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重利盘剥之罪的帽子,宝钗是不打算叫扣在自家头上的,当下只看了白鹭一眼,这丫头转身出去便带了陪嫁的小厮进来将这两人扭在堂下。李掌柜未曾料到这位姑奶奶竟是个根本就不吃吓的,登时扯直了嗓子高喊:“奶奶,使不得啊奶奶,京中人家户户如此,您若与旁人不同,少不得将来出门要遭议论,小的全是为着奶奶想!”若是一般小姑娘,听得旁人家家如此,少不得推据两回也便收起火气罢了,宝钗却不,径直转头与白鹭道:“你让石先生去与二爷说,请二爷亲自去一趟坐镇把账本子与我带过来,如有借据之类万不可放过,我倒要看看这文玩铺子里收了甚见不得人的东西!”
白鹭就出去传话,沈玉听完点了头带上几个家丁便照着地方找,一找一个准儿。若是旁人遇上这种事,铺子里的伙计也敢上来吆喝两声儿,可这锦衣卫的公服一露在外头,再没半个凑上来吱声的。一来一回不过半个时辰,里外二手的账目并一本利钱簿子就都叫他扒拉出来放在宝钗案头。宝钗看都不带看那本簇新的,只拿磨旧的翻开浏览一番,又把利钱簿子取来一一对着借券看过,看完将这些一股脑儿封进匣子里与白鹭交代:“你和莺儿一块儿,把这位李掌柜连带这些账目统统送去给舅妈,只说咱们沈家不做这种生意,这等人才还是还与王家的好。再有,那些仓库里的货也劳烦舅妈使唤下人搬走,只留个干净屋子与我便可。”
先把李掌柜扣在一旁等着拖去王家,宝钗又转头去看那位绸缎铺子的张掌柜,只见其讪笑着拱拱手:“奶奶,求奶奶赏个体面,今儿与李掌柜一起来,他跟小的说您一天肯定看不完这么多账本子,无非认认脸罢了,是以小的就糊涂了没带来。要么这就回去取来与您?”宝钗叩了叩桌子与他笑道:“不必了,绸缎铺子应该是个甚么样的账目流水我再清楚不过,你也不必拿着鸡蛋碰石头,现成例子就在那儿躺着呢。我这边与你多算半年月钱,解了契任你自去,也算留一线,如何。”张掌柜先见她笑了还道是能过去这个坎儿,不料回头就是一下子狠的,这薛家姑奶奶压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他们!
宝钗端着茶碗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对下面两个掌柜的道:“我身边办老事儿的都知道,外头掌柜的并伙计们红利月银俱是丰厚,为的就是不叫他们再动歪心思在账本子上乱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打量着糊弄谁呢?这种事,抓住一次当百次,我是不敢再用两位了。李掌柜身上担着重利盘剥的罪名儿,张掌柜好歹还清白,是以只得将前头那位送回王家等你们旧主子裁度,或不是张掌柜也想见见老东家?”
张掌柜才不想叫扭去王家呢,他们自己身契的确是放出来的良籍,可架不住家小都还在各位主子手底下攥着,若是以往管叫慢慢儿把人一个个赎出来还可翻身,突然之间让人揪住尾巴,真真是补救也来不及补救。像那李掌柜,恐怕逃不了阖家叫卖出去;而他自己,只需说是叫新东家疑心病犯了给辞了出来,又有半年月银拿,求一求说不得王家还会用。里外里这么一算,也就闭了嘴不再出声。
白鹭等了会子,见宝钗没有别的吩咐,便起身喊了莺儿打算一齐往王家去。中间沈玉起身打算一块把李掌柜押过去,却叫宝钗拦下来道:“二爷别去,若是二爷去了小事也作大事,反倒显得咱们不近人情。叫两个丫鬟私下悄悄料理了,各家便是传出去也不伤脸面。”沈玉停下来想想,还是把老管家喊来命他跟着一起过去。
果然,白鹭并莺儿回来时候带了陈夫人叫捎来的、海外新进上的香露,只道王家竟不知这些大胆奴才在外面另开灶台放了利钱出去,这些个新奇香露乃是为着多谢外甥女儿揪出这么个蠹虫出来。宝钗见了王家派来的婆子,当着她的面收下东西,那婆子又道:“我们夫人说了,奶奶乃是自家亲戚,当初因着大爷缘故叫您遭了连累,这铺子既是赔与您的,哪有又将仓库东西拉走的道理?少不得劳烦奶奶了,只家下管束得轻,竟出了这等纰漏。”
宝钗就道:“既如此,等我把库盘清楚了看折多少银子再与舅妈送去,毕竟都是家里营生,哪就到这个地步。留这两个铺子我只叫我家原来的管事接手关照,如今沈家上上下下内宅之事尽在我这里撂着,平日也没空关照外头铺子,所以才一上来就彻查一番,也是生怕后面叫这些奴才做大了不好收拾,还请舅妈勿怪。”打发了婆子出去,宝钗这才又叫了晴雯和石呆子进来,晴雯与之前变化甚大,她干脆自己把头发挽了个妇人髻,一身袄儿裙儿甚是光鲜。她原就是个爱俏的,一番收拾下来很有几分光彩照人的意思在里头。石呆子还是原来那样儿,穿个青衫立在堂下拱拱手与宝钗道好,说完话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莺儿上来重换了一道茶,宝钗指了座位对二人道:“坐吧,把你们留在最后就是为着这两个铺子。一个文玩铺子交在石先生手上,绸缎铺子把与晴雯管。需要人手就回来说,家里那么些小厮哪用都呆在门房上,或者账本弄不清楚了来请白鹭去搭把手也成。”晴雯福了福脆生生应下,石呆子又拱了拱手还是不说话,宝钗自是放心他们,心知无需多交代便让这二人出去。
