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外头人可不管你好赖,混是一通传得天花乱坠,有鼻子有眼儿的好似亲眼看见贾家婆媳两个打架似的。又有贾家下人嘴巴一向松快,是以人人都以为这是真的了,连带着王家女儿名声都有些不大好。史老太君也是又惊又怒,惊者乃是通灵宝玉无故遗失,有道是“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如今玉不见了,只怕是祸事临头的先兆;怒者乃是二儿媳平日看着木讷谨慎,内里胆子着实大到没边儿,竟连婆婆娘家的脸面都不顾及丝毫,可见平日心里也没把自己当真。一气之下硬是又将家下中馈夺来交予凤姐之手,令王夫人婆媳两个都回院子去闭门思过好生反省。
王夫人吃了这个委屈,回去就让陪房周瑞家的往娘家去寻兄嫂为自己做主,此时陈夫人也正抱着两个亲生的姑娘哭呢。原来是王子腾在外头代天子巡边,这前头的天子一走,如今现在的天子也不知乐不乐意还叫他做这个脸面。总之上皇丧期自有诏书诏外放官员入京奔丧,可是旁人都有恩赏宽限路上日子,唯独王大人没有。先是日夜兼程不敢耽误从北边儿跑回来,待了没三天又一竿子支着往大西边去,不敢耽搁任期只得继续玩命的跑。这下好,等到了地方交了文书人也倒了,身边随扈急往家捎来的信中说是日夜忧思身子竟不大妥当,只求主母早作准备。
到了这个份儿上王家还如何理会得一个嫁出去都三十来年快四十年的老姑奶奶吃的那点子委屈?只哼哈两声将周瑞家的打发出去,王夫人得了消息没奈何只得又去求妹妹薛太太居中协调说合一下。薛太太见是见了周瑞家的,听她说完这里面弯弯道道,先是大哭一场兄长,紧接着叫儿媳妇劝着收回眼泪心下暗道:我怎么与你们协调说合,婆媳之间的事,哪里还要个外人说合,无非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罢了。将来你们处得好了还好,看如今这架势恐怕往好了处要难,谁去说合谁倒霉。当下又紧着拿手捂了眼睛继续嚎,嚎着嚎着两眼一翻只管咕咚一声儿往后一倒任谁喊也闭眼不理了。
此时絮萦已出了月子,她与岫烟都是聪明伶俐的,见婆婆眼皮子底下眼珠儿还四下乱滚呢,忙抱着薛太太头面掩住一面哭一面叫着外头要急着喊大夫来。周瑞家的一看这姨太太因着娘家之事也昏了,不敢留着等薛大爷回来踹她窝心脚,赶紧点头哈腰辞了出去与王夫人复命。
王夫人得了妹妹也昏倒了的消息,这才方知大势已去坐了蜡了。亲姑娘早年被家里送入宫廷,如今上皇已成了先帝,皇城里头终于换了主子,只怕头一件事儿就是清理后宫将老爹留的大小老婆们寻个地方关进去。元春承了宠却又无子,恐将马上就要叫送入寺院修行,人一进了庵堂,活着死了又有甚么区别,此为头一个令她灰心丧气之处。再有娘家兄长已是大凶之兆临头,怕也逃不过这一年的劫数,娘家一旦倾颓,她这出嫁女又该如何自处。三则次子终是文不成武不就,眼下又无子嗣,两个儿媳又都不贴心——大的那个好歹还养了个孙儿在,可也无甚与她亲近之意,至于小的那个儿媳,就更别提了。思及此处,王夫人真真是悲痛欲绝,忧思难断。又心疼姑娘,又担心儿子,复又有着一股对史老太君的厌恶以及对丈夫贾政的怨恨,这日子简直就是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基本上就到了前八十回的尾声,后头就全凭脑洞了哈,我最后考虑了一下,决定参考高鹗的续本和那本大家都觉得不靠谱的续本,不过越来越多的就是脑洞了~
第92章
上回说到贾家的王夫人觉着日子没法过, 殊不知贾家还有一人如今更是度日如年,你道是谁?原来竟是那贾琏在贾府家孝时偷娶的二房尤氏。当初凤姐知道链二竟敢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几乎叫活活气死, 几乎想撕破脸上门当场打死这对野鸳鸯。后来还是看在儿子的份儿上硬将这股恶心劲儿压下去, 喊婆子去了一股脑将尤二姐带进贾府, 又预备了个靠近外院儿的偏僻院落专门安置她。
这尤二姐进了贾府后人人好奇,皆想见见这位敢在老虎嘴里拔牙的厉害人物儿。岂知看来看去发现这尤二姐内里竟是个软面糊涂没主意的, 少不得越发轻视,又有老祖宗史老太君一口啐她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皆纷纷卯起来糟践。或不是送来的衣裳料子都是旧的碎的,或不是送来的吃食都是剩的凉的。尤二姐不是没说过, 只她一说,不提身边伺候的, 光那厨房送饭的婆子就敢翻翻眼睛歪个嘴道:“好叫姨娘知道, 咱们不过‘梅香拜把子’, 都是奴才罢咧, 有主子赏赐的菜给您送来就不错了,还想怎地?”
