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鸿仁帝见多了太子处理政事的水平,却很不放心他的仁慈和应对党争、弹压臣下的能力。现在太子小试牛刀,鸿仁帝虽说该放心一些了,心里却更不得劲了。
所以他对着来汇报的崔暗使这么点评道。
赵福满在旁边躬身,心念急转的做出纳闷模样、捧道:“自然是陛下更老谋深算。只是……老奴不解,太子殿下这不是让那些人狠狠吃了个亏吗?”
太子与贴身大太监都只能想到那一层,不及自己多矣,鸿仁帝被捧得舒服了,略有自得的摇摇头,挥退了崔暗使才道:“世家哪是那么好对付的?太子初出茅庐,只知道一腔热血的去得罪人,顾不上后头。且等着吧,后面有他受的——届时朕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啊!”
鸿仁帝很笃定。
他在世家手中吃了那么多亏,所以才瞻前顾后,不敢轻易落子布局。前不久他又一次犯在世家手里的痛处还没消呢。太子这回看起来是得意了,把世家弄得晕头转向,趁其不备撕咬一块肉下来。焉知后面涌来的反击才是源源不断?无力招架的?
这些都是他这个当老子的亲自经历过的啊!太子还是太嫩了,就让他多吃点亏才能长长经验。
鸿仁帝已经打定了主意。
等太子的烂摊子收拾不掉的时候,就是他向世家卖好,从太子手中收回大权之时。这本是他最厌恶之举,但三番两次被迫与世家共存,又想不到办法解决不掉这毒瘤,现在有太子顶在前面顶包,鸿仁帝心中竟然好受许多,做这样的决定也容易了。
“皇上做这样的决定真是昏了头了!”
齐承明冷声在太子潜邸骂了一句,愣是没忍住。
偌大的花厅里一片嗡嗡声。
埋头写着奏折的秦留颂把头压得更低了,教齐继耘念书的褚宏头都不抬一下,和宋故讨论太原后续的何三帖充耳不闻。黄岚兄这段时间也见多了齐兄身上的神异之处,现在只有他年纪最轻、也最沉稳不下来。
青年人仓惶的抬头四顾了一下,参考了一下旁人的反应,才强作镇定的两眼盯紧了手中的书,实则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们方才在讨论太原王氏收尾一事,各自交谈着也没有关注太子殿下,但谁知道齐兄他……他突然之间就不着痕的跑神了,放空的视线好像看到了什么,面皮逐渐绷紧冷漠,神情很是恼怒。
以往也就罢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装作没看见。
今天殿下这是听到了什么宫中密事?被陛下惹恼成这样?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这这,这让他们怎么圆?
黄岚兄心中惴惴,一时间尴尬得替殿下忧虑起来。
秦留颂见他心神不宁,还没彻底习惯这种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意趣,安抚一笑,指着桌上信鸽最新送来的舆情就愤愤跟着骂道:“陛下实在不智!这几地都是粮食富足之地,陛下却对世家过于宽容了,致使他们过去交粮竟然敢私设账目,虚报产量。”
“若不是这次我们抓捕贩卖私盐私粮一事,还没法发现他们大量倒卖沉粮!”
好吧,这理由说的很不走心,简直是硬和陛下扯上边的。
黄岚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过关。他却看到太子殿下心不在焉说着,回答更不走心:“是啊!今年我们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充公作了军需。往后又怎么办?归根到底还是皇上过于优待世家,若往后待遇不改,该吃苦头的就是我们了……”
这番话只能说是前后不搭,黄岚兄语塞了几次,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接。
他哽了好几下,还是顺从心意道:“是啊!”
齐承明没注意到心腹们的小花招,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皇宫侧殿里的监控上。
针//孔/摄像头充好电后,他找了个机会把这东西放了回去。因为一些奏折他也有批复权了,所以多到侧殿里与鸿仁帝一同议事,多了很多机会。隔三差五的,齐承明都会恭恭敬敬的给祖宗上香,没几下就把 东西装回去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鸿仁帝的最新发言。
——意思很明显,等着他办砸事情,再收回大权。届时难题解决了,解决难题的太子也被解决了,鸿仁帝还是高高在上坐镇的皇帝。
想的怎么那么美呢?
