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想,正面,她将回到地球,反面,她会留在星际。
好,就问这个!这个最直接!
在心里过了这个想法后,执微快速地向着桌面,丢了这枚硬币。
它是一枚精美的硬币,并不是金子做的,也不属于银币,执微拿在手里的时候,注意看了看,她发现这也不是流通的信用点钱币。
这就只是硬币神的硬币。
或者说,执微想,这是硬币神的周边。
祈祷之后,就可以拿到神明的周边,神明还会帮你做出一个选择。
这么看,硬币神比巧克力神好多了!巧克力神高价倒卖巧克力,硬币神还发放祂的周边。
被执微掷出的硬币,在空中划过,它在桌面上旋转了一会儿,才缓缓减速。
但,它仍然没有失去平衡,始终没有失去平和,在神明与人类的注视里,它开始竖着转圈。
最终,它在神明面前,立着停住了。
在神明将赐予人类的二选一抉择中,硬币立在了神明面前。
执微没看懂这算什么,她迟疑着问:“这个,是有什么说法吗?”
什么意思啊?这是回地球了?还是留在星际了?
还是她的问法不对,神明直接打回了?滴,您的需求已被驳回?
神明看了一眼硬币,感知了一下神力,然后,祂像是被胶水凝住了动作,只是震撼地望着执微。
祂张张嘴,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一会儿,神明才低头看着硬币,喉头动了动,艰难地说:“……这或许意味着,你需要破开命运的束缚。”
“命运没有测算到你的未来,神明无法替你做出抉择。在你的困境面前,神明无力,命运难卜。”
执微怀疑是她问得不对。都说了是选择了,她在这里问未来,神明估计bug了。
她没得到答案,也没当回事,就伸手想去拿硬币。
她记得这是神明送她的周边,拿回去做个纪念倒也不错。毕竟之前她拥有的神明周边,无非就是巧克力神的巧克力,她基本都吃掉了,包装皮子被安德烈拿回去整理收藏了。
但,执微才伸出手,神明就阻拦了她。
祂收回了那枚硬币,缓缓开口:“这个,抱歉,我不能‘赐予’你,执微竞选人。”
“我之前都是赐予信徒硬币,但我无法赐予你任何,我会收回这枚硬币,赐予下一位信徒。”
神明的面色复杂,祂的神职无法作用于执微的身上,这足够祂大受打击。
……执微连周边都没有得到。
而后,执微就和安德烈一头雾水地和神明道别,离开了神殿。
执微很莫名其妙,怎么连解读都不给一点的?这只能叫她自己回去琢磨吗?
立着的硬币,算怎么回事啊?
安德烈本来也有些茫然,但过了一会儿,他倒是偷偷高兴起来。
显然,他还不高兴于迟悬则的事情,连带着有些忌讳神殿。
“不论你是故意的,还是巧合,主官,这都足够给神殿一点脸色瞧瞧了。”他说。
“我这样铁青的脸色吗?”执微压着嗓子问。
安德烈和她一起回到了悬浮艇上。他坐在了驾驶位,感觉到了执微复杂微妙的心情,他很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呢?主官。”
他这样抱怨起来:“我分明离你很近很近,可又好像离你很远很远。”
执微偏头,就可以盯着他湛蓝色的眼睛。那清透的海水色几乎扑面而来,将她裹挟住,叫她几欲窒息。
“你从未和我说过你家里的事。”安德烈嘀咕着,“你也没有像其他竞选人那样,叫我定期分派献金去保障你家人的生活。”
他难免好奇:“你来自多么偏远的荒星呢?”
