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乎当今的鸿仁帝陛下啊?
根本目的不同,张庭才这么选择罢了。
遥远的中原小镇。
一个拿着小花锄的年老长者蹲在屋后, 悉心照料着一片开得繁茂的花草。天色还不大亮,下人的房中有了动静,是小厮醒了。
推开门的小厮大吃一惊:“老爷?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老者不答, 只是拍拍手上的尘土,撑着膝盖站起来,幽幽看向某个方向的天际:“差不多是这几天放榜了。”
管家是陪着自家老爷一路从京城贬谪回来老家的, 他最是了解老爷的心情, 提着一桶沉重的水颤颤巍巍的过来,放在地上溅出去了好几滴。管家唏嘘着, 对此也是熟稔于心:“要是咱们家还在京城, 表少爷,还有老爷中意的那几家子侄,都该去礼部看张榜了。”
他们老爷是前任的礼部尚书,正正好管着春闱,往年都是他们老爷主持这一项的。今年若是没出事……唔, 倒也轮不到他们老爷再主持了。家中有子弟赶考,他们就得避嫌退让掉职位。
“……现在没有老朽, 那几家人也能去看榜。”退隐老家的于老大人露出一抹沧桑平静的笑容, 说起来倒是洒脱, 就是还有些惦记故交旧友子侄们的前途,“知儿如今也有自己的主意,他应该……会回护上一二分的吧?”
这说的是沈书知。
那年沈书知与山海结社越发走近,却把三皇子相干的事都托给了他的亲生子惣儿去办, 那时候于老就隐约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他索性最后卖了个好,送人奔赴前程。
果真,后来这位被他当做亲生子一样亲厚对待的徒儿与他做了切割。
好在, 也是做了切割。
……所以三皇子殿下被贬为庶人,自家全家流放的时候,还有沈书知活跃在朝堂上。只要他将来念着一二分旧情,于老就不至于全然没了指望。
“瑞王……真是了不得啊。”于老又赞叹了一声。
他虽然人回了老家莳花弄草,但朝堂上京城里的消息从未断过。这年的春闱能交给瑞王主持,就等于往他麾下塞了多少英才。于老惦记着的故交子侄们若是能借着今年的科举重新爬起来……那也得喊瑞王一句‘恩师’,这是天然的效忠关系。
这样的炙手可热,他这个老朽也只能发挥余热,做一回锦上添花的行为了吧。只愿瑞王不要瞧不上这点余晖才是。
于老心中不踏实,但是念着还在岭南做苦工流放的儿子一家,他又只能这样祈愿着了。
——是的。
在瑞王被点名主持春闱之际,于老就写了几封信给了京里的旧友。
这些人大多盘踞在礼部,占据要职,又多和三皇子有所来往,是他的故交。于老写信是为了劝说他们打消顾虑,与瑞王为善。借着春闱交好,万万不可大意怠慢……
他太清楚自己这批人的顾虑了。
谁知道往年的他们做过什么为难、或是怠慢瑞王之事,即便没有,身上打过三皇子烙印的他们对于讨好敌对的皇子也会心有顾虑,谁都不知道会不会被清算,落个吃力不讨好。
于老去信帮他们打消顾虑,登上新船。瑞王那边顺风顺水,完成紧要差事。于老收获了两份人情……若是事情能发展成这样,那才是三全其美。
但于老现在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三日很快过去了,贡生们迎来了殿试。
也许,这是很多士子此生唯一一次进入皇宫面圣的机会。
这天齐承明早早的收到了圣旨,宣他入宫。
“……果然逃不掉吗?”齐承明叹息着放任小成子和小德子帮他穿衣服正头冠,他在心里为那些即将迎来冲击的小伙伴们默哀。
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成绩吧——真影响了他也没办法了。
“请王爷跟着奴婢来。”还是御前之前示好过的那个小太监,一早笑吟吟的等在宫门前,领着齐承明进去。
巍峨高大的宫门今天大开着,密密麻麻的身影排得整整齐齐,穿着统一的襕衫与乌纱帽缓步入宫,这其实是官员们的穿着,贡生们有资格提前享受这份穿着。
御前的小太监很机灵,见瑞王往那边瞥了一眼,似是感兴趣,他特地多说了一句:“陛下宣今年的贡生们到王城门前的广场上应试。”
齐承明不动声色点头。
比起前段时间贡院内的热闹,现在这点人数其实算不上多,约莫像是大朝会时的人数。他一路走去,神态十分稳得住。
今天情况特殊,鸿仁帝也不在偏殿里做事了,改为移驾到了王城殿里,把礼部几个齐承明眼熟的考官都叫到了主殿里,命他们监督今天的殿试。
“日暮收卷,只允一日时间,圈出前十名前来面朕,去办吧。”鸿仁帝这么说着的时候,眼角余光注视着下方垂着头恭谨候着的二子,青年很沉得住气的站着。
“是。”礼部众人齐齐应下。
领头的新任礼部尚书暗中着急,眼神也往瑞王那边瞥了几下。他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叫来了瑞王,却偏偏撇开了瑞王什么都没任命。
这不是白白给人一个没脸吗?
