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一头年迈的雄狮,落入陷阱后有心挣扎,背地里的人却冷眼等着他耗尽气力。那一分一秒的煎熬都格外的可怖而绝望了。转机,转机到底在哪里?
不到最后关头,鸿仁帝着实下不了决心去求世家……那会被敲骨吸髓的,到时候,皇帝还是高高在上、大全直握的皇帝吗?
事情的转机是在十月初的大朝会这天。
在户部出来再次哭诉钱粮难筹后。户部的左侍郎下定了决心,毅然上议——言道,太子殿下曾在藩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熟知钱庄运行,他奏请太子殿下入户部历练,主持军需粮草。
这话一出,猝不及防的鸿仁帝手猛然捏紧了龙椅扶手,神色阴沉的往户部尚书的方向看过去了。侍郎们都是尚书的副手,若这话没有他的授意……
鸿仁帝还抱着一丝期望,但在他的虎视眈眈下,户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的举起了手中的笏板,恭顺的站着。
不仅如此,下一刻——
“臣附议!”这是兵部暂代尚书之位的何老大人愣了一下后,紧接着的应声。
其他臣子回过神来,也有多人出列,接连附和:“太子殿下行事稳重,可为陛下分忧。”“是极!”“奏请陛下!”
一时间,支持太子帮忙理政之语竟然遍布了小半朝堂。
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情况看愣了宁王和七皇子,宁王小心往上瞥了一眼,看到父皇不言不语的坐着,脸色十分恐怖。那副模样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绝不是提前知晓的感觉。
宁王又看了看旁边,太子兄长穿着冕服,长身而立,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他沉静垂着头,像是聋哑了一般,全然听不见朝堂上的争论喧嚣,只是束手等候。
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陌生。
‘……岂有此理!’鸿仁帝对着眼前混乱的朝堂情况,脸上不显,心中勃然生出一股大怒来。
听起来轻巧,让太子到户部主持粮草军需,好像是把打不完的仗和空荡荡的国库这几个烂摊子都甩给太子了,实则这是把定国大权、把几支大军都暂时送到太子手里有什么区别?!就算他把控严格,难道主持粮草就只是主持粮草?
鸿仁帝还没老糊涂,他和世家这大半年的暗中较劲,全都是靠着户部在暗流涌动!最后屡屡挫败。他现在放了手,等于让太子去对付世家,去筹办粮草,去掌控户部!
鸿仁帝担忧嘴上没毛的儿子稀里糊涂丢了祖宗基业是一回事,恼怒和不可思议大臣们竟觉得这黄口小儿做的比自己好、敢提出来让他独当一面是另一回事……反了天了!
他才是皇帝!
这背后有没有他那个好太子的怂恿?!
君臣勾结,欺瞒君父,这小子的野心是要干什么?!
老皇帝气的手都在微微哆嗦,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爆发怒斥野心勃勃的太子,还是先贬几个官紧紧这群人的皮子。
现在不是能由着他出气的时候。
他的确无能为力了。如今形势严峻,几乎到了绝境。出列的又都是重臣,他还得指望这些非世家官员接下来一段时间尽心尽力,扭转劣势……发落不了。
“……”鸿仁帝一股狂怒的郁气卡在嘴边,愣是上不去下不来,强烈的屈辱感憋得他胸口难受得厉害。
世家!太子!
前有狼后有虎的,所有人都在逼他!难道所有人都得在这种时候雪上加霜的逼迫他选一个吗?
鸿仁帝不想面对这份逼迫,但他的潜意识已经告诉了他,恐怕他就算不选……也会被这两者中的某一个逼退倾落。
皇帝一时间僵住了,大朝会上的臣子们可没僵住。
沐大学士自从成了太子太傅后,每次大朝会都在了。他不动声色观察着场上的情况,着重把视线落在兵部的何老大人身上:“……”
和太子殿下讨论过后,他们都明白近日处境已经到了计划该收网之时。
……如此,便该图穷匕见了。
如果还像上辈子那样按部就班的被禅位登基,那接下来新君要忍耐的委屈、百姓要承受的苦痛就太多了,也太久了。臣子们等不及,最冷静的沐大学士也等不及了。那些煎熬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的他们什么都有,新君也不是上辈子饱经磋磨,没人拥护的光杆太子,凭什么不能采取一些手段?
