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对徐斯人的手机印象很深刻, 在徐斯人跟她合租时,她几乎每隔几个小时都能看到徐斯人跑回屋给手机充电,简直比蜜蜂还忙。
所以……两个多月了, 把徐斯人的行头打扮全部换完了,就是没想到给徐斯人换手机是吗?
为什么呢?
李蔓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翻了个大白眼。
她心底很清楚男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忽视”。
因为让徐斯人梳妆成他喜欢的模样, 实质上还是在服务于他的视觉享受, 刺激他的性冲动。
而给徐斯人换手机, 只能方便徐斯人,却没办法得利到他自己身上;
这就是男人。
这也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典型作风。
李蔓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悲伤, 尤其是当她看到徐斯人嘴角浅抿的笑容, 如此干净,如此可爱。
总是满足,经常付出, 这样的徐斯人多值得被爱被呵护啊。可是她男朋友又是个什么东西?
心里的气不打一出来,怒意烧着李蔓,让她燃起更多报复性的念头。
李蔓走过去,她的步伐不再刺骨锋利,而是坚决肯定,再坐回到徐斯人对面时,她已彻底改变心态,也下定了决心。
“噔、噔……”徐斯人听见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动静,她抬眸看去,见李蔓如枫林中掉下的落叶,翩跹飘逸地落回到座位上。
李蔓的情绪微涩,表情偏凝,从她身边吹来的风夹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是清新薄荷的口感。
徐斯人晃了晃手机,笑道:“学姐!出餐照片我都拍好啦~已经发给你啦~你看看可以不?”
气氛被她饱满的活力,硬生生拉拔了起来,徐斯人的嘴角弯弯,小狗摇尾巴一般,盛满期待的眼神,闪着水光。
纯粹无邪的神情,仿佛适才的对话并未发生。她还活在她世界的茧里,有着健康强大的心脏,敢爱敢闯,孑然自得。
李蔓的嘴唇微启,一口闷在心里的浊气,缓缓吐出。她将烟和男人给的打火机重新塞回包里。
再抬眸,她看了徐斯人一眼,又看了菜肴一眼。
她先启筷,夹了粒蜗牛,拿叉子将肉勾出来,她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吃的略有些潦草。
李蔓冷静凝眸,酝酿话题的开始。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看坐在对面,近乎没心没肺的徐斯人眼底莹亮,翘着嘴角,兴奋地拿起刀叉,专注于切碟子里的极品牛肉。
李蔓的手慢慢握紧,她扯了扯嘴角,缓和地笑了笑,坦诚道:“徐斯人,其实我都没想到去翻你的个性签名,还是傅观提起来,我才发现。”
“……”好遥远的名字,又靠的很近。
徐斯人没想到李蔓会提起傅观,她手里的动作渐渐慢下,拉长思考的时间,直到切完最后一块牛排。
徐斯人抬眼望去,迎上李蔓平静直视的目光。
李蔓的眉心微紧,眸中带着淡淡的惆怅,又有着无法动摇的肯定。
李蔓:“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看到你,我是先看到傅观,才看到傅观目及之处的你。你知道你很……”
太敏感直白的字眼,李蔓不好意思说,她在表达上含蓄收敛了一瞬,换徐斯人很有自知之明地眨眨眼。
徐斯人柔和地笑了笑,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洒脱模样,巧妙接话道:“很土?但是是村花?”
李蔓嘴角一副似有若无的笑意,无奈道:“三身基础款,每天换着穿,永远都是黑、白、灰,丢进人群里就是泥牛入海,谁能看得到呢?”
徐斯人的语气轻快又肯定,她强调道:“可我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吧?大家都喜欢跟我玩儿。”
徐斯人盯了李蔓一眼,见她左手垂在桌下,右手始终只握着叉子,徐斯人抬了抬手腕,将自己这碟切好的牛排,和李蔓那碟对换。
李蔓:“是啊,大家都喜欢找你玩,因为你总在付出,不求回报。你能给予我们安全感,你勤劳踏实,风趣耐心。你很适合做朋友,也很适合……垫背。”
是优点,也可以是裂缝。
沉甸甸的夸赞,带着对徐斯人性格的洞察。也吓得徐斯人紧急摆了摆手,她咽下食物,急忙否认道:“垫不了,垫不了……没有那么高的水平。”
徐斯人用手掌半挡着唇,玩笑中轻描淡写道:“虽说是‘出门靠朋友’,但还好没人要我两肋插刀,不然我将让他们看到我冷血无情的一面!”
