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问晴扫了眼层层被子重点压制的位置,婚前仔细学习过的知识在脑海中浮现,见他臊到要挖个地缝的模样,便疑心他恐怕是晨起自举难以见人。
她微微挑眉。
哦,柳下惠哈,天生缺一情窍啊。
或许,有没有情窍那是脑子的事儿,脑子以下的部分,自然不归它管。
严问晴想想又觉得好笑——昨夜她真是信了李青壑的鬼话,少年人肾气足得很,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就气满则溢,直冲脑子?
李青壑不知道自己又被冤枉了。
不归脑子管的破东西已经把不该吐的都吐干净,他坐起来那会儿正耷拉着脑袋,只是他不小心抓住严问晴扫过来那一眼,如有实质的目光叫不听脑子话的东西又恢复起一点精神。
李青壑更窘迫了。
自从严问晴嫁进来,他只梦到过一次跌进她怀中,也只是不小心摔倒,稍微抱了一会儿,许久未有如此寡廉鲜耻的梦境。
都怪昨晚席上那道清蒸王八!
除了倒打一耙外,李小爷的算术大抵也不太好。
“许久未有”——指从去年梦到现在,只婚后一旬日子里没怎么做怪梦,这一旬里还有流落街头、被困监牢等等本就难得安眠的烦心事。
偏在这时,竹茵咋咋呼呼的声音先他一步冲进来:“爷!少爷!不好了!”
李青壑心下怒道:爷现在就不好!喊什么喊!
奈何晴娘在侧,李青壑更努力将自己收成一团,以期竹茵这小子放聪明点,快快滚出去。
然仆效其主。
竹茵瞧少爷这副搞鬼样早就习以为常,半点没犹豫扑到李青壑榻前,急声道:“爷!谷子不慎将灰旋风咬死啦!”
他倒没惊异李青壑宿在榻上。
“假成亲”一事,只有在场的四个人知道。
不过竹茵将李青壑种种表现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假戏真做”是早晚的事,左不过现在别别扭扭着不承认,且孤衾寒夜晾着吧。
当务之急,还是得将谷子与灰旋风犯冲的事儿报给小爷。
“什么?”
听闻此事,李青壑一把将长发薅到脑后,揪着竹茵的领子道:“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竹茵却磕巴起来:“小的、小的正遛着谷子,没留意灰旋风也拴在院里,不着神叫它俩撞上了,偏巧灰旋风胆小,一不小心冲到谷子嘴里,嘎嘣一下,就成半截了。”
他又连声道:“都是我的错,我没看好谷子。”
“不怪你。”李青壑恨恨咬牙,“定是那奸狗作祟!”
他早看出那狗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可怜灰旋风。
本以为狱中遇着大造化,日后能跟着李小爷吃香喝辣,未曾想深宅大院里攻讦不休,它才刚刚进了李家的门,竟这般叫仗势欺人的恶狗害死!
偏这时竹茵还催促李青壑赶紧去瞧瞧。
他此番如何去得了?
果是奸狗!如何故意陷害于我!
