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吴二舅:“你妹妹能嫁给我也是福气呢!”
那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顿时想到妹妹嫁过来多年却一无所出,妹夫现如今的三个儿子全是六娘生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西门庆淡淡道:“多谢你们来码头接我。我买了些特产回来,回头就使人送到你们家里去。天也晚了,我就不留你们了,下回再聚。”
两人慌乱起身,冲西门庆拱拱手,道了几句谢,一起出府。
西门庆一路疾走,冲进上房。
果然见到李瓶儿跟个丫头似的站在月娘身旁替她布菜,月娘吃相缓慢,神态坦然,瓶儿原本坐着的位置上的碗碟干净得如洗过一般,可见还没用上一口。
他心里有气,脸色就不怎么好。
月娘见他来了,本想起身迎他的,见了他的冷脸,也不高兴了,坐得稳稳的:“前边的酒席倒散得早。老爷,要再用一点么?”
“不用,我饱了。”西门庆坐下来,看了一眼李瓶儿。
李瓶儿朝他笑笑,悄悄动了动腿。站了快两个钟头,其他的倒还好,就是腿脚有些发麻发疼。
吴月娘看了她一眼,慢慢道:“你也坐吧,难得让你伺候我一回,你不会怨我吧?”
李瓶儿也不强站,顺着她的话坐下来,微笑道:“怎么会呢,这是我应做的。”
吴月娘放下筷子,看着桌面上早已冷掉的饭菜:“菜都冷了,怕是你也吃不下去,我就不留你了,回头让厨房送一桌去你院里。”
“谢谢大姐姐。”
西门庆心疼李瓶儿到现在还没吃上饭,急着要走,吴月娘拦住他:“老爷,您升了官,又新添了两个儿子,该去拜拜祖先才是。”
“嗯。”西门庆点头,转身吩咐李瓶儿,“你先回去,让人上一桌饭菜吃着,等会儿我就过来。”
回到小院,绣夏就要去厨房安排饭菜,李瓶儿道:“不着急,先打盆水来我泡泡脚,泡完再用饭。”
绣夏应了,喊吉祥去厨房拿水,她估摸着六娘应该吃不下油腻的,吩咐多上些清淡的来,然后走过来脱掉李瓶儿的鞋袜,替她揉脚。
绣夏很心疼她。
六娘待人和善,就算是买来的丫头也从没要求要一直站着。没使唤的时候,丫头们都在侧间坐着闲聊,哪怕绣春这个近身伺候的,也是经常搬个小板凳坐在六娘跟前。
等了一会儿,热水来了。
脚泡进热水里,李瓶儿舒服地眯着眼,看见绣夏的神色,柔柔一笑,劝慰她:“不必难过,我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呢。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大姐姐几回,伺候她一会儿也不算什么。”
“嗯。”绣夏收起悲色,甜甜笑了。
西门庆急匆匆上完香就赶来小院,恰好听见这句话,在原地站了站,终究没有进去,转身回去书房坐着。
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长叹口气,重新回了小院。
李瓶儿正在用饭,见他来了立刻问:“老爷,要不要再用一点?”
“不用,你吃,不必管我。”他一面说一面在桌前坐下来,拿起一旁备用的筷子给李瓶儿夹菜。
先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熏腊肉过去,李瓶儿拔到一边不肯吃,西门庆又夹了青菜,她这才吃下。
等她吃完,他又舀了一勺嫩嫩的蛋羹过去,哄劝道:“不想吃肉就吃点鸡蛋,老吃青菜怎能有营养?”
李瓶儿看他像个侍饭丫头,轻声笑起来:“老爷喝茶吧,我自己吃就行了。”
“不要紧,我伺候人也有一手的。想吃哪个告诉我,我来伺候你。”
他脸色平静,神态间也不似作伪,李瓶儿看他两眼,忽然感觉胃鼓鼓的,没了胃口。
她放下筷子:“我够了,陪老爷喝会儿茶。”
西门庆挑眉看着她还剩了一大半的饭碗:“还剩这么多,怎么不吃完?”
“够了,肚子饱饱的,没什么胃口。”又喊丫头过来把饭桌撤了。
“也行,既然不想吃菜就让她们上些点心,再用几块点心也是好的。”
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
西门庆一反常态,竟然没有折腾她。
李瓶儿累了一天,又站了快两个钟头,正巴不得好好睡一觉,窝在他怀里很快沉睡过去,倒是西门庆盯着头顶的帐子发愣,直到后半夜才合上眼。
次日,陆陆续续有亲朋好友上门,西门庆在前院忙着待客。
李瓶儿晨起去给吴月娘请安,月娘一脸和气,仿佛又回到了彼此都有心和平共处的时候。
后院也来了许多女客,月娘拉着李瓶儿作陪,三个孩子在上房里玩耍吵闹,热闹喧天。
月娘满脸喜意,指着两个小的对吴大姨说:“你看,这两个多聪明机灵,这才九个月都能扶着桌角走路了!”