——户部侍郎便卡在现在这种近乎绝境的微妙关头出列上奏了。
接下来附和的一些臣子也都是重生臣子的一部分人手。但让沐大学士意外的是,兵部的何老大人,还有一些朝堂上两不靠的臣子居然也在刚才自发帮腔了。这是否意味着陛下不管怎么打压、其他人都还是看到了太子殿下的能力?
沐大学士心中欣慰,他继续冷眼旁观朝上。
接下来……陛下的大权,该给得给,不想给也得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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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沐大学士(重生最初):新君走后太乱了,要不这次换个皇子扶持?
沐大学士(观察的中途苦恼):换不了了……那得想办法避免上辈子处境啊。
沐大学士(全力辅佐的现在):老臣仍对定国忠心耿耿,百年后也有颜去见先帝……但是陛下,该交权了。
鸿仁帝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已经意识到朝堂不像往常似的完全为自己所掌控了。
朝堂上也有坚定的保皇党,忠君思想的清官或是世家出身之官。等他们反应过来,揣度着陛下的脸色就跳出来横眉冷对的反对道:“荒谬!太子殿下年纪尚浅, 岂能贸然接手国家大事?”
“一国粮草军备何其紧要,就连陛下都殚精竭虑,忧心忡忡, 你们居然提议让只打理过藩地的太子殿下掌管……是何居心?!”
“下官附议!”“这还是……太莽撞。”
有的世家子一边反驳一边愤怒的盯着认识的同僚, 用被背叛的眼神质问对方——你们不也是世家出身吗?怎么反而帮太子说话起来了?难道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被盯着的人压根不与他们视线对视,却坦然得很。
开玩笑。
能得奇遇重活之人都是信服新君的忠义之臣(他们猜测的)。早就不是世家中的一员了!反而是这些世家子, 合该更识时务才是。
……不然迟早撞得满头包, 他们是拗不过新君的手段的啊!
这一边,吴太师也慢悠悠的禀着,每个音节都咬的很清晰,不像是在急着反驳他们,而是阐述一个答案:
“……正因为陛下有一片爱子之心, 太子殿下纯孝,自然也愿为陛下分忧啊。”
鸿仁帝:“……”
吴老贼怎么也?
这厮平时说话就是温声细语的, 慢的让他着急, 现在说得好像很为他着想一样,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难道真的要他现在就选?
难道真不怕他不给、逼着他选了世家?!
鸿仁帝手背上青筋暴起,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扭曲之色,心中戾气横生。他又盯了太子所站的方位一眼。
太子仍然恍若无觉的垂目站着,不说不动, 低眉顺眼。
这副神态很眼熟……
上一次见,还是太子不顾形象的在地上跪求他打消拿走凭票念头的时候。
……凭票!
鸿仁帝胸膛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一下子瘪了下去。
他的理智恢复了稍许。
就交给太子去办……假若办不好了,他再不得不去求世家也有个缘由。要是太子力挽狂澜了……正好把世家也甩给他应对。
朕乃天子,本该高高在上坐镇执棋, 哪能入了局?
等事情都解决了,到时候……他总能想办法再把太子长硬了的臂膀卸下来!
鸿仁帝眯起眼睛,想到今天在朝堂上的难堪无力,他坚定地认为这是君臣暗中勾结、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缘故。论起血淋淋的争斗,太子才几岁?在他面前嫩得如同一颗冻菘!将来他总能斗得过黄口小儿的。
……不能白白把江山便宜了世家。
理智归来后,鸿仁帝长喟了一口气,脸色难以缓和如初,但还是说道:“众爱卿言之有理,太子跟随沐太傅在六部历练已有一段时日,课业优异,是时候委以重任了。”
“陛下?!”“陛下——!”世家子们彻底急了,保皇党的忠臣也焦急着不赞同陛下上来就放手这么要紧之事。
“此事……就依爱卿们所言,交给太子了。”鸿仁帝慢慢地说着,不顾心腹们难看或是担忧的神色,又说出了后一句话,“只是——太子毕竟是第一次主持朝政,曹爱卿,你去帮着提点一下。宁王也该帮衬一下你兄长,一同去吧。”
旁边全程吃瓜的宁王本人:“啊?”