严问晴瞧他捶胸顿足、愤愤不平的模样只觉得好笑,轻咳一声,打断这主仆二人间天怒人怨的氛围,又替李青壑解围,对竹茵道:“到底是我领回来的畜生,带我去看看吧。”
见严问晴要将责任揽到她自己身上,李青壑忙道:“灰旋风野性难除,也合该有此一劫。”
若灰旋风在天有灵,恐难以瞑目。
万幸此插曲将严问晴引出去,给李青壑留足毁尸灭迹的空间。
可这间屋子大半归了晴娘,李小爷再不好干些明目张胆的行径,他既没那个脸假手于人,又怕人多眼杂有闲话传到晴娘耳中,只好趁仆从不注意,抱着换下的裤子蹿进净房,吭哧吭哧搓洗半天,确认裤子上没再沾着泥泞似的浊物,再背着人把那一盆水倒进茅坑里,将证据彻底斩草除根。
等收拾好这些,已过巳初三刻。
他得知严问晴看过谷子,现正在花厅用餐。
藏好狐狸尾巴的李青壑遂一整衣袖,人模狗样往花厅去。
栖云院里有单独的小厨房,杜夫人也不是色厉内荏想在儿媳面前立威的婆母,除了新婚第二天依习俗认亲并同进早餐,严问晴这些日子都是在栖云院的小花厅用餐。
小厨房的麦饼确如李青壑所言,实为一绝。
能将街头小吃做出此等滋味,栖云院的大厨也非常人。
不过比起李青壑钟情的糖心麦饼,严问晴更爱吃雪菜肉丝馅的,咬破外边那层酥皮,融着猪肉的饼馅裹着热气冒出来,酸咸可口的雪菜恰到好处解腻,芝麻伴着油酥做最后一点儿香气的余韵。
她刚慢条斯理用完一碟切好的麦饼,抬头正撞上李青壑大摇大摆趟进来。
在自家屋里摆这架势,不知是什么毛病。
见严问晴看向自己,李青壑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佯装正大光明往里走,还压着心虚主动跟她打招呼,以表示问心无愧。
严问晴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道:“昨夜我向母亲请示过,今夜在醉仙楼定一桌上等席面,请吴老吃上几盅,以谢他前来相助。”
吴老便是说那位老刑名。
他不与人说名,单自称老吴,严问晴只好尊称一声“吴老”。
吴老尝在青州随严御史左右,冒险取证送不少贪官污吏入狱,只是他并无功名、人微言轻,严御史恐自己离开后他遭当地豪绅报复,遂为其写信举荐到严御史的故乡理地方刑名,严老过身时,吴老前来吊唁,却悄悄留下个陶罐,后来严问晴发现此物,见里边装满了零散的铜钱与碎银,立刻使严家心腹将陶罐送还回去。
除此之外再无交际。
只因吴老多年在地方上的案子钻研,往往一晃眼就能瞧出关窍,又叫往日的同僚送了个“吴鬼眼”的诨号。
严问晴可见识过“鬼眼”的厉害处。
也是知道这位长辈常同三教九流打交道,严问晴这些年刻意未与他有过往来。
李青壑能这么快放出来,吴老占了大半功劳。
是以严问晴提出宴请贵人时,杜夫人一口应下。
李青壑闻说昨日之事,也对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刑名很感兴趣,巴不得赶紧见一面,叫他好好问问如何从一只手就能辨出旁人的跟脚。
他还多问几句吴老的脾气秉性,真心想结交人家。
说完正事,严问晴又道:“谷子不小心吃了你的伙伴,我已教训过它。你若觉得院子里寂寞,不如聘只狸奴,左右也不过两只灰旋风的大小,一样长须长尾、灵动善跑。”
话说的好听。
实则严问晴方才看谷子时,听得杂物房里似有异动,疑心李青壑带回来的那只耗子一夜之间召集不少旧部前来勤王,怕栖云院叫耗子占做鼠窝,便想招只虎舅恫吓一番。
从李青壑先时对着已经故去的灰旋风两面三刀来看,这厮待共同遭难的狱友也没几分真情,闻严问晴想养只猫儿,满口应下,自顾不得思量灰旋风的鼠子鼠孙如何过活。
用过餐,严问晴吩咐凝春提上花厢要出门去。
一眼便是女儿家的活动,李青壑却急急把麦饼从喉咙眼里攮进去,跟上严问晴朗声要随她一道出门。
在牢里关了好些日子,李青壑既恋外头的热闹,也贪赖在严问晴身边的时光。
严问晴却不觉。
在李青壑忽然出声要与她同行时,她下意识带着警惕望了眼凝春,凝春亦将手搭在花厢上,身形微微紧绷。
这花厢下层,正藏着那只黑漆拜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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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李小爷对自己严防死守的行为毫不知情
第30章 郎君挥金如土,娘子居心叵测 买买买!……
万幸, 严问晴很快反应过来,李青壑不过想一出是一出,并未对她与凝春此次外出有什么怀疑, 于是改了态度笑盈盈与他同行, 免得露出马脚。
马车已经套好。
因李青壑突然横插过来, 此前吩咐准备的马车车厢小了些, 坐不下许多人, 李青壑干脆利落地抛下竹茵。
反正出门带上竹茵的习惯,也是他婚后莫名其妙得的。
车停在东市外。
严问晴下车后对紧随其后的李青壑道:“壑郎,烦请你帮我采买些东西可好?”
李青壑自无不可。
但他从严问晴这话里听出她不打算与自己同行:“那你呢?”