齐承明却站得很安然,非常沉得住气,他心里明白怎么回事。
殿试是什么意思?
皇帝亲选,来挑天子门生了,当然是得全程不假于手。既然如此,还要他这个王爷主考官干什么?留着碍眼抢人的吗?
鸿仁帝大概心里对他另有安排。
齐承明猜到了这点。
殿中的其他人都退下了,鸿仁帝冷眼打量半天,就是不见二子情绪有什么起伏,他不禁心情复杂的乐了:“行了,今天这一场大考没你什么事,你就去充作巡检,看到好的回来禀朕便是……等到收了卷,你再陪着朕见见前十名吧。”
“儿臣明白了。”齐承明心中大定。
这是给他一棒子又给个甜枣吃。
去了主考官的身份后,以王爷的身份巡检——这种行为只会扰乱贡生们的思绪,让他们方寸大乱,但相反了说也是一种机遇,被他瞧上的人报到鸿仁帝面前,会落个什么下场得斟酌一二分。但收卷后让他一起陪着见前十名,这就是纯纯的好处了。
皇帝点名一甲二甲,这是让这一届最顶尖的人才都亲眼见见他这个瑞王,知道皇帝最青眼的下一辈皇子是哪位……不出预料的话,这行为是在为他的未来铺路了。
齐承明心中分毫感动都没有,只有翻白眼。
他才不想去品味老皇帝心中复杂难辨、又是别扭忌惮又是欣慰憋气着提拔儿子的乱七八糟滋味。
洪亮悠长的一声古钟声响起来后,殿试开始了。
齐承明已经分外熟悉这样森严寂静的氛围,他今天穿着王爷朝服,静悄悄走在一列列桌椅间,隐约听到有临近的人打翻了砚台。
‘……倒霉。’齐承明在心里为这人默哀。
这人是被王爷走近吓到了,但好的名次也不会有了。
殿试的众人都是按照排行名次就坐的,齐承明最感兴趣的人当然也是前十名。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萦绕到第一个位置上,关注着对方。
秦留颂泰然自若的研墨撰写着,头都不抬一下,定力非凡,没有接收到周围任何眼神。
真不错。
齐承明又细细观察剩下几人。
哦嚯,还真有惊喜!
稳稳当当坐在第一排末尾的少年人,赫然便是张庭。
他正在草纸上写着什么,少年人对目光极为敏感,眼睫毛颤动一下,却又不直接抬头,而是放下笔借着吹墨的动静快速往旁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齐承明。
张庭:“……!”
张庭像是受惊的老鼠一样狠狠垂下了头,心虚极了。哪怕齐承明的目光没有带上谴责,他都像是被抓到注意力不集中一样自责,专心致志的埋头开始一顿奋笔疾书。
然而张庭并不是这一片情绪波动起伏最大的贡生。
附近举着毛笔僵住了的黄岚兄面上不显,还在木然的缓缓放下笔,好似十分冷静的在思忖的模样。实则,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几欲震撼惨叫出声:“……”
他看到了谁?!
他在殿试的场上看到了谁?!
