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呛白,徐斯人噗嗤一笑。她的表情微妙,她动了动,腕间的金镯撞击着,发出脆响。
徐斯人又拿起叉子,胳膊够到李蔓的碟里,她叉了一块嫩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
满足的模样,令李蔓深受感染,她重新低下眸,看着碟子里的牛排,她叉起一块放进嘴里,也跟着认真细品,去感受食物的美好。
咀嚼,让美味填满口腔,给予她们新的力量。
徐斯人静静看着李蔓,真心道:“学姐,如果我没考上清华,我就趁还有力气时,尽快退学,如果你有机会……”
徐斯人放下叉子,将脊背挺直,将两只胳膊叠搭在身前桌上,她乖乖坐正,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凝在李蔓,她的眼里有话,话里有话。
徐斯人:“记住,只动身,不动心。无论如何,先睡上几个月。——毕竟,他给的是真多,点个鸭还得出钱,咱们怎么着,都不算白来。”
“……”这一回,轮到李蔓惊讶了。
她竖着眼睛,肩膀下意识地缩了缩,她的嘴皮子颤了颤,她抿紧了,绷成一条线。
所以……所以……
徐斯人是在套公式吗?徐斯人反邀请了她?徐斯人是鼓励她去她男朋友那做捞女吗?
这……这……
李蔓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手足无措地,叉了块牛肉塞进嘴里。
嚼完后,又叉了一块,继续吃。
一块又一块,直到将一盘牛排吃完,身体被填饱的感觉,让李蔓慢慢缓过来。
她端起手边的莫吉托,重新抿了几口。
口腔里丰富的味道化开,她重新抬起头。
徐斯人没有避开李蔓的眼神,她的目光平静,她淡淡道:“我没有在开玩笑哦。”
李蔓的心像碰到了冰。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透徐斯人。
她有时候觉得徐斯人太过于理想化,天真烂漫,容易受欺负,有时候又觉得徐斯人心如明镜,剔透敏锐,吃不了大亏。
徐斯人有着大智若愚的悟性,活的不着痕迹,也活得很……
李蔓无法评价,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说出她的决定。
这一瞬, 仿佛被命运按下了暂停键,餐厅悠扬的轻音乐,迎来切曲中的短暂停顿, 邻桌的几对也在巧合中, 恰如其分地静止。
空气安静到连呼吸声都显得吵闹,徐斯人忍不住屏息, 她看着李蔓,看她复杂的神情,犹豫、忧郁、优柔寡断。
那是只有女人才会流露出的眼神。
被吃淡的红唇,重新张开, 李蔓提醒她:“那要不要再晚几个月?好老板可不好找,被我抢走工作......你就失业了哦。”
徐斯人望着李蔓,她顿了一会儿, 待完全反应过来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一只手搭在心口上,她顺了顺, 轻松地笑道:“学姐,你还以为你要拒绝我呢。”
“哎, 其实, 我知道你说的很对, 所以心底深处我真是这么想的:如果一定会有其他人代替我, 我宁愿是你。”
“学姐,你对我的担心是真的, 而我希望你月入百万的心也是真的。”
真诚的语气, 荒诞的设想,交织在一起。
徐斯人的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笑意,神情凉薄。
她重新捡起叉子开始吃东西, 动作平稳,慢条斯理。
她拿叉子按下一颗蘑菇,又按下一只虾,被贯穿的食物,垒在一块儿,收回来,放到嘴边,再一一吃掉。
“百万......还是月入......”李蔓理解了一会儿,她看着徐斯人,只觉得心被人紧捏着了,她道:“徐斯人,这么挣钱你都舍得让,你就这么怕吗?”