不管是为了继续对付世家的计划,还是为了手中的权利,齐承明都不可能让鸿仁帝得逞。
这段时间的忙碌带来了成果,旁人却都以为他是逞能给了世家一个狠的,等世家缓过来气一定会报复,到时候就轮不到他笑了。
齐承明从萌生想法到制定准备这个计划都已经几年了,怎么可能想不到世家有多难缠?
他这一次的行事其实达到了两个目的:
一是用了一番手段打压了百姓对王氏币的信赖,过后还有招数,保证王氏币会像银票一样烂,精准狙击世家的私币崛起。先确保柳州王记凭票的超然地位,为以后做准备。
这样一来,凭票保住了。为了留住凭票而抬起来的太原王氏也萎靡了。
二是趁其不备,削掉了依附五姓七望生存的大小世家。这一回连根拔起多地的小世家,钓鱼执法让人以为他在针对王氏,实则调转矛头对付私卖盐粮中人,再等他们慌张遮藏的时候找到了他们真正的大罪证,巧立账目虚报卖粮。
这一波抄家下来,名正言顺,既给前线送去了钱粮,又削弱了世家力量。还能为柳州那遥远的送粮之旅争取到足够时间。
这都只是正式瓦解世家之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齐承明怎么可能见好就收?
所以在接下来的两月里……他也大展身手。
前线有了源源不断的钱粮供应,军士们不再缩手缩脚,酣畅淋漓的大战了几场,很快捷报连连。齐承明略一思考,扩充了几处边境驻军的规模,又整理了柳州过去开荒时的肥料方子、种种耕地良方发明,把这些归类好,让他名下的赵驹儿带队前去,助驻军在边境更好的屯田。
找别人不放心,那些方子想全盘用好也不是件易事,但赵驹儿是最开始跟着齐承明去柳州的老人了(虽然年纪轻轻),但因为其父是很有实力的匠户,他本人也改进了澡豆,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所以门清。
如今赵驹儿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也是被委以重任了。
京中的事齐承明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齐承明掌握的大权中包括了部分必看的奏折,鸿仁帝既然放手做出一番全盘交给太子操纵的意思,自然也没有阻拦他去批复。但,这是故意的。
一个没有被教过怎么看奏折的皇子,没有学过太多帝王心术的皇子,上来就能做到最好吗?
鸿仁帝不信。
齐承明却批的有模有样。他看得懂那些奏折里的含义,也清楚这些奏折背后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这让鸿仁帝等了半天没见太子挫败后更加愤怒。
——盖因他瞧出了太子的狼子野心。
试想,要不是太子早有筹谋,怎么可能不教而优,做到这般出色?!
齐承明暗地里微笑。
他不否认自己早有准备。
毕竟一个人所做的努力,最后都不会亏待他自己的。
他书房里厚厚装订起来的笔记加起来都有几大本了,每一页正反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潦草的批注,上面还附有不同墨迹的笔迹来交叉补充。这些全都是齐承明通过针//孔摄像头偷窥到的鸿仁帝批改奏折时的内容。
老皇帝年岁渐渐大了,批多了折子头昏眼花,有时候就让赵福满或大臣读给他听。有时候他喃喃自语,说些官场消息一类的只言片语。这些消息之间或者连不成句,或者互不关联的,但齐承明有空记下来的全记了。
包括鸿仁帝批完奏折总要招大臣奏对,下发圣旨应对。齐承明把老皇帝的旨意也一条条记录在案,琢磨着这有什么深意,为什么得这么做……
厚积薄发。
就算齐承明现在初上手批改奏折,有许多东西仍然琢磨得生疏,但模仿着鸿仁帝一些手段与应对,不出纰漏已经绰绰有余。当时那些听不懂的只言片语都变成了现在融会贯通时的底蕴。
更别提——齐承明还有几位老臣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等着分忧啊。
这就更加四平八稳的了。
齐承明十分感谢他抽到了针//孔/摄像头这个奖励。
……太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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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齐承明:不枉我起早贪黑的偷学!
