也是在警告褚秀,做为一个真正十三四岁的少女,她需要人提点的地方还很多。
“妹妹说的是。”褚秀面上有些发热,细声细气地道。她从来不否认妹妹比她早慧懂事,因而她也很习惯听从和依赖。
“这一路上,人多嘴杂,咱俩谁也别露面。知道舅母为何要派那两个婆子跟着吗?那就是来看着咱的,要咱们安安份份的回京,别出什么幺蛾子。临走那天我见舅母面色不太好,其中可是有原因呢。按理说咱走了,她可以松一口气的呀?”说到最后,褚英已近乎自言自语。
“你说啥么呀?”褚秀软软糯糯地问。
她根本听不懂妹妹的话。
“没甚,记着我的话,别露面,咱们只管在舱里说话,看书,你不爱看书就做绣活,闷了咱就开窗,吹风,看风景。”
可似乎天不遂人愿,第二天晚上江面就不平静了。
这日晚间的天气有些闷热,褚英将舱内的湘妃竹帘全部卷了上去,习习江风吹来,好生舒服,姐姐在榻上似睡非睡,慵懒困倦的样子极是可爱。褚英怕她着谅,正要打下帘子,远远见一只小乌船驶了过来。褚英只当是普通的渔船,并不在意,可又过了一会,她无意中一看,这只小船仍远远的坠着。
褚英生了疑心。没有叫醒姐姐,怕吓着她,褚英猫着身子,轻轻巧巧的出了门,去找郑氏,又撩开竹帘子指给她看。
郑氏却很不以为然,“哪里就有这么多水寇?一艘乌蓬小船而已,上面拢共能坐几个人?你这妮子,精怪得很,小小年纪,都想的什么?”
褚英不喜她唠叨,捂住耳朵退了出来。但她心里还是不安。该怎么办呢?一咬牙一跺脚,她定了定心神,沿着舷梯到了下层,找到冯紫英和柳湘莲两人所住的舱房。
犹豫片刻,她才敲了敲木舱门,幸好开门的是冯紫英。
“咦,这不是表小姐吗?有事?”冯紫英显然有些讶异,似无意地向舱内看了一眼,见正睡在榻上的柳湘莲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不由有些想笑。
“有要紧的事,”褚英声音急切,“我在船楼上远远看到一艘小乌船,跟了我们快半个时辰了,想请冯公子上去看看,是否有什么古怪!”
“有这样的事?”
冯紫英神情严肃起来,“我去看看。”他一掀衣摆向外走去,褚英早在前面带路,“随我来,我们那舱里看得最清楚,你们在这里贸然过去看,只怕打草惊蛇,从帘子后面看隐蔽一点。”冯紫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此时舱内的柳湘莲也急忙起了身,“冯大哥,我同你一起。”褚英闻言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激得他差点跳起来,终久忍住了。
三人很快沿舷梯上了船的二楼,打开舱门,姐姐被惊醒,见两个男人进来,吓得忙用被子捂住头。褚英来不及安抚她,爬到榻上掀起了帘子,冯、柳二人也来不及避讳,一齐爬上床榻去看。冯紫英一眼看到,就倒吸一口冷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