吴大姨笑容灿烂:“妹夫的孩子还能有笨的了?”扭头又嘱咐奶娘,“小心些,莫让桌角磕着了。”
奶娘正弯腰虚扶着两位小公子,闻言抬起头笑:“奶奶们放心,小的看着呢!”
吴大妗子看了看三个孩子,对李瓶儿说:“六娘,你生的这三个孩子个个都像足了妹夫,难得难得。”
李瓶儿掩嘴笑,说起来也是奇怪,生了三个却没一个像她的,有时候想想真是失落。
正说笑着,西门庆一身锦袍大步从外面走进来。
“妹夫来了。”吴家三位女人喊了一声,就想下炕行礼。
西门庆抬手止住她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坐吧。”
吴月娘还是下了炕迎他,李瓶儿赶紧起身站在床前。
西门庆没有坐,对月娘道:“外边闹着要见孩子,我来抱他们出去,一会儿再送进来。”
月娘点头,连声喊奶娘和丫头跟着过去。
西门庆说完话,看向李瓶儿,李瓶儿朝他笑了笑,他这才领着一群人去了前院。
等老爷走了,吴月娘拉着李瓶儿的手重回炕上坐下,语气低落地说:“前年,我们还有一群姐妹,去年就只剩下三个了,如今只有我们俩人。”
李瓶儿递了盏茶给她:“孟三姐呢?”
月娘接了茶:“她嫁了人,年前随夫家去外地上任,现在哪里还见得着?”
吴大妗子接话道:“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省得府里乌烟障气的。”
“这倒也是。”月娘道。
一直到年初八,西门府的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一天,西门庆回了小院,对李瓶儿说:“原本我计划过了元宵节再动身,后来见你待客不耐烦,本想早些走,可是这样一来你今年的生日又该在船上过了。你且忍耐两天,等过了你的生日我们就出发。”
李瓶儿奇怪地问:“我哪有不耐烦?”
西门庆也不解释,只道:“我在前院待客都累死了,更何况你?”说完揉揉额头,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你是不是不舒服?少喝些酒吧,酒多伤身。过来,我给你按一按。”
李瓶儿心里想笑。
西门庆升官加子,荣归故里的心情令他归心似箭。
回来后,上门庆贺的人的确很多,一句句的奉承话像泄洪似的扑向西门庆。听不完的阿谀奉承,饮不尽的敬酒,一天两天还好,连着半个月都是这样,再多的兴奋也磨没了。
西门庆从善如流地躺下来,头搭在她的大腿上:“随便按一按就行了。跟玳安说一声,我今日不见客,若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府里。”
一旁的绣夏冲李瓶儿点点头,转身出去找玳安传话。
倏忽到了元宵节,又是李瓶儿的生日,西门庆将后院装饰一新,挂满花灯,摆两桌酒席,叫了两个女艺人进来唱曲。
吴家三个女人一大早就来了,在月娘的上房坐着喝茶闲聊。花家也有人送贺礼来,西门庆让人送到后院交给李瓶儿。
李瓶儿收下看了看,转身回了一份重重的礼。
晚上,大家齐聚在上房坐席,西门庆斟满两杯酒,一杯递给李瓶儿,举着另一杯笑道:“总算能安安稳稳地替你过生日,你喝了这杯,愿你往后万事顺意,无灾无难。”
李瓶儿赶紧站起身:“多谢老爷。”然后一饮而尽。
月娘也举杯祝她:“六娘,多谢你替老爷生了三个孩子,我也敬你一杯。”
李瓶儿赶紧道:“不敢当,大姐姐先请。”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喝下。
吴月娘放下酒杯,笑着对西门庆说:“老爷,一杯酒就想打发了六娘?可别忘了补份礼。”
西门庆但笑不语。
晏哥儿捧着酒杯走上前,奶声奶气地说了些吉祥话,李瓶儿喝下,摸摸他的头。两个奶娘抱着小公子也冲李瓶儿道贺,李瓶儿一一受下。
吴家三个女人也各自敬了一杯。
等到酒席将尽,西门庆笑看着李瓶儿,道:“刚才月娘还说我没给你送礼,我知道你爱出去走走,恰好今日又是元宵,不如出府逛逛?看看外面的灯是不是和府里的不一样。月娘,你也去,我们抱上孩子,都出去走走。”
吴月娘用手帕捂着嘴笑:“老爷和六娘去吧,我就不去了。外面冷呢,把两个小的留下,省得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