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该多寂寞。
有了在意的人,漫长的生命才有意义。若是连一个能在意的人都没有,即使不老,也是惩罚,那样漫长的生命,不再是恩赐,而是牢笼。
☆、敬端离家 放野
春去秋来,眨眼间四年已过。
紫藤花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织在一起,刀剑相击的清脆声音宛如最美的奏乐。
男孩穿一袭黑衫,俊秀的小脸上带着认真的神情,握着清水剑的右手骨节分明,好看得很。他已经长高了不少,腰挺的很直,散发出一种傲然。
女孩要比他高出半头,鸦羽黑的长发用红绸带高高束在头顶,洁白的衫子翻飞如蝶。她微微笑着,紫灰色的眼睛澄澈晶莹,精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之情。她单手握着漆黑修长的刀,瘦削的身影意外的给人一种有力的感觉。
“很好,再来!”朝蘅轻喝一声,挡住迎面而来的剑刃。
在她的刻意训练之下,眼前这个孩子的速度和力度都有很大提升,现在的她,想要胜过他已经很难。这个孩子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短短四年,就成长得令她惊讶。再加上千华叶已经将他的血统纯度提升到与她相近的程度,即使是十岁放野,她也不必担心。
下一秒,她的颈间就多了一抹寒光。
她的对面,男孩持剑而立,黑衣如墨,贵气天成。
“我赢了。”张敬端微扬嘴角,即使没有笑容也能看出他心情不错。
“很好。这样你放野我也不用提心吊胆。”朝蘅也不恼,轻轻推开清水剑。
“很快……就要去了么?”张敬端微微皱眉。他今年正好十岁。
朝蘅点点头。
她走到木质走廊边,把孤月刃放进紫檀盒子里,坐下来端起小木盘里的梅花茶大喝一口。
张敬端收起剑,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像是一只垂着尾巴的大型犬。
“不用担心,我会在琉璃阁等你回来。”朝蘅空出一只手揉乱他的短发,神色柔和,“分别只是暂时的,在外面历练也不是坏事,参加放野后也别急着回来,我会在家族待上十年。”
“我什么时候走?”张敬端乖乖地坐着,任由她把他的头发揉成鸟窝状。
“三天后。”朝蘅叹了口气,“别忘了找个伴,我看那个叫张海客的小子挺好的,你和他组合不会吃亏。”
“好。”
“还有啊,在外面要学会生存,我记得你的生存必修课似乎没及格。不能吃奇怪的东西,也不能随随便便睡在深山老林中,要学会叠被子和洗衣服。”她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婆婆了,啰啰嗦嗦。
“……”
这一次张敬端没有轻易答应。因为他确实不怎么懂得在外照顾自己。当初学叠被子,他困惑了一早晨;学着烧饭,第一次直接把厨房炸掉,很多次尝试后结果端上桌的东西几乎看不出材料是什么;学习洗衣服,结果把好好的一件长衫洗成了破布……
他低下头,顿时觉得更加失落了。
“算了,张海客在照顾人这方面还是挺不错的。”回想起某些喜感十足的画面,朝蘅抽抽嘴角,还是放弃了让张敬端好好照顾自己的想法。这货下斗、训练都很神勇,可惜自理能力简直就是零啊零啊……
远在分家的张海客打了个阿嚏。
“朝蘅。”张敬端忽然扭头看她,目光很是认真。
他一直不愿叫她姐姐,久而久之,直接喊名字。
“嗯?”朝蘅拈起一块蜜汁梨子塞进嘴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张敬端似乎有些纠结,“不要和张曜卿成亲。”
不管如何,他就是不喜欢那个狐狸一样的男人。
朝蘅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其实我也有这个打算。”她眯起眼睛,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至少也要再过三十年。我现在一点都不打算成亲,还有很多任务等着我去做,我可没时间谈情说爱啊。”
搜集五件秘宝,修补破损的天道,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才没时间去跟张曜卿牵扯不清。还有与孤玄的六十年之约在,她还要好好准备。
“朝蘅,等我。”张敬端抬起脸,严肃地看着她,“十年之内,我定会回来。”
“好啊,我等你回家。”朝蘅趁他不备迅速把另一块蜜汁梨子塞进他嘴里,看到他皱眉之后,眼中幸灾乐祸之色一闪而过。她知道这小面瘫最讨厌甜食了呵呵。
咽下嘴里的蜜饯,张敬端低头,眼底的温柔一闪而过。
原来,甜食也不是那么难以入口的。
三天后,张家大门处。
等待放野的本家分家孩子们都站在门口,一时间叽叽喳喳。
“喂,豆芽菜,你怎么也来了?!”一眼就看见张敬端的张海客大吃一惊。
“……”张敬端沉默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脸我就来了怎么样的表情。
