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夜里城东就有一家铺子走了水,随说扑灭的及时,还是有几堵墙叫熏黑了。主家嫌弃不吉利,便将库里东西一一点出来挪到另一处铺子,等这边儿收拾妥当了再搬回来继续做生意。中间有谁急着赎东西的也可去另一处铺子那里凭票子办事,总归不至于耽误。而这铺子的东家老太太吃这一吓也吓坏了,不少亲戚亦使唤婆子去看过,回来都道确实让吓得不轻,连人都不愿意见了,连带嫁出去的大姑奶奶知道此事忧心忡忡之下也病倒在床。
那边柳子安带人摸黑等着,三更城东起火见烟,四、五更时候东西运到,哪里敢怠慢,拉着箱子直接去了锦衣卫衙门后门儿。马指挥亲自开了箱子取出东西逐一看过,摇头直叹:“若是忠顺王能把这些心思用在做正事儿上,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地步。”原来这箱子中藏的尽是江南官场大小官员家里头的**把柄,或是物证,或是何时何人口供,林林总总叫人叹为观止。若不是沈玉娶的那薛家女子聪慧且知道藏拙,这东西早几日露出来都非得掀起一场浩劫。如今整好趁着上皇新丧,这里头不少人都可逃得生天留下一命。
你道为何?上皇滥用丹药数年,根本听不得劝谏,更听不得丝毫坏消息。若是这个时候爆出江南官场弊案,嘎嘣一下老爷子登时就得交代,这江南大小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少不了叫当今拿着开刀出气。眼下这个时候上皇已然驾崩,就算是判了的也能吃着后头的大赦,届时一看,死刑的脑袋或可保住,流放的也不必往那么远去,其余说不得花钱便可买条命下来,轻省了不知多少事!
锦衣卫也不是见天瞪圆了眼睛就想把人往诏狱里拖的,若不是上头有命,他们巴不得天天就守着宫门交差了事。谁家在京里没几门亲戚?你能拍胸脯保证家里亲戚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那不可能,谁也做不得旁人家的主。既如此,万一上头叫去锁的整好是这家亲戚,你去是不去,两下里都尴尬。
本朝开张时候确实有几个卯足了劲儿要把诏狱填满的锦衣卫指挥使,可是自打前前头有一位叫人当殿打死,再往后面但凡干这一行的心里便都存了两本账,只看上头别是恨到食肉寝皮的程度,小鱼小虾无伤大雅的放了也就放过去。不然你把路都走绝了轮到自己头上可怎么办!如今这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不早不晚,刚好也暗合了上下之心,马指挥不由感叹沈家小子运气挺好,讨的媳妇儿家底殷实不说还是个命里带福的,只怕这一趟等他从江南回来就要挪挪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明代锦衣卫头头叫人打死这个事是确实有的,但是当初翻的资料不知道让我扔哪儿去了,一时寻不出。开始看到的时候我也好诧异啊,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要是谁确定有史料的告诉我一下哈!我得确认一下这个事。
第90章
话说回宝钗这边。沈玉前脚带上长随提了包袱领队往金陵去, 后脚薛太太并沈二奶奶俱都病了,前一个说是新得了孙子大喜又忽听铺子走水大惊叫吓得, 后一个说听了母亲卧床一个着急也病了。因着沈二奶奶少时有给亲爹守孝硬是跪昏过去的缘故, 亲戚们也没觉得这病的蹊跷。
薛家进京这么些年, 一向与诸亲友为善,一听薛太太病卧, 各家少不得都派了得脸婆子去问问看看。但凡回来的都说薛太太躲在帐子里声音都小小的,可见是真叫吓坏了。岂知薛太太乃是躲在帐子里围着孙子稀罕个没够呢!生怕说话声儿大了吵着孩子, 所以才颤巍巍又细又弱。
这么个小东西,一落地就脾气大, 先是嚎哭一阵,奶妈子急忙上来喂了几口方才哄睡, 未过一刻尿了哭, 又一阵忙乱, 又是一刻拉了还哭, 再一阵忙乱;好容易想着这回总能消停了吧,一刻钟后小祖宗他又饿了!如此反复数次, 产妇如何歇得好?又不放心叫奶妈子领个丫鬟单独带孩子,薛太太索性便将大孙子挪到自己正房去见天盯着, 说好满月后再将孩子送回大儿媳处。既不耽误坐月子, 也不影响日后母子感情。是以各家来探病的婆子连垂花门都没叫进,统统拦在外头传递几句话便罢了。
宝钗这边就更懒得敷衍,只放出消息说自己病了,就将门一锁, 安分守己窝在沈家这一亩三分地上半点动静也没。薛家心里晓得是怎么回事,装模作样派婆子上门送了几回吃食便罢;至于林家黛玉这几天也叫亲爹拘在家里不让出门儿,只能书信往来;史家大姑娘四月里便赶着过门儿进了贾家,并贾家另两位姑娘似是也有甚么事,也都只叫人上门问了问就算了。及至其他要么亲缘疏远,要么与沈家无甚来往不方便上门,总之相比薛家门口冷清不知多少。
到沈玉离京第三天头上,忽的甄家留在京中的内管家携重礼求上薛家门儿,只说想见一见已嫁了出去的沈二奶奶。薛太太又不知甄家大厦将倾,少不得装扮一番出来见了,又不敢收这么重的礼,只诧异道:“如今不年不节的,又在国丧里,这是怎么着?”甄家内管家乃是个三、四十来岁的婆子,身上衣裳,头上簪环,通身气派竟不像是个下人。这么一个人竟就噗通一下与薛太太跪了磕头哭求:“都是老亲来的,咱们如今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昨儿忽听闻大姑爷此番出京是为了上甄家锁人来的,只得厚脸皮上门求一求大姑奶奶,看在早年在金陵两家互相来往的份儿上央一央姑爷,好歹留条活路!”
