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透了郑氏所想,那官媒人又轻言细语地道,“娘子日后若是孤身一人,没有依靠,没有倚仗,哪怕是万贯家财,只怕也会有让人谋算干净的一日。这世道,一个女子要单身过日子,何其艰难啊!”
见郑氏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她又循循善诱,“娘子,这常言说得好,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您可要三思啊!”一面将小厮捧着的两个礼盒呈上来,“娘子若是还有疑虑,看看这两样东西,您就知道他的诚心了。”
见官媒人马上要打开盒子,郑氏竟有些紧张起来,立刻反手按住,“娘子且慢!”
“此事太过突然,容我再想想;又有一说,再嫁从子,我虽没有儿子,却有两个女儿,我,我总得先问问她们的意思……”郑氏咬着唇,有些慌乱地道。
自丈夫去世,意外之事一件接着一件,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也让她无所适从。
更甚者如今天,这可是关糸到她的后半生的大事,她很想有人来指点自己或者只是给个意见。可金陵离娘家扬州甚远,她的手帕交都不在跟前,金陵又只是丈夫的当官之地,亲戚故旧半个也无,她能向谁诉说自己的不安与焦虑呢?
“哎呀郑姑奶奶,您若是有儿子,自然该问一问;可您是两位姐儿,是吧?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女儿终久是要嫁人的,她能管得了父母之事吗?再说了,女子在家从父从母,老爷不在了,她们自然是听您的,哪有您反去听她们的道理?”
“这世人都说,没娘的孩子就像田边的野草,无遮无挡;可依我看,这没爹的孩子呀,就像树上的落叶,无根无源;您就算是为两位姐儿,好歹也得找个依靠,要不然一家子女人,顶什么事儿呢?再说了,娘子还年轻,到了官人家里,再多生几个男女,那可不又是两位姐儿的倚仗吗?”
郑氏之前嫁给禇宗兆,听的自然是父母的安排,盲婚哑嫁,就没见过媒人;等她年纪大了些,却又远离父母亲族,自然也很少接触到这些人和事。她却不知道,这官媒人本就靠一张嘴,直能说得枯木生芽,铁树开花,尼姑思凡,老母鸡配鸭,多少有根底有名望的人家都在她们手底下吃过闷亏,何况郑氏这种没多少见识的深闺妇人呢?
喁喁又说了半日,官媒人对郑氏的称呼都换了,“好妹子,听我一言,你们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官人说了,他若年少时遇到你,你们必是从头的夫妻;可现在也为时不晚,你们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守呢!你瞧瞧,这对碧玉镯,水头极好是不是?这可是他家祖传的宝贝,传媳不传女的;这盒螺子黛,可是宫中得宠的娘娘们才能用上的,皇族亲近之人才能赏得一点点,这位官人偏生得了,巴巴的让我带给您。别看这小小一盒,千金难买呢!妹子,你这眉毛本就生得极好,这螺子黛再描一描,那才真正是大方贵气,看上去就不一样的!”
“这,这到底不太好,”郑氏毕竟不是穷家小户的出身,还不至于被这么两样东西就晃花了眼,但她心里早己乱成一团,“甘姐姐,有劳了,只是我想着,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这东西,您先带回去,还给那位官人吧,我,我先不能收。”
“这是为何呀?”官媒人嗐了一声,“好妹子,显是听我嘴上说说,你不放心。这样好了,约个时辰,看什么时候合适,那位官人亲自上门,你们相看一番,如何?”
郑氏吓了一跳,“不,这不妥当。”
官媒人笑了,“娘子,那官人前来,自然是由我陪着,绝非私相授受。再说了,初嫁从亲,再嫁从身,此事都在娘子一念之下,旁人绝没有置喙的道理,成与不成,娘子先看看再说。我看明天的日子也不错,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和那官人一起过来,你就只管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嗯?”说着就站起身来,“该说的我都说了,今日就先告辞,我还得去那尤大官人家跑一趟呢!”一面已经向外走去。
“哎!”郑氏连忙追过去,“可是……”
“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别送了,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官媒人咯咯笑着,很快下楼去了。
郑氏心里七下八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半晌,她才失魂落魄般回到屋子里,就见大女儿禇秀正站在房门口,胆怯地看着她。
“死到哪里去了?怎么刚才叫你们都听不见?”郑氏心虚,开始先发制人。
“女儿……女儿正在小睡,女儿什么也不曾听到!”禇秀结结巴巴,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给我过来!”郑氏大吼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墩子上,想一想,又换了个语气,“来这里坐。”
片刻后,她才又小声地问,“秀姐儿,看来你是都听到了。你说说吧,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女儿,女儿什么都不知道……”禇秀都快哭了,“妹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母亲,母亲何不问问妹妹呢?”