“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张海客被他看得一哆嗦,伸手挠挠后脑勺,“要不咱俩一组吧,我正好少个朋友。”
张敬端没说话,但是往他身边站了站,表示同意。
张海客:“……”
“火麒麟大人!”只听几声惊呼,不少孩子都停止了窃窃私语,整个场地瞬间寂静。
青衫少女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张敬端看着她,冷硬的神情微微柔和。
她显然是看到了他,紫灰色的眸子亮了亮,精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放野的时间到了,孩子们陆陆续续地离开生活了数年的家,开始探索外面的世界。
张敬端走了一段路,回头望向门口。
看到那一抹青色,他抿了抿唇,跟上张海客的步伐。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朝蘅,等我。
☆、湖上荡舟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向来是世上一大憾事。
星菱湖上,画舟几只,飘飘荡荡。万顷碧波随风荡漾,翠绿的荷叶下隐着几朵荷花,时不时有几尾小鱼穿游而过,溅起几滴水花。
朝蘅坐在小舟里,细白的手指剥着一个肥硕的莲蓬。
张曜卿手执船桨,慢慢滑动小舟,在荷叶中穿行。
“朝蘅,我可以叫你阿蘅吗?”他回头,温柔地看着正在剥莲蓬的女孩子。
“可以。”朝蘅没有抬头,依旧与手中的莲蓬奋战。
张曜卿无奈地眯眯眼睛,在心底悄悄叹息一声。他已经和这个女孩相处了六年,可惜一直都没融化她心中的坚冰。他可以为她放下架子,放下心中的高傲,然而她却一直不表态,若即若离,让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原本他以为那个小杂种外出放野后他就会有机会,但是他错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她的真实想法。
还真是令人头疼啊,他张曜卿何时这么吃力过?结果栽在了这个名叫张朝蘅的女孩手里。
不过,幸好还有婚约在,只要他努力当上下一代族长,她将来会属于他。
剥下莲子的外皮,朝蘅轻轻咀嚼着,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
他已经离开一年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即使有张海客的照顾,她也不能完全放心。原来,思念竟是这般令人煎熬。
她把手放进清澈的湖水中,有几条顽皮的小鱼亲吻着她的皮肤。
“阿蘅,最近你有什么打算?”张曜卿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把一朵洁白的荷花递给她。
“大概是在藏书阁待上几年。我手头上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必须在藏书阁找到相关古籍。”朝蘅抚摸着荷花洁白柔软的花瓣,淡淡地说。
确实,齿木衣、螲蟷丝、青铜铃、鬼玺、滴翠芙蓉,这五样秘宝极其难找,必须求助于古籍,甚至有的连记载都没有。她必须在四年中啃掉藏书阁所有的书。这将会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阿蘅,我一直都看不懂,你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张曜卿叹息一声。
“我的想法?呵,若是轻易就能被别人看出心中所想,就不是火麒麟了。”朝蘅勾起嘴角,手指松开,看着那朵荷花慢慢沉入水中。
“喜欢你的人可真命苦。”张曜卿说。
他就算一个,简直就是苦不堪言。
“或许是吧。”朝蘅倒是不以为然,“我并不理解什么是爱情,也没兴趣。”
她这一生啊,不能像寻常人一样自由地爱恨。她一直在路上,不为任何风景停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唯一与她是同类的那个孩子,也是相同的命运。
小舟飘荡着,一片寂静。
“阿蘅,我会保护你。”张曜卿忽然说,目光认真。
“可惜我注定不需要保护。”朝蘅轻笑,态度明确,“我和你们不同,我的路,只能一个人走,多一个人,便不行。”
拒绝的还真是彻底。张曜卿微微一怔,眼中满是失落。
“我喜欢你,阿蘅。”他微微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耳边,“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
“我这个人,向来随心。不想给,就不给。想给,不要也得要。”朝蘅后退一点,与他拉开距离,眼神清明,“不过,你觉得这有意义吗?我是火麒麟,只能嫁与族长。我一直以为你看得比我更清楚,没想到你竟然会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