齐承明却眉眼含笑,到了这里终于像是耳朵不聋了的抬起眼帘,欣然受命:“是,父皇。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国分忧。”
皇帝理政时的几位大学士中,最与鸿仁帝理念相近的孤臣便是曹大学士。这次忙着与世家暗中开战,也是曹大学士这位鸿仁帝心腹在背后操纵,代表了老皇帝的意志。他是此事中了解内情的一位知情人。
鸿仁帝是不情不愿的全盘放手了,但权利不可能给的这么痛快的,哪怕是出于害怕江山被太子折腾没了,他都得点一个将过来盯着齐承明的行动——所以齐承明对鸿仁帝派出曹大学士或者旁人毫不意外。
宁王嘛……
宁王就是个添头了。
别管是想给齐承明添堵还是想捧起宁王与他相争,齐承明都心无波澜。
他准备好好给这个弟弟紧紧弦,要是能干上一些实事,历练成了,也不枉宁王来办一趟差。
“臣……遵旨!”百官们浩浩荡荡的跪下齐声领旨了,不管有没有异议,鸿仁帝都这么定下了。
齐承明微微转过头,正巧与七皇子躲闪的眼神对上,少年人不甘心的跪在地上,眼底还没有藏好的不甘和难以接受泄露出了端倪。
齐承明平静地抿了一下嘴唇。
现实发展已经和原剧情天差地别了,他处处提前压着原男主,把原男主的年龄优势变成劣势。提前拉拢朝臣,做出政绩……原男主七皇子现在只能跟在他和宁王背后,吃灰都赶不上。
但……齐承明已经无需在意他了。
他现在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鸿仁帝本人。
下了朝,百官们议论纷纷的嗡嗡声连成一片,各个都在压低声音说着今天朝上的刺激大新闻,有支持太子殿下的人,就有忧心忡忡定国会不会被太子殿下折腾坏的人。还有一些世家子神情叵测,匆匆离去,这是赶着写信传书去了。
王传道走近,他的脸上没有喜色,也没有像那些普通官员一样去恭喜太子殿下荣获大权,而是言简意赅的一拱手:“下一步该怎么做?请殿下吩咐。”
对王传道来说,这只是救国的第一步确定了而已。
“边走边说。”齐承明对他点点头,叫上宁王,沐大学士和其他几位重臣,刘老大人等人,一起出了大殿,往六部办公的值房前去。
具体该怎么做,齐承明都和心腹属臣们反复讨论过了,这其中最清楚的人就是几位伴读和沐大学士。其他臣子只是隐约知道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做,并且自己要在其中做点什么。
现在就是商讨细节的时候了。
迈进了一间空值房,齐承明从怀中取出一副早就准备好的舆图来,铺开到桌面上给众人看:“当务之急,是如何筹备军需粮草送往边境,前线大军等不得。诸位大人看,这里,这里和这里几地,都有丰富的粮食产出,我们可以从这些地方谋取粮草,顺利的话,再征收一批银两。”
“这……”
刘老大人一眼看出这几处方位都是世家管辖范围内,近几月打仗中途,世家管控下的这几地都不许大量买进粮食,物价也飞涨得很高……正常征收早就不行了,陛下想遣人在暗中正常采买也做不到、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难道世家的人会头脑发昏,主动又送粮食又送银子?
齐承明看到几位重臣面面相觑的脸,全是半信半疑,只有户部尚书还很沉稳,热切表态道:“太子殿下在柳州的手段极其高明,让下官佩服不已,还请吩咐。”
齐承明不再卖关子了,点名盐铁司:“前线战事吃紧,后勤补给跟不上,必须严控。我会写一封太子令旨,即日起,盐、铁、茶、矿几项必须以白银实物交易入税,私币统一废除资格。”
“是。”户部尚书眼睛都不眨的应下,神色凝重,他只猜到了这是针对世家的办法,却还不懂这有什么关窍。
官府发行的银票早就烂到家了,白银在民间一直很稀缺,这条命令一下,只是让银票更烂而已。世家的王氏币会被这条命令限制,可太子殿下的属地……凭票不能用了,这些生意不会也被影响到吗?
