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田雅的娴姐儿看到哥哥这么憔悴的模样,心疼极了,她捧着茶碗递过去:“这是刚放温的粥,不是茶,咱们先回家去,娘请了王府的大夫过来候着了。”
张庭都听愣了:“……娘?”
一段时间没见,怎么有了个家,还多了个娘?
他怕联络有碍,这次进京赶考特地自己租了个小院,谁都没交代。只想等着金榜题名后再和妹妹、和王爷联系,谁知这……?
一时间让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才好。
“就是柳姨母呀,我已经认她做了干娘。”娴姐儿虽然口中说的是‘干娘’,但看她放松撒娇的孺慕神态,像是待亲娘一般亲昵,“娘也记挂着王爷和你呢,但是她出不来,所以只能让车夫载妹妹来啦。”
张庭多敏锐的人,从这一句话里就听出了藏着事的端倪,但他观察妹妹神态放松,料想事情没有太过紧急,不急着思虑了。他强撑着写完三场大考的精气神耗损太重,现下松了心神,便只想眼一闭狠狠大睡一场了。
有什么事都等醒了再说吧。
贡院放场是一片区域一片区域轮着放的。
等到黄家两兄弟出门的时候,一个喜极而泣,一个笑着流泪。
“黄岚兄,我这次怕是……不中用了。”青年笑得苦涩,艰难的说。他有预感自己考砸了,今年的策论出题太过宽泛,学子们容易写得千篇一律,却不容易出彩。
黄家本来就不算消息灵通的大族,又从那种穷乡僻壤里考出来的,对周边的战事知道的都是懵懵懂懂、和别人了解的那些皮毛一样。前面的诏诰题黄石兄也不擅长,等于第二场也考的不好,铆足了劲来写策论题的。
现在他感觉……两场发挥的都不成,怕是,完了。
“……”黄岚兄哑口无言,嘴角的笑容渐渐收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族兄。
他很擅长诗词歌赋,虽说诏诰题答得也不怎么好,但数算的部分他觉得自己写的很出彩。这次第三场一考,他也另辟蹊径,选了自己的优势——
他用数算的方式实事求是的演算解析了一番南方军事后勤的变动,来阐述自己“守固慎战”的观点,这边的每一场战役都得小而精才行,不然应对不了拉锯般的反复消耗,势如顽疾。
他觉得,既然题目如此广泛,他又不擅长从全面望尽定国各处战役局势,还不如只写自己清楚的、擅长的。如同他的观点一样写的小而精,写出花来,写的实事求是。说不定反而能获得青眼……
不管心情如何,两人事后还是对了对各自想法。
黄石兄听得心服口服:“是我不如你。”
他对地质和柳州周边环境的熟识程度比族兄更甚,若是写周边的战役变化,即便不能从数算后勤上计算,也能从地势上说出个一二来。但他偏偏想不到这些,写不出这些。这就是族兄实打实的本事了。
“不知道章季那小子写的怎么样……”黄石兄收拾了一下心情,坐上马车的时候还在眺望等着找人。
他现在担心了起来。
自己回去还能加倍努力再考,但若是章季那小子没考中……他们黄家绝不会把妹妹嫁过去的。单论章季那小子自己,不管他再看不惯,也是个妹夫的好人选。所以这一刻,黄石兄心情更复杂了。
如果说这些年纪轻轻的生瓜蛋子们出贡院时是心生忐忑,那么秦留颂出来的时候,脸上不显,心里却春风满面,几乎要笑出声了。
这个题目不是他上辈子熟识的。那又怎样?
一想到其他重生之人也都没了便利,只能靠自己的学识硬考,他就心里美滋滋的想笑。
秦留颂清楚自己的学识是扎扎实实硬学到的,这辈子跟着新君在柳州博览众识,大小事一概经过他的手,连要命的东西他都清楚。新君是什么观点,什么想法他也都是清楚的。
还有谁比他更有优势的吗?
这都等于把饭喂到嘴边了——如果他再考不好,秦留颂只会觉得接下来娶不上亲,不能为新君效力全都是自己活该的!那也太无能了!