齐兄怎么出现在这里?他穿的那是什么衣服?昂贵还带着龙纹,五爪金龙似乎只有王爷能用吧……陛下的子嗣中只有一位目前封了王吧……
没记错的话,他们柳州就是瑞王爷的封地,吧……
所以说……
齐兄难道就是……
瑞王爷吗?
黄岚兄的脑袋里震撼过头,变成了一团浆糊。
往常齐仲这位神秘兄台的一言一行突然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袋里闪过:
齐仲,“齐”是国姓。“仲”是排行“伯仲叔季”里的仲,代指家中第二位降生的子嗣……他们定国的二皇子可不就是瑞王殿下吗!
还有瑞王被下旨回京后不久,齐兄就说了他也要走了、是要回京中见父亲和兄长了,没错,还是随着瑞王府一起走的。
那时候大家都默认齐兄家许是瑞王府麾下的商人,才能解释种种神秘与说不通的行为,但……
但……!!
谁彼娘的敢猜,齐兄就是瑞王啊!!(破音)
黄岚兄好歹记得自己的名次还能拼一拼,震撼过后,深深往少年皇子那边投上幽怨的一眼,勉强稳住继续答题,逼迫自己先把这捅破天的大事搁置到脑后。
稳住……先答卷,过后再说……
排名极其靠后、只能说挂在名榜尾巴上的章季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他自从看到背着手不怒自威巡视过来的青年人……好像、疑似、大概、应该、也许是和他小伙伴长得一模一样的某个王爷后……
章季恍恍惚惚。
和黄家两兄弟不同,章季和胡鸿才是与齐兄称兄道弟、最为亲热的同窗。
所以他现在也尤为的不敢认。
半晌过去后,章季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所以这就是齐兄死催活催、非要他们两个考来京城的原因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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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hhhhh终于写到掉马啦!
【补更章,今天第二更】
最后, 章季恍恍惚惚的写完了试题。
哪怕他拼命集中精神了,他也觉得自己的遣词造句不是最佳状态——但,他本来就已经在榜尾了, 说句没有志气的话,后面还有几个污了试卷的人撑着,他的名次再坏也坏不到哪里了, 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晨钟暮鼓。
当日落的那一刻, 天边的茜色染浸了云边时,京城中代表着日暮时刻的大鼓被敲响, 悠扬而低沉。
“嘭……嘭……嘭!”
维持秩序的禁卫军们上前喝令, 开始收走答卷。
齐承明丢给章季一个“回去等着”的眼神,明面上没有和他进行任何交谈,转身走了。
鸿仁帝又坐镇了一天,却罕见的没有显露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疲惫,而是神采奕奕的笑问:“承明, 有发现什么佳才吗?”
齐承明巡视一天了,转下来发现前二十名左右的确各有各的优势, 真要说的话, 除了秦留颂, 旁人分不出个明显的优胜劣汰来。
他也不上当,十分悠然的说:“父皇,佳才不都在这里吗?”
少年皇子笼统的比划了一下前两排。然后夸了一句:“咱们选举的制度还是很精确的。”
大体上,殿试的名次发生不了大变动, 出入也只在前二十名之间罢了。
鸿仁帝慢慢点着头,也不说好还是不好,一切静等着答卷批改完毕。
殿试的批改就快多了。
考官们粗劣扫了一眼就能判断这试卷是“上等”“中等”还是“下等”。最后从“上等”那一摞试卷中再讨论着挑出最优的一批。
“陛下……结果出来了。”礼部尚书最后过来,拱手说明成绩, “有十六位贡生的试卷得满全中,可以面圣,其中只有一位是从前二十名次外上来的,余下无大变动。”
这是有黑马了。
齐承明侧目听着。
“拿上来。”鸿仁帝应允,翻看着那些试卷。
殿试出题全看皇帝心意,他听闻今年的会试二子出的题与边关战事有关,鸿仁帝就心思一转,用更详细的战事民事问题题了十道大问。
若是有懂战事的,可以深耕。若是不大懂的,也有民事实地之问可答。若是两者全不通的——选来做官干什么?