徐斯人说完,两眼弯弯,顽皮地笑了笑。
乐观开朗的心态,直接把李蔓给逗乐了,她静静凝着徐斯人,像欣赏绝世的珍宝一样欣赏她。
明明经历更多的是付出。可徐斯人真好,便是过得委屈、艰难,也从不露出一副苦情难过的丧模样,还有心情赏花,还有力气笑。
——闲话间,徐斯人已经开始切另一份牛排。
她期待地舔了舔舌头,叉子按在牛排上,爆汁浸上叉子,刀磨动着果断地切下去,展露肌理。
冷盘里,躺着一条条鲜红半熟的嫩牛肉。
徐斯人叉了一片牛排塞进嘴里,饱满的肉质,一口爆汁,咀嚼中,口腔被淡淡的香草味与黑胡椒的浓郁香气包裹,冲刷肉质的厚重口感。
一口咽下去,身心愉悦。
徐斯人露出一抹幸福满足的笑容,带着几分娇嫩,几分憨厚。
李蔓盯着徐斯人,无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夹了片牛排,塞进嘴里咀嚼。
直到丰富的口感唤醒她,直到她咽下去,她才后知后觉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碟子,才想起来这份是徐斯人刚帮她切好的。
哪怕她什么也没要求。
徐斯人总是这样,永远这样,细致入微,悄无声息地照顾着、溺爱着靠近她的人。
她宽厚包容,重情重义。她美好到让李蔓忘了嫉妒,让李蔓期盼她幸福,希望好人有好报,好人发大财。
李蔓转了转手里的叉子,决心将徐斯人未曾看到的事情,娓娓道来。
李蔓:“很多男生喜欢过你,但他们都不肯承认喜欢你……没有能力的男人,总是尤其在意站在谁的身边。——他们不重要,他们只是一面镜子,能清晰地筛选出真正爱你的人。”
“徐斯人,你可能没怎么注意过傅观。他是唯一一个别人问起他,他会主动承认喜欢你的人。”
“他会坚定地看着众人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出你的诸多优点,并且在承认后,反复强调‘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爱人‘,拒绝大家道德绑架你……”
“他不傲慢,不清高,不自以为是。也不介意你的装扮,你的抽象,你的忽视。”
“徐斯人,你会变得更好,也会有更多人因为这些花哨精致的装点,靠近你追求你……”
“可是,只有傅观,他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是你披着塑料袋,他也能看到你的好,是你一天天老去,他也能珍惜你的美。”
“徐斯人,你不应该错过。——踏实纯情的傅观,才是你更好的选择。”
李蔓诉说的功夫,徐斯人已经将碟子里的牛排吃光了。她满嘴鼓鼓囊囊地咀嚼。
她低着头,看看蜗牛,再看看虾,目光满桌子移动,终于落回到了腕边的鸡尾酒上。
所以……还是分神了,吃完了才想起来喝……徐斯人心里轻笑,干脆端起来酒杯,深抿了一口。
威士忌酸滚入喉,浓烈的刺激感受。令徐斯人不禁愉悦一笑。
肚子里装了好东西,徐斯人慢慢打起应对的精神,头顶的视线近乎焦灼地落在她身上,她其实都知道。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徐斯人也是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她没那么好色,只有面对喜欢的人,她才会情不自禁地寻找对方也有好感的证据,甚至产生错觉。
她梦里无数次欺负过方知有,按着他,不让他跑,坐在他脸上,叫他吻。
多过分的事,她心无芥蒂想干就干,因为在她眼里,方知有是异性,是男人。
可是,她从没梦到过、期待过傅观。
有一点,傅观说的很对。
不是来了一个高富帅声称喜欢她,她就要跟中了头等奖似的,欣喜若狂地答应。
她徐斯人穷归穷,土归土,但她起码能遵从自己的心,爱的大大方方。而不是窝窝囊囊地、听天由命地被人选择。
她喜欢方知有,就要睡方知有,就要跟方知有在一起,这跟她有没有钱没关系。
徐斯人干笑了两声。她勾起唇,平白的眉眼,神情冷酷,带着几分淡薄与桀骜,她缓缓抬起头。
“学姐,心领了,但我已经有对象了……”
