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弄着照夜的绒毛,令凝春扶起孟蝶,温声道:“事急从权,我不怪你,是户自矜惑乱人心。困兽犹斗,实乃常情,只是为人者,除却本能需有切忌罔顾他人之心。”
孟蝶想到严问晴不计前嫌出手助她,听这番话愧疚的落下泪来,朝她重重点头。
严问晴持一方丝帕为她拭去泪水,笑道:“你且在此安心住下,若有人来闹,我自替你挡出去。不过你要多加注意,外出时最好带上旁人同行,莫要叫那些恶人强行掳你而去。”
听得严娘子殷殷叮嘱,孟蝶心下一片暖意。
她郑重道:“少夫人,蝶娘哪儿也不去,就跟在您身侧,为您当牛做马以谢您的恩情。”
“眼都要哭肿了。”严问晴对她表忠心的话不置可否,只吩咐人为她取用冰窖中的冰块冷敷,又道,“快些换身鲜亮的衣裳,陪我奏乐歌舞!”
孟蝶走后,严问晴呷一口茶,叹道:“是个聪明人,若为我所用也好。”
她又问凝春:“前些日子有个陌生小娘子常在严家附近徘徊,严大可查出眉目了?”
“正要说呢。”凝春答,“那小娘子名王禄,邻舍唤她禄娘,十七的年纪,母亲重病,父亲是个烂赌的,在户自矜的赌坊欠下高额债务,前两年被催债的地痞剁了两根手指,仍管不住,没钱便向禄娘要。”
“瞧这经历,明面上与咱们并无干系。”
“只怕她是因着父亲的赌债,背地里受户自矜指使……”
“晴娘!”
正说着,外边传来一声欢快的高呼,凝春急忙收声。
严问晴将照夜放去,起身迎这人还未见声先至的讨债鬼。
他端着个木箱递到严问晴面前,乐呵呵道:“你快瞧瞧,我刚寻到的!”
严问晴还当是什么宝贝,打开看却是一箱子带土的红皮番薯。
李青壑巴巴道:“这叫香流金,里肉细腻,香气扑鼻,是顶好的香薯,一直放窖里藏着,不慎过了冬,也不知还有没有原来的风味……”
说着,他又朗声道:“且等我煨两个尝尝味道,好吃再拿来与你。对了,明日野炊也可带上些番薯放炭火里煨熟。”
原是翻出来就慌着向晴娘献宝。
严问晴叫他闹得啼笑皆非,只好点头道:“那你快去,我等着吃你亲手煨的番薯。”
她咬了重音,李青壑招风的耳朵也抓住了“亲手”二字,兴高采烈地抱着箱子往小厨房去,一时半会大抵是难回来继续打搅。
不过今日的晚饭,尽是李小爷亲手煨的番薯。
一盘盘冒着热气的番薯端上桌,严问晴抬眼看向旁边闪亮着两只大招子的李青壑,确认这厮是真打算啃一晚上番薯。
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这样吃啊!
她只端起一盘,道:“剩下的撤了,换平常的菜肴。”
又道:“给母亲送些去。”
见左右仆从要将他辛苦劳作的成果清走,李青壑忙上前拦她,却是换了一盘递到严问晴面前,殷切地说:“这个更好吃。”
严问晴从善如流。
她微笑着,下颌微抬:“我才染的蔻丹,劳烦壑郎帮我剥一个。”
李青壑也没得受人使唤的气性,乐颠颠掰开一个。
外皮烤得有些焦,深色的外皮刚用力就裂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瓤,黏糊糊的糖浆沾在李青壑的手上,蒸出番薯独有的诱人香气。
他捡了个勺,一勺热腾腾的肉径直喂到严问晴嘴边。
不知是何意味。
严问晴也不客气,朱唇轻启,就着他的手含下这一口冒着热气的瓤肉,抽身时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叫李青壑捏着勺柄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严问晴朝他伸出手。
李青壑茫然的把自己空闲的那只手搭上她的掌心。
严问晴的手已算是修长,小她三岁的少年手掌却大了她一圈,成日在外头野混,肤色也比她深了好些,掌心还覆着一层薄茧,实在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他将手放上来,便差不多盖拢了严问晴的手,只从指缝里窥见一点细腻白皙的颜色。
李青壑想:果然我一只手就能包住。
“啪!”