执微托着自己的脸颊,指尖抵在眼角的位置。
“很远。”她轻声说,“特别远。”
“我越向前,离得越远。”
执微坐在副驾驶上,想着那枚立在桌面上的硬币。神明没有给她答案,但她总是笃定,答案在人类自己走出来的道路尽头。
她坐直了身体,调整好心情,示意安德烈开始驾驶。
“但没关系,星球是圆的。”执微振作起来,叫安德烈加速,“或许越走越远,过了对跖点之后,也是越走越近。”
执微这么说,也这么相信。
执微和安德烈没有直接返回纪蓝号。
她和安德烈在神殿的卫星上采买了一些物资,而后,才原路返回。
回到了纪蓝号后,执微去找了鹑火,想和她一起查询一些沉没星海的资料。
鹑火一贯在帮着执微做事,只是她最近比较忙,她用许多课程填满了她空闲的时间。
之前执微给她发了工资,她就把拿到的工资都花在了星网的大师课程上,试图提升她的技术。
执微难免有些心虚,感觉鹑火因为她离开了兰蒙学府后,只能上网课了。
鹑火却只怕自己为执微做得不够,她对着执微有些愧疚。
执微问她,她就说:“灵魄那样的,才是一个完美的下属。我和她差得很远。”
“破译的工作如果没有她,主官,大概半年后我才能有进展。”她说着说着,就低落起来。
她是真的很喜欢工作,或者说,她喜欢为执微效力。
执微没有劝她多休息,她知道那样没有用,她就鼓励鹑火好好照顾自己。
“那你要多吃点东西。”她说,“平时多吃一些肉蛋奶,才会很有力气去学习去工作。”
鹑火就笑起来,使劲地点点头。
鹑火很少有单独和执微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安德烈都跟在执微身边,她很珍惜和执微单独相处的时间。
于是,她不想很快地就离开执微,她努力找话题,和执微说话。
“我之前,为你联合到了一些污染种,主官。”鹑火说。
执微身子向后仰去:“……你,你什么?”
她在怀疑她的耳朵了!怎么回事?怎么安静的辅助鹑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在默默地搞事吗!?
鹑火见她惊讶,还以为是她不满意。
她解释起她的工作,力图证明她在努力取得进展。
“是的,之前,只有污染种主动试探我们。但在卢米农竞选人出现之后,我判断像他那样的擦边污染种,也会向我们投诚。”
执微:“不不不,那应该是向他投诚啊,他是本主,向我投诚算怎么个事儿?!”
鹑火:“当他在选神中出现,他最开始的想法,一定是要把身份死死瞒住的。”
“可主官,他遇见了你。”
鹑火望着执微的眼神,眸底闪烁着璀璨的亮光。在某一个瞬间,她和当时的卢米农,出现了一定的重合。
于是,她像是在说卢米农,也像是在说她自己。
“这是一场对他来说,你肯在五百人里选中他的奇迹双选。”
“他暴露身份后居然没有被淘汰,而是排名上升。”鹑火说,“不是因为选民不在乎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你,主官。”
执微的声量大于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如今是因为她。那么本主就不再是卢米农。
他是狼,她便是头狼。
人们看见他,绕过他,奔赴她。
鹑火:“有一些污染者被收容后,家里会迅速和污染者切断关系,家人会立即在宇宙中四散 开来,到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她神色低沉一些:“大部分人,会视这位家人为耻辱。但总有卢米农竞选人这样的例外。”
“这些人,都会留心到卢米农竞选人。”
执微想,哦豁,那就是说,她反而吸到粉丝了?
她注意到了鹑火的低落,有些在意,急忙问:“鹑火,你和贪狼,你们的妈妈爸爸被收容后,有人那样对待你们吗?”
“我们。”鹑火重复了一下,“我们的妈妈和爸爸,是怀着恭敬而虔诚的心,带着真诚赎罪的信念,被带走的。”
鹑火坐在一边,目光有些放空:“他的姐姐离开前,一定很舍不得家人。我们的妈妈和爸爸,没有一点儿不舍得哥哥和我。”
“只是认真地反思自己的罪孽,希望被疗养院救赎原谅。”
她提起了在沙洲遇见的地肤:“地肤之前说,她收到过她爸爸写来的信。”
说到这里,鹑火的声音像是迷路了,像是被困在过去里,找不到出口。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疗养院居然还可以向外送信。”鹑火喃喃开口,“他们会想到我们吗?在对着神明祷告的时候,在被神明填满的心底,会有任何一处小小的角落里,想起我和哥哥吗?”