另一边。
世家缓过来后的确想要报复, 但柳州水太深了,王记凭票牢牢的把几州凝聚成了一股绳,有几位账房先生在背后灵活调控经济, 不管世家如何针对,这里的经济都稳如泰山。
那么在政事上使绊子呢?
齐承明笑了。
许是因为他近来掌握大权了,对他示好的大臣争先恐后, 都要烧烧这个热灶, 也不怕被鸿仁帝忌惮。本来齐承明在户部的几项新旨意遇到了刁难,还在盘算哪个心腹适合派过去破局。没两个时辰就发觉, 问题解决了。
诸如此类。
至此, 跟着奔波了多日的小德子才终于恍惚着,有种自家殿下大势已成的实感:“殿下……咱们,咱们对上世家的时候居然不会吃亏吗?”
小成子也在默默点头。
在时人的观念里,世家庞大,在前朝的时候连皇帝都不大放在眼里。他们陛下也几次在世家手中吃亏不是吗?小成子只觉得, 自家殿下能弄权和世家拼个半斤八两,都算是英明神武了。谁知道……
世家们竟然被隐隐打压得落了下风?
“柳州现在最出名的是什么?”齐承明放下手中批的有些乏累的奏折, 反问。
“是……王记凭票?”小德子揣度着答, 见殿下表情不变又说, “是三种神粮?”
“岭南呢?”齐承明又问。他其实想说的是银岛府,但这是高度机密,平时只说岭南。
小成子见殿下默认了上一个答案,心头明悟, 飞快答上来:“是银子和盐铁!”
“云州呢?”齐承明再次追问。这是幽州西边的穷苦之地,也是这次闹战乱的边地之一。
“有殿下表兄收拢的老威勇军。”小德子也有些明白过来了,不等殿下再问就主动补充,“现在还有温将军带队的大营中军, 有小伯爷奉命组建的威勇新军……”
别的大军不归齐承明管,但近年在他的不遗余力挖墙脚下,最新踊跃出来的这三支有潜力的新军,都是套着忠君爱国思想的皮囊、发展得是齐承明的势力。
其中杨守在暗中收拢了忠诚的故军残部,其实等于继承了威勇军的衣钵,鸿仁帝还以为这是他发掘出的沧海遗珠、一个没有根基善战的平民将军呢。
温二是大族出身,凭自己骁勇善战步步高升,是齐承明的知己与信友,比起忠君,他更加爱国。
最后是今年才奉命上战场的王朔表弟,他继承了爵位组建新军,说是打着收拢旧部的旗号,其实无多少人可充。鸿仁帝知道他的窘迫,只以为威勇军分割败落得彻底,便命他带队一支新的大营出击,找了个当年与老威勇伯交好的老帅,重新起复助阵。
这便是新的根基扎下了。
明面上,只有王朔带的这支大军会被鸿仁帝忌惮。
“所以啊。”齐承明拾起毛笔,在质地光滑流畅的纸上重新写下这四个大字。
[粮,才,钱,兵]。
曾经的他一无所有,只能靠着基建系统小心积累了几年。
但这一次,齐承明哪个字都没有抹去,而是欣赏着自己变得潇洒俊逸的字体。
多年努力下来,他的字已经不再那么丑了,虽说还没有那些书法大家所说的神韵灵气。但齐承明惦记着等温二打完这场仗,他马上会写信一封寄过去暗中炫耀的。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当年在柳州捉襟见肘、眼巴巴盯着这四个字默念的藩王了。
现在的他底气充足,又凭什么做不到和世家硬碰硬呢?甚至因为他现在不是皇帝,所以有些手段没法施展,才压不下世家罢了。
等到他将来废了铸造私币这条圣旨,从经济上逐步去瓦解世家。对平民开放阅书、从科举中招揽更多懂得现代新知识的臣子,逐渐肃清朝堂——那时候,才是世家的死期。
齐承明没再多想,那都是他登基后才要办的事了。
十二月中。
又一次临近过年的时候,边关的战役才终于逐渐消弭了。
虽是苦寒时节,外族忍耐不了该持续来犯的,但因定国这次的强硬态度与□□的辎重支援、狠辣的应战态度,反而让外族各个偃旗息鼓,不敢掠其锋芒了。
杨守表兄漂漂亮亮打了一场胜仗,擒获回来一批牛羊,奴隶数百人,捣毁五六个大型部落。上了奏折后,现在高高兴兴的回来准备领赏。
温仲南和王朔表弟都留守在外,虽然战事逐渐熄了,但也要继续坐镇许久。