严问晴道:“我约了泉水巷一位制胭脂的娘子, 要去人家屋里调制, 你可不能跟去。这是人家私方, 哪里舍得到咱家去做?还是我请上许久, 才肯了这次。”
她又道:“先时说好为夫人制一丸婴香, 才想起来前几日落雨,不慎洇了几味香药已用不得,劳烦你替我跑一趟。”
如此,李青壑不好不从。
问及缺哪几味香药, 严问晴稍一思索,含笑曰:“甲香、麝香、丁香、楠木、龙脑、马牙硝、炼白蜜, 你各取个几两就是。还有甘松、零陵、茴香,你也买些,我闲时为你制一丸十里香。”
听得自己有份, 李青壑乐颠颠跑腿去也。
严问晴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记全那么多种香药,只将他支走要紧,随后嘱咐驾马的仆从在此等候,自己则携凝春往一条街外的泉水巷去。
及至一户悬着大红花灯的人家外, 凝春上前叩门。
衣着朴素的年轻娘子开门恭敬迎严问晴入内,绕过影壁,院子里正摆着一缸刚刚醋洗过的红蓝花。
不多时,穿着麻布衣裳,戴着眼纱的二人带上纸伞从后门乘一架不起眼的马车离开。
且说李青壑至店,竟将严问晴方才一口气说的八九种香药分毫不差的复述出来,他不懂香,遂将钱袋子往桌上一拍,大爷似的自报家门,而后近乎威胁道:“拿最好的出来,若是叫小爷我发现你们以次充好,小心你这门面。”
店家听得李小爷威名,忙不迭小心伺候。
又听李青壑问:“用这些香药配的十里香是个什么玩意?”
店家赔笑道:“许是荀令十里香。”
“荀令?”
店家解释道:“尝闻‘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后人附一风雅,创十里香以为名。”
提到这个李青壑精神了:“原是三国的荀彧?”
店家连连点头:“正是。”
李青壑正为听到个熟悉的名字对此香感到亲切,又闻店家吹捧道:“时人以此香视作文人骚客气度非凡之征,可谓士人才子令人过而不忘的雅香。”
原是想借此赞美李小爷。
他却不知恰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李青壑撇开眼。
他对自己的不学无术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听得此香显劳什子文士风度,向来只甘居天王老子之下的李小爷,忽然生出几分怯懦,仔细思来竟是他心觉怕配不上此香。
奇谈!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奇谈!
区区碾作粉末烧成灰的香,搭一个牵强附会的名头,合该是它配不上顶天立地的李少。
李青壑恼羞成怒:“那什么零陵、甘松,不要了!”
店家唯唯诺诺。
岂料不过一时半刻,李少爷又咳嗽几声,道:“装一份。”
到底是晴娘叫他买的香料,晴娘还答应要制香给他,虽然这香是沽名钓誉的腐儒妄生穿凿的名号,但香是晴娘送的,那他也勉强认此香与他相配。
等会或可买个新的香炉。
再定新的樟木箱子,用来存放熏过香的衣物,使香气散得慢些。
还得制几套新衣,既是荀令十里香,应有大袖宽衫作配,长袍曳地,行走时飘然若仙,方能显出几分文人风流。
想着想着,李青壑一把推开店家奉上的茶汤,兴冲冲往集市采买去。
好一通丢金撒银,定下不知多少香炉、衣箱、样衣,李小爷花完钱神清气爽地走出店铺,眼一瞟,瞧见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饼店,叽叽喳喳吵得很。
李青壑就喜欢凑这热闹。
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一身牛劲,硬生生从人堆里挤了进去,也不管谁在他的绸衣上摁出几个黑手印,只抻个脑袋往里瞅。
但见店家支着一口油锅,取裹满雪白蛋糊的豆沙肉油卷没入熟油中,炸得金黄脆壳后捞起,放油纸里递与客人。
做的是网油卷。
李青壑买了个先尝,脂香扑鼻、绵软适口,可见这家店火候掌握得不错,遂大手一挥:“再给爷做八个雪菜馅的!”
“客官,咱家这网油卷做不得咸口。”
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店里生意兴隆,早备得豆沙馅,若依这小公子所言改雪菜馅,还得重新备料,实在麻烦。
李青壑见店家不依,当即掏出两锭明煌煌的金元宝敲在桌面上。
“做不做得?”