春闱结束后, 到了紧张的弥封誊抄和批卷时间。
齐承明被憋在贡院里小半个月,也有些憋得慌了。看着其他学子们都能离去,他们这几人还得多加批改完才能出去复命, 他就得努力沉下气,才能好好对待手上的答卷。
学子们的试卷到了现在已经大变样了——
每一份试卷上名姓的位置都被厚厚的弥封纸裹住了,盖上了特制的骑缝章。原本的墨色答卷又被誊录官们用朱砂笔抄写一遍, 变成“朱卷”, 才能落到考官手上。
这几道流程分属于不同的小官们去做,监督他们是否舞弊也是齐承明的职责。至少齐承明现在看着一份份试卷, 批改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哪个是他熟悉的人写的。
“王爷, 来喝点热粥吧。”有相熟的小吏在院里小声邀请着。
贡院里的饭食只能算是平平,齐承明这几天和他们吃得一样,带点诱人香味的食物都不能有,嘴巴里也淡的厉害了。
现在贡院里大多数地方都锁了起来,夜幕下静悄悄的。只剩这几间房室还亮着烛火, 小吏们干脆把炉子一个个搬进院子里,煮起了美味的鱼片粥。
“大家先歇歇, 养足了精神再改吧。”齐承明招呼其他批改官一起去, 他眼尖, 可没错过小吏招呼他的时候,房间里不少人都在默默咽口水或者耸动鼻尖。
“这鱼是哪里来的?”齐承明奇道。
只要不批改完试卷,贡院就不得彻底开封。他们这些人吃用的都是存储在贡院里的粮食冬菜,所以这几天越发不见荤腥。
“是陛下特地赏的!”小吏兴高采烈的说, 看向瑞王爷的目光全是崇敬,“是皇室龙鱼,陛下赏了二十条!”
齐承明:“?”
汪石熟识的那位董编撰今天也在,他眼光一转, 看得出瑞王似是不解,便贴心的上前分忧,低眉顺眼道:“都说‘洛鲤伊鲂,贵于牛羊’。洛阳的鲤鱼和伊水的鲂鱼,肉质细腻,味道异常鲜美,被誉为京中三月时最上佳的菜肴,有时比黄金还金贵呢!”
“味道最优的一批洛鲤会特供于皇家,还得了个龙鱼的美名……”
董编撰说着说着自己也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
平时他也吃过鲤鱼,但是他还没尝过皇家精挑细选出来的“龙鱼”能好吃到什么程度……这次真是托新君的福了。
“大家都快尝尝吧。”齐承明也听馋了,那一锅鱼片粥的气味本来就诱人的飘着,加上这段识货的解说,更是拉满了他的期待。
说起来……
齐承明捧着热乎乎的一碗粥,稍微吹凉以后就迫不及待的填了一勺入口中,鲜美细嫩的鱼肉片入口即化,当场把他鲜得一个激灵,眉头皱了起来:“……”
呼,差点烫得他在嘴巴里又炒了个菜。
但是……真鲜呐!
为了保持形象,齐承明只能含着泪努力咽下了这一口,呼着气慢慢吃下一勺了。
的确鲜美异常。
他当场宣布自己有了新的爱吃菜肴了!
说起来,没穿越前好像他也听说过“黄河大鲤鱼”的名头,依稀记得是中原洛阳?那一带的美食。但好像不是鱼片粥,难道是红烧或者油炸吗?
齐承明和其他考官小吏们在夜风寒冷的三月里愣是吃得浑身冒汗,一个个喜笑颜开,身上热融融的舒坦极了。他吃到最后舒服的喟叹一声,放下了晚,这才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笔,等忙完这一遭就开发新的美食菜谱去!