一声脆响。
手背上立时浮起稍深的肤色也掩不住的鲜红的指印,火辣辣的痛感唤回李小爷的神思。
他却没收回手。
还愣愣地看着刚刚反手给了他手背一巴掌的晴娘。
严问晴嗔道:“叫你把番薯给我呢,你递个手过来做什么?”
李青壑终于回神,连着勺子与番薯一并交到严问晴手中,看她垂眸将软糯的瓤剐下来,满满一勺送入口中。
不愧是“主厨”的推荐,这番薯饱含窖藏一冬的醇甜,口感绵密,入口即化。
一件琐事,她却做得认真。
没注意到李青壑的目光渐渐从她浓密的睫羽滑落到张合的唇上。
他发现严问晴会咬一下勺沿。
丁香舌卷着香喷喷的瓤,只眨眼的工夫便抿到口中。
看得李青壑口齿生津,也拾起一个番薯剥开食如嚼蜡般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他忽然没了声,严问晴倒有些不适应。
抬头瞧一眼,正巧看见李青壑把烤焦的番薯皮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一些细微的“咔咔”声,他却仿若未觉。
严问晴:……
她纳闷地看着手中已经快被掏空的番薯皮,尝试着咬了一小口,淡淡的烟熏味混着一股带着苦涩的焦甜,扎嘴又难以下咽。
严问晴失笑:我真是傻了,竟学这家伙试一试。
因吃了个番薯,严问晴正餐时寥寥数口便觉饱腹,李青壑倒是食指大动,见晴娘停筷,更是风卷残云般赶菜,动作倒是干脆利落,夹菜时又快又稳,瞧漂亮的少年狼吞虎咽,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老实说,若李家这位小少爷生来是个哑巴,严问晴觉得自己将会对这桩婚事更满意。
李小爷昨儿已经荣归主屋。
侧屋的铺盖他今早就使人撤去,甚至在房门上了把斤重的锁,看样子打定主意不会再回去。
严问晴往耳房洗漱。
李青壑便以“消食”为由杵着,两眼直往耳房瞅。
余光抓到另一头端着木盆往耳房进的孟蝶,她今日丁点儿不往李青壑跟前现,李青壑差点忘了栖云院里还多了这号人。
李青壑叫住她,头回尝试敲打:“晴娘温柔善良才被你蒙蔽,我却是火眼金睛,一眼便瞧出你肚子里全是坏水。我警告你,不要打量什么歪主意,辜负晴娘的一片好意。”
孟蝶低头道:“明白。少爷,可以让让吗?”
李青壑叫她害过一回,对她手里端着的东西疑神疑鬼:“你这是什么?”
看着就不是清水。
孟蝶答:“这是艾草红花汤,泡脚暖身用的。少夫人双手冰凉,许是有些体寒。”
李青壑先是担忧,思量着体寒该怎么调理,接着意识到另一件也非常要紧的事——孟蝶摸过晴娘的手——不然她哪里晓得晴娘双手冰凉?
马车里的画面再一次从脑海中闪过。
不仅摸过,还抱过。
心头的酸泡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他都没仔细摸过晴娘的手!
只是放一下就挨了次打!
他怎么能甘居人后?
第33章 遂愿仍不足,获礼更贪心 抱抱~……
等严问晴泡得暖烘烘, 懒洋洋往屋里回,就看到李青壑支着下巴坐门槛上,眼眸微垂, 面色沉着,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深奥的东西。
直到严问晴近前, 他才反应过来, 仰头看向晴娘。
一抬头, 露出干净澄澈的眸,刚刚那点带着精明气的沉思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坐在这儿?”
她越过李青壑往里走。
衣摆随走动轻轻擦过他的肩头,李青壑险些没忍住伸手抓住。
他空捏了捏掌, 起身跟上。
“晴娘……”
严问晴转头看他, 发现他又止住了话头, 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苦恼什么。
李青壑本来想问晴娘能不能抱一下他。
话到嘴边, 又觉得太过直抒胸臆, 显得人很是脑子有病,立马把话咽了下去。
他重新思量一遍,望向晴娘迂回着说:“晴娘,我真心拿你当姐姐。”
所以你能不能别管男女大防, 抱一抱“弟弟”?
显然,这种迂回法,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听不明白。
严问晴心道:这话你昨天就已经说过了。
这是什么值得每天强调一遍的重要内容吗?