执微起身,坐在了鹑火的身边。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抱了一下她,手掌抵住她瘦削的后背。
鹑火将脸埋在了执微的肩窝里。
“我不是怨恨,我只是……地肤有妈妈在,她的爸爸会来信,卢米农竞选人和他的姐姐,是硬生生被拆散的。他家里甚至想藏住姐姐,想冒着死亡的危险和信仰的不忠,和污染者一起生活。”
鹑火:“我们的妈妈和爸爸,为什么就那样离开了我们呢?”
她比贪狼细腻得多,如果贪狼是一把匕首,鹑火更像是一剂毒药。
毒药总是苦的,她就很苦。
她苦着脸,在执微松开她之后,抹了把脸。
鹑火猜测道:“是不是,后悔诞下了流淌着悖逆的血脉,于是和其余人类一样,认为我们不应该存在。是这样吗,妈妈?爸爸?”
执微努力转移话题,扯开她的思绪:“我之前一直没想过,污染种再生孩子,也会被登记为污染种的吗?”
鹑火的思绪被移开了一点儿,她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但那并非是“不会”的意思。
她说:“被登记,被监测,被身边的人知道身份。活在歧视中的人,和作者去世的未完文章一样,自然都没有后文。”
执微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抬手,摸了摸鹑火的脑袋。
鹑火是内护卫官,她工作能力很强,承担了许多和执微交付她的工作。
她跟着执微之后,脸色红润了许多,身体强健了很多,她的头发也长了一些。
之前,鹑火的头发只垂到锁骨,现在长了一截。
她平时,会学着执微的样子,把头发低低地戳成丸子。
但她不会用发簪,她的头发长度也不够被随意地盘成一个发髻,用一根发簪固定住。
于是,鹑火只是用皮筋绑了一下头发。
执微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掠过她的发梢。
她看出来了鹑火的痛苦,可这些痛苦总是沉沉的,像是压着人类的巨石。人类没办法直接推开那些负担,于是很长的时间里,都需要和巨石一起生活。
执微无法说出安慰鹑火的话,因为没有用处。
但,执微之前,就注意到了鹑火长到多了一截的头发。于是回程的时候,她在卫星采购物资的时候,特意买了一小箱的发绳给她。
准备好的惊喜,正好可以拿出来安慰她。
执微取来那一小箱子的发绳,打开盒盖,放在了鹑火面前。
鹑火低头,盯着看,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重重地呼吸。
执微替她挑选起来:“这个最好看,这个上面有一只小白鸽呢。”
白鸽是用珍珠和玉髓做的,并不太昂贵,但很秀气。
在鹑火之前的生活里,她狼狈而疲惫。她与执微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的头发糊在脖颈上,上面淌着营养液。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鹑火考虑的都是生存,从未考虑过体面。
所以,在她体面起来之后,在头发长长之后,她总是偷偷观察执微,想学到她一点点的威势,不给她丢人。
她的心思微小极了,像一阵轻烟咻的一下就飞过去了。
可执微发现了她的心绪,她帮她买了发饰。
鹑火默默地接过小白鸽的发绳,她高兴到手指发抖,紧张地舔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手放到后脖颈的位置,拧着头发想扎起来。
执微:“你这样低着头的话,扎完头发,一抬头,脑后容易鼓包。”
她扯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拿了一根发绳,现场做给鹑火看。
“你这样平视前方,再去拢头发,对,就是这样。”
鹑火跟着她学,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丸子。
执微在小箱子里翻了翻,找到几颗小夹子,她教鹑火整理她的碎发,在耳侧上方固定住凌乱的发丝。
鹑火做完后,抿着嘴唇,照了照镜子。
漂亮和可爱,这种软弱的词,此刻或许也可以放在她身上了。
她不在乎漂亮,不执拗可爱,可她发现,她珍视被爱惜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鹑火梳完头发,走出中控室,在餐厅看见了贪狼和安德烈,
他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都不怎么好,谁也不和谁说话。
贪狼只顾着在一旁擦枪,安德烈在收集星网上的舆论,忙得额头前有一层薄汗。
听见有人来了,贪狼和安德烈都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是鹑火走在前面,执微走在后面。
他俩和执微打了招呼,目光又落回鹑火身上。
贪狼瞅了一眼,就继续擦枪,拿着小块的白色工具,顺着枪的外壁一点一点抠来抠去。
安德烈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反而停在了鹑火身上。
他偏着头,盯着鹑火瞧了瞧,立刻看出来了她鬓边的发夹。
“哇——鹑火,你好不一样啊。”安德烈发出了一声饱满的赞叹。
贪狼一听,立即抬头,看了一眼。
“哪里不一样?”贪狼盯着鹑火,上下打量着。
他盯着鹑火,仔细分析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你吃完饭了吗?你嘴巴怎么亮亮的,你吃什么了?”