“走吧,继续批改。”吃饱喝足了,这下所有人都没了私底下细碎的怨言,一个个铆足了劲恢复了精神。
烛火摇晃,一室静谧。
等齐承明等人加班加班的又熬了小半个月,新鲜的排榜才出炉了。
先是送去给宫中的陛下和礼部官员看,没有异议了就会张贴到礼部衙门外和国子监的照壁上,这时距离春闱举行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流程异常繁琐。
一旦金榜题名,就会有各省会馆的报捷人骑马从驿站层层向外地通报,或是敲锣打鼓的前去住在京中的士子住所。
安静了一个多月的京城又喧闹了起来。
四处都是热闹的报喜声,喧嚣的敲锣打鼓声时不时突然爆发在某处,伴随着众人的叫好与一箩筐铜板被倾倒出去,众人围观着抢‘喜钱’的欢笑叫声。
齐承明也终于解放了,熬得他都觉得自己憔悴了。
身形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他乐呵呵的背着手,低调的穿梭在一片喜气的街道上,身后不远处是高高兴兴来亲自接他的宋故。小德子和小成子本来赶着车来的,现在也被先撵回去了。
宋故就能很坦然的和新君并肩走着,平静享受着这阵氛围,低调的像是一对身份相当的友人。
“三天后就是殿试了,这次通过春闱上榜的贡士们都能有个最终的名次了。”齐承明压低了声音,在这种喧闹的街上,是最保险的叙话环境。只要注意着周围经过的人,根本不怕其他人偷听到他说的话,
“宋总管,你知道吗?这次的会元居然是我们相熟的人。”
春闱只是举行在春天进而得名的,本质上该叫做“会试”,头名便称为“会元”。
宋故神色压根没有变动过,反而微扬了一下眉毛,低调含蓄的说:“殿下,我猜这次榜上还会有很多你相熟的英才。”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齐承明一下子笑了,打趣他。
宋故跟着微微笑着,也不解释。
新君还以为他是在说废话,只有宋故这一批重生之人也会清楚,他说的分明是大实话。不过,新君现在已经相熟的人中间,有人考上了会元吗?
宋故思虑了一阵,隐约有了个猜想。
他抬起眼帘,看到青年皇子正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他,擎等着他猜呢。
“……我猜是,秦先生?”宋故的语气甚至都没带上疑问,被他说成了陈述句。
“就是他。”齐承明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很梦幻。他只知道秦先生一向争气,但没想到这么争气啊!
那天改到最后,齐承明看到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份试卷的策论……观点和举例都很眼熟。
啧,特别眼熟的那种。
最后被众考官一致评价为上上选、大家揭名排榜时,齐承明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都懵了几瞬息。
“不过也是我被封在贡院里批改试卷的缘故,秦先生现在在哪里住?要是答完卷我们就交流过了,也不至于这么惊讶。”齐承明承认着问。
“秦先生不愿意暴露与殿下的关系,所以搬出去租了个小院。”宋故老神在在的说。
这只能糊弄明面上的人,暗地里重生之人谁不清楚,他秦留颂是早早混到新君心腹位置上的无耻之徒?
这名字早被多少人咬牙切齿过了。
“最后的殿试才是决定名次的地方。”齐承明喃喃着,他对贡士们的名次期许倒是没那么大,毕竟不管什么名次,能做事的,都算他的爱臣。只是这还决定着贡士们被皇帝看在眼里的排名,是他们现在的前途所在。
“殿下,就不怕陛下让你参加殿试?”宋故还是疑惑问出了声。
齐承明耸耸肩膀,反而洒脱了:“这个我推脱不了。”
在殿试时,虽然是皇帝亲自试问贡士们,但齐承明身为主考官,也是必须在场出卷的。会不会被召到贡士们近前,会不会和老皇帝一起围观殿试,从而导致被学子们看清他的相貌——这听起来都很有可能。
齐承明能怎么办?
“好在只是殿试前几名的排行会根据表现换一换,其他的贡士不可能再落选。就这样吧。”齐承明觉得,都从全国学子里脱颖而出了,考到这一步实力都在五五数之间,接下来拼一把心理素质也是应当的。
就让他来检验一下,谁的心理素质更强,综合能力更顶尖吧!
齐承明身为局外人已经做好了后续准备。
但对于贡生们来说,金榜题名是一辈子的大喜事,足够他们狂欢多时。
放榜的时候,章季几乎没有勇气去看。他还是被黄家两兄弟揽着一道过去的。
“你瞧我都敢舍命陪君子,难道你还拿不出君子的气概来?”黄石兄用自己当例子吓唬章季。
章季嗫嚅了一下,没反驳回去。青年人的嘴唇干裂,眼中布着血丝,他这小两月以来都没睡好觉,就是担心自己没有上榜。
他是真的想……
“走走,咱们去国子监那边。”黄岚兄一早就瞄准了位置,领着他们天不亮的先过去占位置。
礼部是往年放榜所在地,一定人山人海。但是黄岚兄听说国子监的照壁又大又宽敞,又是新设的放榜地,不如来这边碰碰运气。
等了最少两三个时辰,愣是把章季的腿都站麻了,苦不堪言,但是现场挤满的人群却没有抱怨的。一直到放榜,所有人才骚动起来。
章季目光亮了起来,用他很清晰的视力远远眺望过去。
“这……这是……!”他有些惊呆了,“黄岚兄!!你看——”
章季还没发现自己的,但是却一眼看到了黄岚兄的名字。
高高大大,正在榜上前半截。
黄岚兄猝不及防的呆愣了,像块石头。
这名次……
这名次,不出意外该是二甲前几的好位置啊!