薛太太一听这话叫唬个不轻道:“怎会如此?前儿晌午女婿子才刚出门儿,算来现在还没到金陵地界呢,你们就知道这些?”内管家指天发誓道:“早先娘娘留了不少人在宫里,这便是一个曾吃了恩情的宫人偷偷想法子泄得消息出来,大姑奶奶如今锁了大门任谁上门也不见,不得已只能求到太太您这边儿,哪怕给个引路的也成。”薛太太颤巍巍就道:“宝丫头哪是不见人,你不知道我们娘儿两个这几日都病了?再者,就算你现在去见了她,女婿子又在外头,两人都不在一处如何央求得!”
那内管家也是病急乱投医,当下只顾磕头哭求:“只求着大姑爷回来时候罪状簿子上少写两条儿,好歹让哥儿姐儿们还能落得自由身。”她说得如此可怖,薛太太敷了粉佯作苍白的脸色这回真的刷白,一叠声儿叫家下人:“叫人去问问大姑奶奶可能起得身,能起得便见一见,着实起不来也就罢了,这如何勉强?”内管家见她总算松口退了半步,又磕了一个头连声道谢。下面人也机警,寻了莺儿如此这般将方才情景讲了一遍,莺儿道:“你等我回去问问奶奶,奶奶若答应还好,若是不答应见她,还得想法子把人弄出去。”
这便是亲戚多的坏处,人央到门上,难不成几辈子的老亲说不要就不要了?这般为人,今后家下子弟在京里只怕也会步履维艰,毕竟谁家也不愿扶持一个转脸不认人的白眼狼不是。莺儿换了衣服遮了纱巾捂脸,出门叫了记里鼓车一路往沈家跑,到地方结清银钱才低头匆忙小声儿敲了角门。里面门子就道:“二爷不在家,二奶奶病了不见客,您要有事儿先把帖子送进来,等二爷回来上门道歉。”莺儿道:“是我来的,如今哪有人在外面乱跑。”门子听见动静开了门一看果然是她一个人,忙将莺儿让了进来打个千儿赔不是:“姑娘千万别与我计较,实是老爷子并二奶奶都这么交代了不见外客。”
莺儿又道:“如今是人求到二奶奶娘家去了,带了一车子东西赖着不走,太太叫我过来问问二奶奶怎么办?若二奶奶着实为难就干脆几棍子将人赶出去算了。”门子苦笑道:“这等事咱们做下人的如何决断?还是姑娘你自己进去直接问问二奶奶意思吧。”说着让开路,莺儿匆忙往东院儿走,宝钗正带了几个丫鬟小厮收拾院子呢,恰好弄了些白石细沙往里填,就见莺儿一路趋着小跑过来,忙退了几步等她近前站定才问:“怎么回事?可是家里如何了?”莺儿喘了口气摇摇头,总算还记得福了福道:“回奶奶,今儿那甄家留在京中的内管家拉了一车东西堵在薛家门口,一进门又是跪又是哭,求太太发话要奶奶见他们。”
宝钗听完皱了眉道:“既如此,你去带他们过来。礼就不必了,统统退回去,只说要是带东西来就别进门儿!”莺儿急匆匆领命而去,到了薛家把话一说,那甄家的内管家忙赔笑道:“那咱们就觍颜劳烦姑娘一回,这东西不如赠与太太讨个欢喜如何?”这会子家下人也将薛蟠从衙门找了回来,许久不曾与人耍过横的薛大爷只把眉毛一竖喝骂道:“谁看得上你这些破烂!当我薛家是叫花子不成?拉出去拉出去,哪来扔哪儿,再惊着我们太太干脆乱棍打死!”这内管家几时吃过这般怼刮,不得已只能憋红了脸又把东西都拉出去。
莺儿走到门口将人都领出去,特特在门外头大声道:“如今我们奶奶也病着不舒坦,实是不忍心再叫娘家太太为难才不得已挣起来见见你。那些为难事再莫提起,哪有让后院儿人搀和外头爷们儿差事的,大嫂子也忒不讲究!”内管家也只得含了泪赔笑,心底早把这丫头恨个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