“嗯。”严问晴只得微笑,“我也拿你当弟弟。”
说完继续往里走。
没得到想要的,李小爷心里有些急, 他快步越过严问晴,拦到她面前,又犹犹豫豫着说:“我是家中独子,从来没有兄弟姐妹。”
所以晴娘你是不是该同我表现一下“姐弟情深”?
比如抱一抱弟弟。
严问晴还是没能领悟到李青壑的意思。
她被拦了路, 也无法继续走,只好道:“我明白的,我也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李青壑心里急得沸反盈天。
“我……”他支支吾吾,终于豁出一张脸,目光闪烁地说,“都没有人抱一抱我。”
严问晴:?
她不信。
至少他三岁以前,杜夫人肯定得经常抱着他,更别说照顾他的乳母、侍女。
但这时候,严问晴已经隐隐意识到,李青壑的话不能以常人的想法来理解,于是她思索着道:“那……我抱抱你?”
李青壑心头鼎沸喧嚣终于安静了。
他一个熊抱囫囵抱住严问晴,将她紧紧锁在怀中,少年人尚且青涩单薄的身形还不足以完全包裹晴娘,但已经有成年人骨架的长手长脚足够如藤蔓般纠缠住她。
像被一条大蟒死死缠住的严问晴有些无奈——这小子一身翻天作地的本事,倒瞧不出他还缺爱。
这样毫无保留的热烈拥抱叫她新奇。
严问晴将手拊在李青壑后心口,这具炽热的身躯像一簇被风拂过的火,猛地颤了一下,接着更加用力地裹紧她。
只要微微侧首,李青壑就能闻到掺杂在发香里的温热甜香。
梦里竭尽一切幻想出来叫他无数次回味的香气顿时变得寡淡而虚假,又比枕头上嗅到的残香更加浓烈。
他的心里像是长出一只饥肠辘辘的饕餮,每时每刻都在叫嚣着吃掉什么,可被这副人模人样的躯壳束缚着,唯有无尽的焦躁与渴望在不断蔓延,贪婪的眸子无时无刻不在追随着食物的动向。
现在,它暂时安静了一点儿。
不过李青壑暂时还没有意识到,它的胃口会变得越来越大,想要喂饱它也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他只沉溺怀里温热的身躯,心随着耳捕捉到的跳动声震动,鼻竭力舀取近在咫尺的气息存入胸膛,唇悄然抚过光滑细腻的侧颈……
严问晴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伸手扣住那张往她脖子上蹭的脸,用力把他抵开。
“你在干什么?”她板着脸问。
“我……”李青壑不敢撒谎惹她生气,“我就蹭蹭。”
虽然他刚刚真的很想张嘴咬上去,但他忍住了。
还好忍住了。
不然晴娘可就不是把他脑袋推开这样简单。
“晴娘身上好香。”李青壑耸了耸鼻尖,“我有点饿了。”
严问晴:……
她头一次遇见形容女子身上香气,是用“闻饿了”这种方式形容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不久前还就着一桌子菜干了五碗饭。
白日里也没短他哪顿饭。
还好,李家家大业大,且养得起这家伙。
“抱够了吗?”
李青壑很想说“不够”,但他知道这显然不是晴娘想要的答案,只好闷闷“嗯”上一声,磨磨蹭蹭地松开手。
他心道:来日方长。
以后还能抱的。
而后,扭头瞧见严问晴抱起从里间跑出来后伸着两只爪扒她衣摆的照夜,并凑到面前拿脸蹭了蹭它的额头,笑盈盈地走到里间。
李青壑瞪大了眼。
它凭什么?
小畜生!
短短一日,李小爷的心腹大患就已经从那只奸狗变成了这条坏猫,洗漱时一捧捧水都浇不灭他心里的愤愤不平。
李青壑揣着一肚子恼火,并着各样杂念勉强入睡。
柔软的手抚上后颈,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抚摸,一把抓住他的尾巴把玩,李青壑打了个激灵,迅速睁开眼,仰望着笑眼弯弯的严问晴。
“乖猫儿。”严问晴亲了亲他的鼻尖。
熟悉的香气在梦中完美复现。
李青壑蹭了下近在咫尺的面颊,高高兴兴的卧在严问晴怀中,平日都不怎么爱动脑子,在梦里更不会去思考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温暖的手掌用轻柔的力道揉弄耳根,轻搔下巴。
李青壑舒服地翻了个身,将柔软的腹部交到严问晴手中。
肚子被温柔的抚摸,猫儿越发放松,放松着放松着,雪白的毛发底下就冒出一根小小的红刺儿。
“这是什么?”严问晴奇怪地说,伸手拨弄了一下。
李青壑猛地蹦起来,口中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汪”。
严问晴惊诧地看着他。
“你不是猫儿吗?”