黄石兄顾不上别的,从前到后扫视几遍也没看到自己的,心里再是不甘也得接受现实了:“……”
好在他早就有了自己落榜的准备,脸色变了几变,就失落的收敛了心思,去帮着找章季的名字了。
“第二百四十一名!”黄石兄在偏下的位置找到了章季的名字,险些名落孙山,但还是中了!!
好好好,这下虽然他回去要挨打,但是妹妹的婚事有指望了。
一时间黄石兄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一行三人里就他一个落榜,这滋味……唉!
再回过头看看两个呆头鹅一样愣住的同伴,黄石兄就气不打一处来:“醒醒!你们都中了!要想回味,咱们回去慢慢发愣成不成!在这里快被挤散了!喂!”
再不走,他的鞋子感觉都要挤掉了!
另一边的张庭就老老实实雇了个帮客去看,他自己待在齐宅里坐立不安,一早上灌了满肚子茶,最后被看不过去的妹妹夺下来杯子,换成了牛乳。
“中了中了!中道大街齐宅的张老爷!高中第十名!”不多时,就听到那名帮客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路喊着回来,嗓子都喊破音了。
张庭呼吸一窒,脑子竟然空白了半晌。
叔父的威胁,妹妹的凄惨下场,自己的憋屈绝望半生,苦的难以言说的求学之路……那些苦难全都轻飘飘的离开了他的身躯,只剩下帮客声嘶力竭的呼喊还在耳边响起,越来越近。
“……中了!”“张老爷中了!”
“快,快去门口撒喜钱!”张娴担忧的一巴掌拍在哥哥背上,把箩筐塞到他手里,不由分说的把他推出了门。
管家和柳奶娘担忧的和她对视着,张娴肯定的点点头。找些事先让哥哥忙着,省的得了中举癫。那也太倒霉了!
张庭都没反应过来呢,人就被门口贺喜的邻居百姓围住了,凭本能的往外撒钱。小孩子们尖锐的叫声欢喜起哄着,路人也热热闹闹的,放眼所见全是笑容:“大老爷!是中举了的大老爷!”“恭喜恭喜!”“……沾沾喜气呀!”“前十名,是不是还能有望一甲?不得了了啊!”
张庭猛然脱离了那种浑浑噩噩的飘然梦幻感,一下子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似的清醒。
对,他还不能急着喜悦。
殿试还没进行呢!
虽说过了春闱就不会再落榜,但一甲二甲和三甲区别很大。他这个名次基本上就是在一甲和二甲之间了,这是光宗耀祖的最好机会,他得继续谨慎努力才是!
奋力博一甲!
想到这里,张庭中举后的喜悦全然被他艰难的按下了,他把箩筐交给下人,进门后低声吩咐了半晌。妹妹张娴欲言又止半天,问他:“哥,王爷不是让你放榜后去见他吗?为什么要推辞掉呢?”
听哥哥的意思,好像是一定要等殿试结束,彻底尘埃落定后再去找王爷报喜。
张庭沉默了一瞬,没有解释。
正常来说,不管是打听陛下的喜好风格,还是与主考官的王爷叙话,都是他现在需要的。他也完全可以去靠着王府便利获得这一切,获得更好的名次。
这些放在读书人身上,绝不会被骂辱没清名,手段功利,而是他们该有的进身手段,是一种潜在规则。但……张庭就是不愿。
比起自己的名次,他更在意自己在王爷眼中的真实水平。他铆足了劲的想在王爷、想在新君面前表现自己,证明自己是可用之材。而不是……手段百出的为了博陛下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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