“你不许和她说!”郑氏立刻瞪大眼睛看着她。
“是是,女儿绝不说一个字,”禇秀吓了一跳,也看向母亲,“可是明日……”明日那人不是要过来这边吗?
“烦得很,你别看着我!”郑氏以手支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要不明天想想办法,先把你妹妹支开?”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禇英清脆的声音,“母亲,我回来了!”
母女二人都吃了一惊,齐齐站了起来,禇英一进门,见两人这般站着,不由有些奇怪,“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母女二人齐声道。相互看了一眼,两人讪讪地坐下了。
绝逼有事瞒我!禇英心下奇怪,但也只能装做若无其事,“母亲,没想到,这买房子的讲究还真多。今日周丰带着我看了好几处的房子,都不怎么满意,依他讲来,不是格局不好,便是风水不好,要不就是前面的主家丧气。要不是他把着关,我稀里糊涂买了,到时后悔还来不及;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他对别人怎样我不知道,对咱们家,那可是没有二心呢!”
“这敢情好,”郑氏松了一口气,立刻向禇英道,“既然今日没看着,明日你们再出门去看,务必要多看几处。这房子买好了,还要打扫修葺,还得选吉日搬进去,讲究多着呢!早一日住进去,咱们就省出一天的费用。去年铺子里的收益都没多大起色,也就能过日子罢了,咱们凡事都得省着些。”
禇英应了一声是,郑氏又问,“路妈妈那一家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禇英哦了一声,“路妈妈今晚去了田庄上,说要给她家老周头,还有周成量衣服样子和鞋样子,周成这一年长得太快,鞋都不能穿了。她让我和母亲告个假,明天一准回来。他们把我送到下面才走的。周丰带着周成回了他做事的地方,明天一早再来,我们接着去看房子。”
“很好,明天吃了早饭再去,多看几处,不用急着回来,只是辛苦我儿了。”郑氏罕见地客气了一句。
禇英这下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郑氏这骄横跋扈的性子,何时和儿女们客气过?
明天,且看着吧!
第15章 狭路相逢
虽然知道郑氏有些不对劲,但禇英每日到处看房子实在辛苦。这个时候,无论车马还是交通都很不方便,从城南到城北往往要跑上大半日;所以禇英这几日一直是早出晚归,等回到店里,不是郑氏早早已经歇下,就是她累得倒头便睡,不觉竟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又过了几日,房子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这日一家人吃着早饭,禇英就向郑氏道,“母亲,今日我们会回来得更晚一点,周丰说了,要带我到积善坊那边看一看。他说那边达官贵人多,一时之间有调离的,或是家族败落的,急卖房子的也多,那里的房子都很不错,就是离咱们这新安街远一点。”
郑氏喝着汤,闻言头也不抬地道,“那你尽管去,回来得迟了,我给你留着门。”
“哎呀,哪里会那么晚,只是比昨日迟一点点而己!”禇英撒娇般地抱着郑氏的脖子,在她头上蹭了蹭,“母亲今日好香啊!用的什么头油?”,看着郑氏,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母亲今日连头发也梳得这么别致!让我看看,这不是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么?这个珍珠步摇也好看得紧呢!”
郑氏反手就要用筷子打她,“就你事多!我梳个头怎么了?一天到晚非要蓬头垢面的才好?”
禇英连忙跳到一边,“哪里哪里,母亲肯好好打扮,说明您心情不错,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父亲都去了快两年了,母亲也很该收拾一下自己,不要太过劳形伤神,女儿也就放心了!”说着又伸手在盘子里抓了个包子,“母亲,那我就先走啦!周丰他们哥俩说好了,在对面的煎饼摊子那里等我!”一面飞快的出门去了。
郑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禇秀。
禇秀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粥,满心忐忑。这几晚妹妹回来后,禇秀就一直没有做声,也很少和禇英搭话。这是郑氏再三交待过的,怕禇英鬼机灵,套了她的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