徐斯人的神情一顿,被李蔓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放弃什么。
怕吗?如果方知有在生活中,能控制她、挑剔她、要求她,也许她就不怕了。她熟悉那些软硬皆施的情感绑架,会不自觉地防备,期待逃离。
可是,方知有从未这么待她,他温柔、平和、软豆腐一样的脾性,所让她感受到的是......他在爱她。
是健康的爱,是付出的爱,是顺从的爱。
方知有永远都会主动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托举她,也任由她试探,踩踏,欺负。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人,也没有经验应对这样的骗。
是的,她怕了。怕发现方知有都是在装的,怕发现自己从未被真正爱过。
两行热泪突然滚下来,咸咸的。徐斯人低了低脑袋,拿起一旁的纸巾,胡乱地擦了擦。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擦掉悬在鼻尖的水气。
再看向李蔓,她的神情是迷茫是无助,她动了动嘴唇,诚实道:“是的,学姐。所以,请来吧,让我看到答案。”
这一刻的邀约,既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孤注一掷。也勾起无数与方知有相处的时光,在她的心里播放。
方知有能否守住身体的贞洁,徐斯人不确定。可方知有的为人品行,她自认为还是能看清几分。
徐斯人心中油然而生出新的冲动,她做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她肯定道:“如果你失败了,我会想办法生下和他的孩子。——他是一个性格很健康的男人,他会是一个好爸爸。”
李蔓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反问道:“你疯了?徐斯人,不是应该先想想要怎么让他娶你才对吗?”
娶?徐斯人的右眼皮瞬间频繁地跳了起来。她心里一紧,抬起手按着眼皮轻轻揉了揉。
这一瞬间,她想到太多被婚姻捆绑在一起的怨侣。
总是一个人在吃亏,一个人在装傻。一个人在忙碌,一个人在装睡。
徐斯人缓慢悠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忍着皮颤,双手互相紧握着。
她淡淡道:“结了婚,很多事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义务保姆啊,还得充当延续香火的生育工具,还得担任照顾男方双亲,应对他家亲戚的管家......"
徐斯人的语气一顿,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道:“我也不会跟任何男人领证的。离婚的成本太大了,很多女人被剥了几层皮,都没离成婚......我赌不起,也输不起。”
直面生活的真面目时,人是会语塞的。
李蔓的心里也跟着打起鼓来,她左右侧身,不安地忸怩了一阵,脑海里无数念头打转。
李蔓:“那......那......那就对外以夫妻的名义生活!用事实婚姻关系,作为你的基本保障。这样你既有随时离开的权利,也能要求他履行责任的条件,进退皆宜。”
徐斯人顿了一瞬,她盯着李蔓看了好一会儿,她突然真心地笑了起来,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会骂我是神经病呢,整这么多独角戏,又大胆又窝囊,半天又半天的,没那底气生孩子干嘛。”
徐斯人的自我挖苦,令气氛轻松了一些,李蔓也跟着笑了起来,抛了个会心的眼神。
李蔓客观道:“你老板都能让你月入百万了,你的孩子这辈子还能缺钱吗?你又是个很有母性的女人,擅长给予照顾和关爱……”
李蔓眼底油然而出羡慕的情绪,承认道:“一个孩子,有爹给钱、娘给爱,她会幸福地长大的。”
啊……徐斯人咯咯笑了起来,脸红道:“不知道为什么,很期待当妈妈。”
李蔓食指腹刮了刮脸,也跟着戏谑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八成就是进入排卵期了。人体的生理如此,我们不过是顺应天性。”
“嗯!”徐斯人用力应了一声,又重新捡起最初的话题,“所以学姐,你明天来我老板家不?”
话题又绕回来,换李蔓一时愣住,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一切决定的开始,是她的......