是啊!我是猫!
李青壑急着向严问晴解释,可叫出来的动静还是一串的“汪”。
不对!不对!我是猫!
可以被晴娘抱进屋里的那种!
他急切地围在晴娘脚边转,试图证明自己真的是条猫,身后的尾巴却因为紧张不受控的快速摆弄起来,呼呼搅出风声。
晴娘冷冷地看着他。
他听到晴娘吩咐竹茵将他牵回狗窝去,更是怒不可遏。
我就住这个屋里!
谁敢动我!
小爷我才不是狗,我是……哎?我是……人?
梦里的李青壑终于反应过来。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伸手缠住晴娘的腰身,将她扣在怀中,说什么也不愿被她撵出去。
李青壑睁开眼时,严问晴就在他榻边。
他手指动了动。
万幸刚睡醒还没恢复多少力气,否则定要复现一番新婚第二日早的场景,丢死个人。
李青壑撑着榻慢慢坐起来。
他心虚地瞄了眼严问晴,梦里的感受还没完全褪去,叫他实在不敢直面晴娘。
梦到姐姐,应该算正常吧?
他又没做什么,只是不想被姐姐赶出去罢了。
是正常的。
李青壑说服了自己,腰杆又挺直起来。
严问晴不管他大清早跟个虾子样一伸一屈的折腾腰是想做什么,单对他吩咐道:“早些起来,我有些话同你说。”
有些话要说?
说什么?
总不能是气他不是猫,要把他赶出去吧?
不,不对,这是梦里的事,晴娘并不知道,所以绝不会是要撵他走。
李青壑放心许多。
他随便捯饬捯饬后,便去小花厅同严问晴一道进餐。
二人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只要说话时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口齿清晰,在清晨里对坐用餐闲聊,倒是家常。
严问晴昨夜就在琢磨一件事。
本打算当晚与李青壑说说,却被他一个熊抱撞掉,歇了一宿,梳妆时瞧见妆奁旁的匣子,才想起昨晚要说的话,遂去吩咐李青壑快些起。
不过用餐时她没拿出匣子,只与李青壑聊些今日行动的绸缪,又道:“既是长辈相约,咱们不好带全然陌生的朋友同行,但吴老吩咐带三五好友,想来是位爱热闹的,不如请上高公子与其夫人,吴老替你伸冤时同他有过交往,不算唐突。”
李青壑一口应下,又道:“叫他带两壶好酒,我馋他的玉楼春好久了。”
用完餐,严问晴将手边的匣子递给他。
李青壑拿着匣子摇了摇,没听见什么动静,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你要的香囊。”严问晴道。
李青壑先是一怔——因着昨夜还在拿那拾回来的香囊当借口,严问晴甫一提香囊,心虚先冒出头——接着他才反应过来,是归宁那天早上,他向晴娘要的小物件。
他以为归宁日闹成那样,晴娘不会再为他制香囊。
何况李小爷本就是只知道要,全不惦记人家给没给的,所得兑现的承诺全赖许诺者的良心愿不愿意践诺。
碰巧严问晴因将他丢在狱中的事儿生出一点儿愧疚,遂制了这件香囊赠他。
不过她却有坏心。
李青壑惊喜的神色在打开匣子后肉眼可见的凝固了几息——匣子里躺着个方胜纹的缃色香囊,除了其下绣着的“壑”字,这个香囊与他私藏的那个一模一样!
心虚的李小爷下意识瞄了眼严问晴。
但见晴娘笑得温柔和善,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露出破绽。
都是出自晴娘的香囊,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了?
不过李青壑伸手拿的时候,严问晴忽阖上匣子,道:“昨儿才买好香药,待我制好香丸填上,再将此物予你。”
相似小说推荐
-
婚内暗恋(黎纯) [现代情感] 《婚内暗恋[先婚后爱]》作者:黎纯【完结】晋江VIP2025-12-12完结总书评数:200 当前被收藏数:1787 ...
-
朕的臣子们都重生了(月半时) [穿越重生] 《朕的臣子们都重生了》作者:月半时【完结】晋江VIP2025-12-09完结总书评数:7056 当前被收藏数: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