而且相比之下,世家财力底蕴丰厚,五姓七望遇事同气连枝,他们就算全用白银交易也最多是阵痛,远远到不了伤筋动骨的程度。反而是太子殿下的属地就……
这算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千五?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太子殿下背靠着整个定国想打消耗战……都、都不一定打得过世家们啊。
齐承明却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缓缓说道:“直来直去的比自然比不过。这种时候,我们需要一些卑鄙的手段……”
他示意几人凑近,低声耳语了些什么。
在场知道一些内情的人表情还算沉稳,头一次接触这种朝政就灌了满耳朵黑泥的宁王表情逐渐凝固,渐渐怀疑人生。
最后,他忍不住期期艾艾的小声问:“这办法听起来都很简单,父皇……就没想到过吗?”
太子兄长的办法听起来过于简单易懂了,甚至开始让宁王质疑鸿仁帝连这点手段都不会吗?
齐承明摇摇头,没办法细说:“其实不一样,整个大定只有我能这样行事。”
办法一直很简单的。
区别只在于齐承明蛰伏多年,积攒拥有了应对这些危机的底气与手段,他能为此托住底罢了,实在不行还有现代眼光和基建系统这两样降维打击来帮忙。
鸿仁帝哪里不知道他能简单粗暴的对世家钓//鱼//执法?但一时爽了只会导致过后更难捱。他身为帝王也会被封建王朝的种种局限性掣肘住,世家想卡他脖子的时候他就是动不了了,是他不想脱身吗?
重臣们陷入了沉默,各个若有所思。
刘老大人突然深深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且看殿下是否真的能成事吧,这背后代表的意思可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
齐承明如此这般的和重臣们在宫中密谈了几个时辰,过程中瞥到那位曹大学士全程一声不吭,静静听着,没有要来添堵的意思。等全数安排完了,已经到了晌午时分,众人饥肠辘辘。
齐承明就转道请大家到酒楼里,吃个饭再各自散伙。
他看到全程跟在身后的小成子静静思索着,眉头苦皱,还是觉得今天齐承明安排的那些内容听起来高深莫测,云里雾里。青年太监的脸上沾染着一点畏惧的沮丧,似乎是怎么都不理解的懊恼。
齐承明悄悄侧过身来,噗嗤一声爽朗的笑了:“别想了,我没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你怎么可能听得懂?”
只有心腹才能获得他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的机会,其他朝堂上的臣子,照着他说的去做就是了。
“看看这封信吧。”齐承明不再打哑谜,把怀中新旧几封信都取出来让小成子看。上面的署名都是太原章季。
小成子按照时间先后取出来看了看。
上面写着,一月前,章季就按照齐兄要求,往太原府散出大量探子散布谣言,指责王氏币所属的钱庄无法轻易兑出大额银子来,找了一些托在其中弄鬼。等搅得人心惶惶时,又让来自江南的商队伪装成大大小小的各色商人,在暗中高价囤收王氏币……
如此一进一出,太原府的许多百姓要么经不住发财的诱惑,要么陷在恐慌之中,半推半就的把手中的王氏币都换回了银子保安心……
到了此时还只是简单的伎俩,世家可以轻易甄破应对。
“但是……”齐承明平静叙述,“世家学艺不精。从一开始,我的人只教了他们怎么平衡私币与世面上的物资计算。告诉他们若是私币与物品不等时,就必须进行补充或削减。却没有说——若是学不透彻,没有灵活运用……有的时候,这种补救才是致死的一刀。”
“继续往下看。”齐承明示意小成子看下去。从一开始他的人教导时就藏了私,就是为了让世家在此刻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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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卡了整整一天,写的我痛苦面具。月半不是专业的,经济学学的也很浅显,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大bug,大家看个乐子就行。(下章继续写针对世家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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