……那是鹑火因为紧张,自己舔嘴唇舔的。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不解的牛叫:“昂?”
执微脑子也宕机了一下。
执微:??吃什么了?他问她吃完饭了,吃什么了??
鹑火往前走了两步, 站在贪狼面前。
她面无表情,但心底很雀跃,一种丰盈的幸福感包裹住了她怦怦跃动的心。她期待哥哥看到她的不同, 惊喜地站起来, 像执微一样抱她一下。
之前她从未渴望过拥抱, 直到执微轻轻揽住她。
她此刻,很想问哥哥要一个拥抱,在彼此温热的触碰里,感叹并肩走过许多年。他们是兄妹,也是最好的朋友、伙伴、同事。
鹑火站在贪狼面前转了一圈。
她还歪着脑袋,就差把她和往日里的不同都怼到贪狼面前了。
但,贪狼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就像是瞎了一样,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反而因为鹑火的沉默, 叫他脑洞发散, 他警惕地端着枪, 猛地蹿了起来,开始紧张兮兮地问:“是哪里受伤了吗?哪里?哪里?!”
安德烈:“……唔,他应该没事,倒是你, 你像那个脑子受伤的。”
执微注意到, 安德烈不仅吐槽,还在一边拧着眉毛,故意把嘴咧成了type-c接口的样子, 嫌弃得很。
鹑火怔住了一瞬。她愈发意识到,之前,她和她哥哥之间也鲜少有什么温情时刻, 不仅是因为他们为了生存而忙碌,没什么时间体贴彼此,也是因为她哥是纯恨战士。
“身上没有受伤。”她说,“但心有点儿。”
鹑火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在了安德烈面前。
安德烈之前和执微一起去采购的东西,他自然知道执微买了些小玩意儿给鹑火。
但佩戴上这些的鹑火,是他第一次见。
他稀奇地围着她看了一圈儿,评价道:“你头发这样梳起来很利落,人都没有那么阴郁了!”
安德烈不仅能看出她的不同,还会发出一些蛮专业的点评。
“这只发绳确实好看,异形的水珍珠和玉髓做成白鸽,显得很灵动轻巧,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飞走一样。”
他平日里阴阳怪气起来,很讨人厌。但他想说人话的时候,又真的很动人。
安德烈:“主官送你这个,因为白鸽轻巧灵动,也是她祝你轻疾俊捷。”
鹑火回身,望向执微。
执微端起机械手臂递过来的饮料,低头啜饮了一口,笑着默认了。
她注视着鹑火从低眉顺眼可怜地半跪在地上,到铮铮站在这里的全部过程。她看见鹑火眼底燃起火焰,直至此刻恒亮未歇。
安德烈向来挑剔,盯着鹑火看了看,又有些不满意了。
“不过,这对发夹就不好,市面上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好东西都不流通的。这上面一点点小小的锆石,太小太碎了。”
他一拍大腿,立马掉头就走:“我有大钻石!我去给你找几颗!”
鹑火想拦他,但没拦住。
她只好望着安德烈快跑离开的背影,提高音量,清晰地说:“谢谢你,安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