“……好,好啊!”很快鸿仁帝的视线就全被为首的试卷吸引住了,他聚精会神看着,大声赞不绝口。
鸿仁帝又翻看别的试卷,这一次就很明显看的时间没那么长了,情绪也平复了很多。只有时不时看到合心意的试卷,他才会多停留一会儿,时而思考,时而满意点头。
齐承明耐心等着,心中期盼他熟识的人能有个好名次,目前看来只有秦先生稳了。
等看完最后一张,鸿仁帝心里终于有了底。
他御笔一挥:“把三甲的先分下去,赐同进士出身。让那十六个贡士来见朕。”多余的话他一句不说,这就决定了近二百来人中大半人的未来。
“是。”礼部尚书往后斜了一个眼神。
那些中下等的试卷就可以直接归到三甲里了,根本没有拿到御前看的资格。等陛下这边钦点出一甲与二甲的区分,他们才好进行下一步。
门外早早候着的十六个幸运儿按照新教的礼仪鱼贯入内,各个诚惶诚恐,头都不敢抬。齐齐跪下之后,由领头的秦留颂稍微放长了一点点尾声,给他们反应时间,众人齐声说:
“见过陛下,陛下隆恩。见过王爷,王爷呈安。”
“……”齐承明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怪怪的。
他绷着脸,看着往常熟悉的谋士与同窗都匍匐在他面前跪拜问安,有一瞬间,心里膨胀出了无穷的野心与豪情。但很快的,那种感觉就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空空落落。
经历过现代生活的齐承明明白,就算他再想大权独握,享受权利的滋味,他也更加不愿意当一个被皇权裹挟着的孤家寡人,封建社会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大地主。
……这其中的分寸只有他自己把握,才能不会迷失。
在齐承明出神的时候,鸿仁帝已经和贡生们交谈上了。他的注意力多落在秦留颂身上,问的也不只是学识,还有家境,抱负。
秦留颂不卑不亢,表现得有文人傲骨而不恃才傲物,态度认真谦逊而不圆滑谄媚:“回陛下,在下已有心上人,只等今日一过,便可以上门提亲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唔,朕也来凑上个热闹,好事成双,待会便给你们赐婚吧。”鸿仁帝惋惜了一瞬,慷慨的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别人。
“多谢陛下成全!”秦留颂这才真挚的喜悦起来,冷淡的眉眼间终于有了喜色,跪下谢恩。
春闱之后,他和前未婚妻家已经有了暗中的默契,只等殿试过完便去下聘。好在当初退婚也因‘她’抗拒……没有太过对外声张。现在有了陛下赐婚,可谓是喜上加喜,天大的脸面。
齐承明在旁边琢磨,老登这是在可惜什么?
嫡公主都快出嫁了,直系旁系也没有合适的宗室之女,鸿仁帝在这里关注他的新臣子们有没有成亲?难不成打算让他们和其他臣子家联姻?这又不是势均力敌,互相助力的……不应该啊。
齐承明有点摸不准脉。
他犯嘀咕直到了鸿仁帝和十六人交谈完了一遍,第二天到传胪大典上宣读殿试名次时,才恍然大悟。
朝臣齐聚,礼官唱名。
——礼部尚书亲自来宣读了御笔钦点的次序:
“汝州贡士秦留颂,为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撰!扬州贡士黄擞,为第一甲第二名‘榜眼’,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冀州贡士马骞今,为第一家第三名‘探花’,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
三人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跪地谢恩。榜眼和探花眼看着喜极而泣了。秦留颂垂着头,掩饰的神态里似乎有些庆幸和心有余悸。
齐承明:“……”
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明明昨日私下召见,鸿仁帝从秦留颂之外的人们中更看重那个叫马骞今的进士。但问了问以后发觉他还没有成家,比起黄擞又相貌堂堂一些,便把他调到了“探花”的位置上是吗?
其实这位青年英才的学识连榜眼也做得的。
——而且三人相比之下,分明是秦留颂更加风度翩翩,相貌上佳。
也就不难猜昨日的鸿仁帝在为难些什么了。
齐承明将心比心,他们这些上位者并不看重新科进士的细微名次变动,状元和探花没有太多区分,反正都得为自己做事。所以哪怕秦留颂的学识远超他人,以他的皮囊和谈吐,都差点被安到“美探花”的位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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