晴雯退出去,一面心里盘算一面朝外头走,这绸缎铺子里头必有新货有陈货,也不知库里是个甚么情况。她又是个心高的,事情到了手里必要掐尖儿方才痛快,是以攥了一股子劲儿正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石呆子与她前后脚走,只道这辈子唯有寄居在薛家当铺帮点忙凑合着过了,哪知竟还有再摸着文玩做主的时候。心里是既高兴又堵得慌,高兴自不必说,他只想着既是铺子里,若有好物件叫人看上了总得出手出去,一时心中便堵了起来,反倒做个愁眉苦脸的样子。
沈玉一直在东边厢房矮榻上窝着看闲书,要不是中间白鹭过来请了一回只怕能窝上一天。带着账本子回来后本着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的想法,他虽说没出去,还是绕到屏风后头坐着。这会子见宝钗把事情都安排完才又重新走出来,伸手拉得极长打了个哈欠道:“辛苦奶奶了,这一天天的杂事竟没完没了。”
宝钗就笑着起身拿了个新茶碗斟满递与他道:“家常过日子不都是这样,人多业旺自然事儿也就多,若要真是连一点子杂事都无才叫坐了蜡哩。”沈玉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笑着捡了个椅子随意坐下:“只要不嫌烦就成,慢慢儿来,莫累着。”两人坐着聊了会子,忽的想起昨儿哄老爷子时与他许诺了今儿得吃肉。晌午时候宝钗便又亲自交代厨房把个嫩嫩的羊羔腿烧了,皮酥肉细撒上香料顶风都能飘出十里地去,再细细片出片儿铺了一盘子。看着多,实际上就那么些,沈老爷子便是贪口也贪不到哪里去,总算不叫老人家再抱怨没肉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多了,至少脑袋里头不是浆糊......昨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啥,整个人都断片儿了。
第89章
转眼数日过去, 沈玉衙门里的假自然销了,少不得日日早起去应卯。宝钗一概不问锦衣卫衙门里的事儿, 只专心待在家里打理生意。沈家主子少, 下人也少, 自然不比上辈子贾家那般扎手,凭他是谁, 终归还是得老老实实服主母调用,再无甚头层主子二层主子一说。是以宝钗拢共也就用了三、五日光景便理顺了大小事务, 老爷子那边仍按着旧例走,只叫人去修修院子弄些活物养着与他逗趣儿罢了。
这一来一回便进了四月, 其间薛家时不时打发婆子去沈家,或送些新鲜果子, 或带些玩意儿, 一点一点把当初嫁妆里塞不下的东西到底全数与宝钗又送了过去。没奈何, 宝钗只得又将嫁妆铺子的红利分了一股与絮萦, 还得在信里反复交代莫再送了,再送库里就装不下只得堆在屋里。
因说到嫁妆事, 少不得又想起沈老爷子交予她的钥匙,索性趁着天气还没热起来将这几代主母嫁妆逐一清点收拾一番。该修的也得修, 该补的还要补, 不然万一将来要拿出来用哪能现成趁手,是以一连几日院子里都开了库将已故老太太的嫁妆起出来整理。果然东西放久了都有些不大好,那等金银玉器倒还好说,唯有木质的材料家具一类, 糟了就是糟了,任谁也没法子。这还是发现得早修补一番仍旧能用,那些缎子布料一类要么褪色要么朽了不堪用。宝钗只得又让莺儿带着几个媳妇子来回检查一番,但凡陈旧料子都取出来或与下人裁剪衣物,着实不能用的干脆发到晴雯铺子里,叫她看着将这些做添头把与来接活儿做针黹养家的女子们,算是揽住些有手艺的媳妇。省下来这些东西自家断是不肯用,但对于她们来说仍是极难得之物,总也好过胡乱抛费了。
一番收拾下来,又照着单子将出入之物一一标明,宝钗这才将钥匙并这份已故沈老夫人的嫁妆单子锁进去收好,留待下次盘点保养用。单老夫人留的嫁妆一点便是一天,叫人进来修缮的尚不再此列之中,宝钗也是累的头晕眼花,到酉时末还没见沈玉回来,料得约莫是衙门里忙,也就不等了,少不得挨着床板就黑甜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