如今冲动退去,她已分不清心底的情绪,究竟是后悔羞耻,还是愿意替徐斯人做一回饵食。
李蔓下意识伸手往包里掏了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已经是8:39,她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提醒,点开。
她的男朋友Leo在20分钟前发来消息:现在出门去接你,那边车不好开进去,你走到路口等我。
李蔓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冷意。
她按灭屏幕,将手机重新装回包里,她看向徐斯人,半真半假道:“那......我得先跟我的男朋友分手了。”
李蔓拎起包包重新挎到背上,她站起身,刻意顿了几秒,阴阳道:“徐斯人,我得走了。我的‘老板’......也来接我‘上夜班’了。”
徐斯人坐着仰视了李蔓一会儿,她突然反应过来,也跟着起身,拿起身后的包包,默契地走出来几步。
徐斯人:“我送你去吧。”
李蔓满意地颔首,挽着徐斯人的胳膊,与她并肩而行,她道:“谢谢。”
走出门时,李蔓和徐斯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一楼门边不远的方知有。
方知有刚好也抬眼看了过来,换一高一低的两个女人,分别乜了他一眼。
待走出门了,李蔓才低下身,挡着嘴巴,小声跟徐斯人吐槽起来。
李蔓:“刚才那个男人帅吧?我也这么觉得,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看的黄漫......那尺度......呵,只能说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徐斯人的脸瞬间羞红了起来,有种自己床上的私事,被熟人翻看的感觉。
她嘴唇嚅了嚅,一时即不好意思承认那是她男朋友,又怕李蔓知道后放弃勾引方知有的计划。
心里百感交织,徐斯人咬咬牙,还是决定等李蔓来了再说。
“是吗?”徐斯人装傻充愣道:“哎呀,真没想到。”
李蔓摇头叹息,仰天翻了个白眼,“这世上的男人,什么时候能争点气?让我高看一眼!”
两人说着闲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路口。
黑色的大G贴停在路边,Leo靠在副驾的车门上,一手夹烟,另一只手握着手机。
挽到臂上的白衬衫、笔挺熨贴的黑西裤,微卷的二八分短侧梳理地一丝不苟,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玉面薄唇,经典的斯文精英形象。
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镜片反印着对话框,圈出他甜蜜翘起的嘴角,他时不时地在屏幕上按动回复,应该是在跟其他女人聊天。
李蔓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徐斯人忧心忡忡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见李蔓很快逼自己放松下来。
李蔓的声音轻快温和,她提醒似的,打招呼道:“Leo。”
Leo抬头,他一眼看到个子高挑的李蔓,目光习惯性地上下打量着她的性感饱满,最后落在她透视纱裙下那两条笔直的长腿上。
“Honey。”Leo露出一抹从容温和的笑容,他按灭手机,主动打开副驾,微微倾身,很绅士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得体淡定到仿佛刚才发现的那一幕,都是徐斯人的错觉。徐斯人也是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适才李蔓对她的劝告与提醒,到底有写实。
李蔓嘴角含笑,鼻尖溢出一抹模棱两可的笑意,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李蔓伸手半抱住小巧精致的徐斯人,搭在她胳膊上的手意味深长地捏了捏她,仿佛是在对她说:看到了吧。这就是男人。永远不要信。
李蔓低下眼看着徐斯人,问她:“你去哪?要不要送你?”
“不用了。”徐斯人连连摆手,“我男朋友也来接我。”
接着,徐斯人察觉到Leo的目光也悄悄地落在了她身上。
那是男人的目光,带着打量,仿佛一张隐形的手,抚摸在她的身体上,漫无目的的衡量。——衡量她作为女人的魅力,衡量她身体的性吸引。
徐斯人第一瞬间想起的,是她在几个月前还跟李蔓同居时的某天,她打零工回来时,打开门,刚好看到Leo从李蔓的房间走出来。
那时的Leo看到了她,也没有看到她,他的目光在她肩上的广告袋上停留片刻,鼻尖发出淡淡的蔑笑。
Leo调侃道:“改明儿我给你带几个我们投行的广告袋怎么样?你背出去,要能谈到活儿,我给你提成。”
Leo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有些坏,也有些欠扁。
那时候,Leo对徐斯人肩上背的袋子都比对她本人更感兴趣。
可现在呢.......Leo在看她,觊觎她的脸颊,腰身,腿。
这也正验证了李蔓适才所说的另一方话:当徐斯人打扮起来,她什么也不用做,自会有蜂蝶主动围绕过来,缠着美丽的花朵盘旋。
徐斯人握着包带的手紧了紧,她低着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下她眼底厌恶的情绪。
“砰。”Leo主动关上副驾的车门,他朝两人走近几步。
他看了一眼李蔓,轻挑眉头,一副询问的模样,又微低下头去迁就徐斯人,嘴角勾起一抹亲切自信的笑容。
“little girl,你男朋友来了吗?没来的话我们先送你吧,你一个人在这儿等也不安全......”