尤二姐就与她分辩:“我乃是明媒正娶拜了堂的!”送饭婆子就笑出一排黄牙吐了口浓痰在她脚旁:“呸!还明媒, 哪家的媒人?三书呐?六礼呐?信物呐?嫁妆呐?样样都无还敢说明媒正娶!您拜得哪门子堂!连茶都未给正房太太敬过,喊您一声姨娘都是抬举您!”尤二姐仍是不信, 待贾琏回来拉着他便问, 初时贾琏还冲冠一怒为红颜去抓了那欺侮人的婆子打,后来就叫贾母拎到面前骂了一顿:“还敢说娶!你知不知道彼时东府的敬大爷仙去才几天?要不要脑袋并前程了?往后阖家上下只许说是外面买了个通房,再不行漏出一个‘娶’字,或不是留你一条小命儿!”
贾琏吃这一吓方才想起那甄家叫当今整治了就是因着上皇孝期内娶亲饮宴之事, 当下浑身直抖生怕下一刻锁人的锁子就挂在自己脖子上,连带着那尤二姐也不喜欢了,转而去和一个父亲贾赦刚赏给他的丫头腻歪。凤姐听着下头人将这些都报上来,不喜不怒道:“把话传去叫那边知道,再下来只管看着别动手,先别叫这尤氏死了,留着她还有用呢。”说到尤氏连带东府的那个尤氏也一并恨得牙痒痒。
因着儿女双全,凤姐做事比之以往更加狠戾缜密,真真是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往要害上招呼,还能不叫事情漏了瓤子出去与旁人看笑话。平日里只见她收了气焰闷头窝在房中养儿育女,还当链二奶奶转了性子。这性子确实转了,可却是往更狠地方去,半点再不见当初和稀泥的和缓样儿。这尤二姐还做梦想着或能得个一男半女下半生许是有个依靠,根本不知凤姐在其进府时就授意过家下人,与她送的饭食浆酪中俱下过东西早早绝了后患,哪里还能有甚儿女之事。只尤二姐这尴尬身份,无子无女许还是件好事儿,说不得有了子嗣反倒人不人鬼不鬼任人作践。
如今这尤二姐只得数着日子在贾家后院里头捱着,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她妹妹上回来见她时发现仆下怠慢,一时气恼欲往凤姐正房闹。走到半路见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子陪着个小姑娘在假山下头玩儿,转回头找个婆子塞了几个铜板得知此乃正房奶奶王熙凤亲生的大姑娘,少不得想要拿人家女儿吓唬一番作伐子出口恶气。岂知这孩子不比其母,乃是个不禁吓的,忽见个眼生的女子从假山后头跳出来横眉立目呲牙咧嘴,吃这一吓当时小脸一白就给吓愣了,再三呼唤也做不得声。
丫鬟生怕护主不利叫拖出去打死,与尤三姐拼命厮打一阵将其赶走,又忙半抱半扶了小主子去寻主母告状。彼时凤姐儿子还不大会爬,没精力花在大姑娘身上,一时疏忽就叫孩子吃了委屈,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先将此事按下不提,喊了积年的婆子来掐了好一会子人中,又在孩子小腿上狠抽了几下,这才嗷嚎哭出声儿来。那下手的婆子见大姑娘哭出声响,忙跪了道:“求奶奶饶小的一命,大姑娘能哭出来就好了,不然这吓积在心里日后必要拖出大毛病。”
凤姐倒也不为难她,反而赏了银子打发婆子出去,转头就叫撕打得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丫鬟跪着说了来往经过。一打听清楚是偏院儿尤二姐的妹子尤三姐做下的好事,立刻发了十来个粗使婆子过去抓了尤三姐就照脸狠给一顿撵到外面大街上去,又特特将尤二姐拖出来,就叫她垫着碎瓷片子跪在正院太阳底下跪了半个时辰方才罢休。自此以后尤二姐方知正妻是何物,妾又是何物,更别提甚么脸面,就连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敢不把她的话放心上,一门心思往外头去寻高枝儿攀。
到了此时尤二姐方才想起“悔”之一字,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究竟将来如何唯有仰赖他人,自己再做不得半分主。也是早先她自身嫌贫爱富守不住节操之故,丝毫怪不得旁人。另有尤三姐叫人打了脸扔出门去,躲回老娘身边硬是躲了月余避羞,等觉着好些了再想上贾府探望姐姐已是不能够。门子从缝儿里看见是她连理都不理,任凭其在外破口大骂仍旧无动于衷,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回去再寻老娘商议,而二姐也只能一日一日度日如年的熬过去。
且不论贾家人心聚散之事,说回来甄家的祸患。自打甄家家主甄应嘉判了斩监候,下头子侄也各领其罪,家中女眷晚了几日也被锁入京中。不过官家无意为难一群娘儿们,就都关在自家的别府里圈着等待发落。老奉孝夫人因着奶过上皇的缘故未曾惊动,仍旧留在金陵叫下人服侍着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