周围吵着拿份网油卷的顾客齐齐一静,无数双眼睛都被这元宝黏住了。
店家也瞪大了眼,顾不得油锅里滋滋作响的网油卷,忙抹走这俩金坨子,朝李青壑赔笑道:“做得、做得!”
别说做两个雪菜馅的网油卷,就是这位小爷要他把桌腿子包进网油卷里,他也包得下。
不多时,李青壑一手拎着小吃点心,一手领着各色香料,回到马车处,等了半刻钟坐不住,又折回集市上四处巡视,看中的东西,大件着店家使人送到李家,小件则跟个力工似的一趟趟往马车上搬。
话分两头。
在李小爷勤勤恳恳帮集市商家清理库存的时候,乔装改扮后的严问晴已抵达老地方。
今儿的天一直阴着。
从院门外走来时落了场小雨,凝春收起伞放到严问晴右手边。
严问晴将拜匣丢到户自矜面前,扶案面覆寒霜道:“你意欲何为?”
户自矜挑眉:“不过想见你一面,你已不在严家,我只能将拜匣送至李家。”
严问晴冷笑一声:“我当日同你说的清楚明白。你既然将此物送到李家挑衅,休怪我不留情面!”
言罢,竟随手从伞柄中抽出一柄尺余长的短刀,向户自矜挥去。
户自矜大骇。
万万没想到严问晴竟如此凌厉,甫一见面就要动手伤人,他慌忙后仰躲避,却听得“咄”一声,削铁如泥的宝刀剁去红木桌角,严问晴提刀直指户自矜,冷声道:“这杯罚酒你可要饮?”
户自矜目光闪烁,道:“分明是你先设计我,何必假惺惺说这番话。”
“什么?”
严问晴皱着眉头盯着户自矜,又恍然大悟般气道:“好你个户自矜,原是无凭无据怀疑我做了什么,送这东西害我!”
她甩手将刀尖朝下落,径直没入桌面:“你且与我说说,我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户自矜哪里说得出来?
他没有任何证据,只凭对严问晴的了解,无故怀疑到她头上,想借此诈她一诈,可严问晴直接掏出兵刃来,惊得户自矜三魂六魄吓飞大半,此时气焰也虚了大半截。
户自矜道:“你既是李家妇,难道不知救你夫君出狱的溺亡尸首上藏着一份陷我于危难的自白?”
严问晴却质问道:“此事果是你所为?”
不待户自矜狡辩又听她厉声叱道:“因怕李老爷家大势大拿住你,急着杀人灭口,未曾想叫人反将一军!户自矜,你何时这般鲁莽行事?”
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又兼这番话颇有熟稔回护之意,户自矜心中微动,严厉的神色便慢慢化开,眼眶微红,显出几分不甘与委屈来:“晴娘,我缘何冲动,你难道不知吗?”
“我与你相识五载,其间和睦历历在目,而今却叫那百无一用的混小子横刀夺爱,晴娘,你叫我如何甘心?”
“说的好听。”严问晴抽出短刀,送回伞柄刀鞘中,嗤笑道,“你自己做事不干不净惹得一身腥,反过来怪我?”
“我的错。”
“而今姓高的拿糊烂的纸揪着我不放,实在烦人。”不见刀刃,户自矜也恢复几分从容,他起身拿出一只长条描金漆盒,放到严问晴面前,稍俯身压低了音调道,“求晴娘教我。”
指尖挑起盒盖。
一样累金丝镶八宝坠翡翠玉牌的软璎珞卧于盒中,红绸做底分不去丁点儿光泽,珠光宝气摄人心魄。
“瞧瞧,做了大户人家的少夫人,还这样素着。”
户自矜拿起饰品走到她身侧,在抬手要为严问晴戴上时,被她挥手截下,她稍一掂量,把璎珞丢回盒中,复冷哼道:“户老板主意大,何须我胡乱置喙?”
“原是我昏了头,还请严娘子不计前嫌,再救我这一回。”户自矜双手持漆盒奉于严问晴面前,竹节般的手指压着鲜红的漆面,似盒上的一道染血的装饰。
严问晴默然。
片刻后,她令凝春收下漆盒。
“我姑且点你一次。你不要再做这些恶心人的小手段,若叫李家察觉有异,你又能讨到什么好处?”严问晴道,“区区一纸遗书,户老板何必放在心上?”
“高县令不过是想着多吃几口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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