李蔓歪了歪头,她始终留在桌下的左手,终于抬上来,她捏住酒杯,浅抿了一口。
唇印落在杯口,她的神情在微醺中优雅地荡开,带着魅惑与缠绵。
“那又怎样?”李蔓的语气飘忽,她轻描淡写道:“恋爱而已,又不妨碍你正常社交。”
“以后多跟我出来玩儿吧,我会约上傅观的,你不用特别做什么,想干嘛就干嘛。——傅观会自我攻略的。”
“徐斯人,放轻松,只是多养一条鱼而已,费不了你多少力气。”
光闪了一下, 隔壁桌男人尖细的笑声,突然穿入其中。
耳膜底下的压力,似被轻轻戳破的泡沫, 被穿透的力量刺醒, 人间被搅了一下。
“……”徐斯人脸上还残留着冷漠疏然,她将心墙高垒, 却没想到风吹来的方向,在身后。
似细弱毛毛雨,打湿她的脸,迷湿她的眼, 因为试图吃透李蔓的心思,徐斯人的表情渐渐古怪扭曲。
她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仿佛有人拽断了她的声带, 仿佛有人死死地压着她的胸口,她直愣愣地看着李蔓,还在惊讶。
看着失态的徐斯人, 李蔓的嘴角缓缓翘起,她身体慢慢后靠, 展开纤长的手臂, 一副好整以暇的悠闲。
她挑起眼尾, 从容地, 很是无所谓道:“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看故事会吗?这些情节在小说里应该还是很普遍的吧……”
李蔓顿了顿,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你是没想过这些事情会离你那么近, 没想到你也可以成为哪种给自己的人生多备一双鞋的人。”
李蔓嘴角的笑意愈烈,她似讥似讽地嗤笑一声,用指腹擦了擦杯口的唇印。
待眼底的情绪完全沉下来, 却变成了某种无奈。李蔓道:“徐斯人,早就想说了,其实你只是看似开放,实则身心保守。”
“所以啊,我怎么放心眼睁睁地看着你走进一个无底洞。”
“尤其是——他还是你的初恋,你的第一个男人,你未来所有感情的参考标……徐斯人,你可能要花很久才能忘掉他,也可能一辈子忘不掉。”
李蔓的目光直白、冷静、理性。她将两只手轻轻收回来,拢叠在身前的桌子上,她将身体缓缓贴近桌沿,任顶灯从头顶笼到她的脸上。
放大睫毛的阴影,轮廓的暗壑。没人能看清她被阴影覆盖的情绪,她的眸子一片黑暗,她的唇角似笑非笑,她的脸变得有些恐怖。
可是,她又似一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战士,面对感情,已经能快速决断。
她说:“我不会放任你专注于这段感情,越爱越专一,越睡越投入。”
“都说烈女怕缠郎。我要怂恿傅观永不放弃地缠着你,捧着你,让你分身乏术,心不在焉。”
“徐斯人,你慢慢就会懂了,与其日后痛苦,我宁愿你趁早成为这段感情里的叛徒。也不想看你全心全意的投入,直到迎来他不要你的时候……”
李蔓的唇红艳,抢眼,一如她带刺的灵魂,她决绝的世界。
戏谑的中心意,如玩笑般的真言,似被负心过的人,深夜里泼墨挥毫,从此开启对爱情的背叛。
所以……李蔓是在教唆她精神出轨吗?
并且,连借口都给她找好了……让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放纵自我,遵从性与爱的天性,去发泄去释放。
可是……可是……
徐斯人将李蔓的所有话,反复再反复地回味了一遍,她觉得很诡异,也很神奇。
这是徐斯人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诱惑。
李蔓一反常态地,没有要求她专一体贴、无私付出,李蔓希望她——三心二意。
这么一个……很有“男人味”的情感观,几乎与徐斯人历来所接受到的对于女性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
在这个世道上,徐斯人从小看到的是:确认女人的忠贞、批判女人的德行、要求女人负责任。
只有关于男人,才是“记得回家就行”。
她有点没想到,她会在某一天,被这个世界打捞,被李蔓给予全新的启蒙。
在大城市,她看到了一个对女性更体谅更包容的世界,大胆到几乎没有道德底线。
李蔓“坏”吗?