齐承明小半年前临危受命,现在耕耘多时下去后,朝中无了棘手政事,朝外战事平复,世家几番针对都没落得个好,只能暂且安静蛰伏下去。一时间对比鸿仁帝时期,竟显得政通人和,吏治清明。太子分外能干……
齐承明的差事这就算是办完了。
他没有把住大权死死不放,而是痛快的交还给了鸿仁帝,宁王等于被齐承明带飞了全程,十分兴奋,对这位兄长的钦佩更是越发深了。
全程都是太子兄长说怎么做,他不打一点磕巴照做。连押送辎重车的大军调度,粮草调度等繁琐之事,他都不假于手的亲自去处置,自觉这回自己也长进了许多,很是满意。
兄弟二人卸了差事,入宫回复,静等着封赏了。朝中也一片诡异的平静,没有朝臣出言挽留,也没有人对第二天坐在早朝上的人换成了鸿仁帝而诧异。
这就把鸿仁帝高高架了起来。
被让回了大权的鸿仁帝:“……”
他并不高兴。
这半年来鸿仁帝一直在后宫努力造人,他还等着太子顶不住后自己顺理成章收回大权呢!但现在……
这已经不是忌惮的问题了。
鸿仁帝想到被整治顺服的世家,想到太子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钱粮,想到没了自己以后、朝堂竟然转的更好了!
太子都这般优秀了,还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鸿仁帝这个年都没心思过。他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感,这次是冒出了真切的杀机。谁都不能威胁到他的皇权,但他却又没办法狠下心除去太子。
这和亲情不沾半点的边……只是鸿仁帝清楚,若是太子后面撒手不管,凭他自己的确是挡不住世家逞威的。且退一万步来说,凭什么太子惹来的祸事,让他这个当老子的顶上给世家撒气?
进退两难。
太子……太能干了啊。
鸿仁帝怎么都下不定决心,他现在深深明白了那些历史上老年昏庸、开始针对太子的皇帝们的心思。
这哪里是人老了昏庸?!
谁能忍受逐渐长成的雄狮在侧、撕咬你的肉,垂涎你的地盘?哪怕这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亲儿子也不例外。更何况,太子还不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爱子!
鸿仁帝就在这份纠结不定的迟疑中熬了两三日,眼看着朝堂上都犯起了嘀咕,怎么太子和宁王办好了差事,到了陛下那里竟然没了后续?连一点封赏都没有吗?
这会是极大的不体面的。
鸿仁帝还是纠结不出决定来,但他不能再拖了。
老皇帝现在底气也不足了,试探性的下了旨,先把宁郡王册封成了亲王,又叫来齐承明,和颜悦色的询问他的婚事:“承明啊,朕之伴读有一嫡女,如花美貌,品性贵重。你年岁也大了,下面的弟弟们等得着急,你——是怎么想的?”
鸿仁帝的这个伴读在巴蜀一带起势,如今也是大权在握的重臣,是鸿仁帝的钱袋子。他的嫡女的确够格做太子妃。
齐承明稍微一想,就从之前搜集到的名单上找出了这位贵女的身份。但此女不在后来沐大学士精简过的名单上,那便是性情不合了。
退一万步来说,齐承明娶妻也不想与鸿仁帝的心腹有所关系。都夺嫡到这种节骨眼上了,老皇帝这是想来联络感情了?他难道不知道,在皇权面前,别说妻子了,孩子都不好使。
“父皇,儿臣的婚事不急。还请父皇先看看这几条,都是儿臣拟的。”齐承明恭敬的站着,呈上几份奏折。他已经不愿跪着与鸿仁帝交谈了。
旁边的宁王见他自顾自的起身了,惊得睁圆了眼睛:“……”
鸿仁帝却对此没什么反应,就像没看见似的忍了,顺着话低头去凝神看那几份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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