Leo说着,单手拍在自己浑厚的胸膛上,主动自我介绍道:“哦对了,我是李蔓男朋友,我叫Leo,Hello。”
哈你大爷!徐斯人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混乱中左右看了一眼,以掩饰自己向后看去的目光。
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藏在暗处,侧靠着墙,正盯着自己的方向。
她想起自己是谁的猎物,是谁的食物,是谁的所属,徐斯人的心里舒服了一些,又有点不是滋味。
真希望方知有可以抵住李蔓的诱惑。
——真想扑向方知有,将自己脱光了,让他用他的目光,他的唇舌,他的身体,将她重新清洗一遍。
想做.爱了。
昏黄的路灯, 构成揉在人身体上的暖光。
无框薄眼镜片后,Leo的眸子水灿星亮,他望着徐斯人, 嘴角的笑意热情、礼貌。
这给了被凝视的人一种微妙的错觉。
仿佛适才被冒犯、被打量的洞悉都只是一厢自恋, 仿佛Leo给来的关心,也只是他在正常社交里具备的细腻品质。
“噗嗤——”李蔓故意笑了一声, 带着些嘲笑羞辱的意思。
直到Leo终于把目光拉回到自己身上,李蔓才抬手挡住唇,作出副失态的抱歉模样。
一双媚长的眼眸,点在Leo眸中, 李蔓揶揄着提醒道:“哥哥,有没有可能你们认识。”
三角形的关系,地上的影子, 被砖块的缝隙切割成片。
而被取笑了,Leo也不恼羞,更没有陷入试图将眼前的徐斯人与记忆里的某个身影核对上的, 无意义的纠结。
他先是讶异地轻挑眉头,握着拳挡住唇角, 露出意外的眼神。
接着, 他跟在李蔓背后, 也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重新打量了徐斯人一眼, 眉头困惑地拧着,坦诚没认出来的模样, 带着歉意, 他自我调侃道:“抱歉,脑子还在上班呢,又‘老人多忘事了’。”
Leo顿了一瞬, 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些时候真的没办法了。蔓蔓美到犯规,我的眼里实在看不到别人。”
Leo说这句话时,目光真诚地凝着李蔓,眼里有歉意也有爱意。他全盘接受了李蔓的情绪与嘲笑,他也愿意全力弥补,给她挽回面子。
Leo表现出的超强心理素质,反倒显示出他在情感里的本领与老道,与他骨子里的坦荡自信。
徐斯人将情绪含了含,她已经没有心情再配合下去了。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Leo不是那个能回头的浪子,而李蔓也不是他的唯一。
徐斯人抬眸,神情凝沉地看向李蔓。
李蔓高挑、艳丽、夺目,172的身高,再踩上高跟鞋,搭配长久锻炼出的妖娆身材……
她有着风华正茂的外表,也有着善良可靠的内心,她那么好,却落在一个花花公子的手里。
徐斯人真希望李蔓能够走出来,她心里一盘,主动向后退了几步。
徐斯人淡淡抿着唇角,笑意清浅柔和,她语气如常道:“学姐,要去找我男朋友了啵。”
徐斯人故意含糊主语,暗示的模糊又清晰。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捏紧了,拽到高处,都是牵扯牵挂。
她的心里无比担心李蔓真信了Leo的说词,肯定了Leo在刚碰面时,的确只看到了李蔓的初状,也错信了他对异性的暗自试探,只是礼貌。
李蔓看了徐斯人一眼,又晃晃悠悠地将目光撇开,看向身前的Leo。
Leo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在察觉自己被徐斯人忽略后,他自然地偏过视线,目光看向某一处街景,隐去存在。
淡而静的气质,宠辱不惊的脾性。他在关系中总是保持着不松不紧地拉扯,识趣知退。
李蔓倾身往前走了几步,胳膊穿过Leo的胳膊,轻轻拉了拉他。
Leo仿佛被重新启动的玩偶,他转回头看向李蔓,很灵活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李蔓被他逗得一乐,她朝徐斯人摆了摆手,告别道:“那行,徐斯人,你去吧,我们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