不知道。因为究其根本,李蔓只是凭借对概率的判断,提前选择了一个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更深的伤害的办法。
而李蔓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正是因为李蔓了解大多数男人,正是因为李蔓不了解方知有。
徐斯人不自禁低下眸,暗暗沉思。
李蔓不了解方知有。那么她呢?她了解吗?
事实上,徐斯人也不过才认识方知有两个多月而已。她不了解方知有的家庭、成长、三观,她甚至也不太了解方知有这个人。
她只知道方知有在性功能上有些障碍,只知道他喜欢被强迫控制的感觉,只知道他对做.爱有瘾,很喜欢缠着她,一遍遍地吃。
哦……徐斯人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换另一个御姐来,方知有也会兴奋地倒下去,任人作为?
所以,方知有……能经得住诱惑和考验吗?对她是否有几分真心?他……
“哎——”一声悠长的叹息,迎面扑倒徐斯人的鼻尖上。
徐斯人冷不丁抬眸,却被李蔓伸过来的食指尖,点中了眉心。
她圆润的塑感指甲,掐在徐斯人的郁结上。
徐斯人才发现……原来自己在皱眉。
糟糕了,心事总是跑到脸上。
——她已经暴露了她在这场钱色的□□交流中,频繁松动的心。
——她也暴露了她在面对真正的高位者时,并没有表现的那么笃定有底气。
方知有有资本将她换掉。随时。
徐斯人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笑意很涩。
她手里的叉子,没有再落在食物上,指尖无意识地拉了拉,任银叉的尖端在空碟子上一遍遍划动,发出尖锐刺耳的细响。
徐斯人却仿佛完全没听见。她思忖道:“他应该是个好人。他对我挺好的。”
李蔓的眼底存着似有若无的讽刺,她浅笑了一声,收回手,桌底下拧着拳,心也跟着冷硬起来。
李蔓淡淡道:“男人很复杂、也很会演。他们说谎跟脱裤子一样随便,看着一副没你会死的忠诚样子,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
“徐斯人,你睡归睡,动心就输了。”
残忍的真相,被拆开了,放在眼皮底下,徐斯人的心底却渐渐平静。
她试着动了动唇,直到嘴唇上燃起微弱的痛感,唇心突然裂开,意外打断她。
这是什么征兆呢?徐斯人又将话咽了下去,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尖染上淡淡的血锈味,有点苦,也有点腥。
舔舐伤口,舔舐疼痛,徐斯人将干裂的唇重新润湿,她慢慢抬起眸,眼中一阵墨冷的沉。
她似大梦初醒,又似终于重新跳出局外,找回了客观的判断。
放下叉子,徐斯人拿起汤勺,搅动蘑菇汤,舀起一勺,慢慢倒下,继续再舀起一勺,如此反复。
她似笑非笑,一副加入游戏的松弛,语气也异样的肯定:“傅观是单纯美好的,也是忠诚无辜的,我们就不要拉他下水了——”
徐斯人眨眨眼,一副无邪的俏皮样,诚挚邀请道:“学姐,你不想来我男朋友家坐坐客吗?我可是很期待、很期待你来看我们的哦……”
一语双关的表达,换李蔓吃惊地张唇,她几乎有些不确定徐斯人的真实含义。
手心抓了抓空气,李蔓微微颦眉,困惑地看向徐斯人,她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徐斯人的手腕一顿,她放下汤勺,汤勺跌进杯壁,发出脆响。
将胳膊摆回桌上,徐斯人撑着下巴,一副淡然若素的寻常模样,带着淡笑,她看向李蔓的目光清醒,直接,也有着意味深长的意味。
徐斯人:“学姐,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到底是不是那个唯一。”
一句话,搡得李蔓重新醒了过来,又开始嘴里泛苦。
是天真。还是天真。
李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无情拆穿道:“这句话,每个恋爱脑都说过。觉得自己能让浪子回头,觉得自己能让高岭之花下神坛……有这能耐,怎么没考上清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