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下意识地开口:“什么?你才不笨,你聪明多了!”
此刻,场外的安德烈,正在和鹑火贪狼连线。一听这话,贪狼就发出了一声故意的叹息。
“诶……”他故意叹息给安德烈听。
果然,安德烈立刻就应激了:“怎么轮到他就说他才不笨,说他聪明多了?怎么轮到我的时候,就说我笨也没关系?!”
“什么意思啊?他哪里好了,他的蓝眼睛都没有我的蓝!”
鹑火公正地点评道:“他是那种很有质感的锈蓝色,有些金属感。你么,你就,典型的清透蓝眼睛。”
安德烈:“哪个比较好?你说,哪个比较好?难道我不好吗?”
鹑火没直接回答。
她思索了一下:“你没发现吗?她和卢米农说的是他聪明,她却对你说笨点没关系。她可能把你当作她的负担,我的意思是,稍显甜口的那种。”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他欢快地承认道:“是,她就是对我很好。”
哎,怎么说呢。
根本没人知道执微是真的希望安德烈大笨特笨!没有人在乎!
场内的执微,握着卢米农的手腕。
卢米农深呼吸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始发言。
他似乎脑子已经不怎么动了:“大家应该听到了我刚刚的话,我承认我的隐瞒。但,或许不是隐瞒,只是株连的藤蔓还没有波及到我的身上,我的罪不多,对吧?”
“我已经十五年没见过我的姐姐了。”他说,“如果要把我抓去疗养院,我心甘情愿……”
这是什么发言?!这明显有些怨气。有怨气可以,但选神到现在,怨气也需要遮掩。
执微立刻开始助攻。
执微:“但,选民不会容许你被逮捕的,卢米农。”
她的声音温和动人,如同轻巧的蝴蝶:“你要全然地相信支持你的选民。”
“在选民把你当作未来神明,而崇拜依赖你的时候,卢米农,请如信赖你所信奉的神明一般,依赖你的选民。”
执微心想,小可怜,卖惨不是那么卖的。
需要呈现出一种“全世界我只剩下你们了”的架势,粉丝才会爱慕你。
哪有上来就和自己的粉丝抱怨的?粉丝不喜欢怨气,粉丝的口味里,永恒地喜欢美强惨。
执微:“我第一次和你见面,卢米农,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吗?”
他立刻点头。
“刚刚我们一起在大楼内冒险,和机械佣兵战斗,全部的过程里,你有在思考除了当下的战斗之外的事情吗?”
卢米农:“其实……有的。”他承认道,“我在琢磨怎么改我的纲领。”
瞧,他在更改他的纲领。
执微:“在刚刚对战的时候,你下意识地保护了我,是为什么呢?”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说。
卢米农喉头动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我六岁的时候,来到我家里的人是你,执微竞选人。哪怕你无法解决那样的情况,你也绝不会看着有人将我悬出窗外,而什么都不做。”
瞧,他眼光不错。
执微:“你走到现在,是依靠着什么呢?你的组织,你的竞选团队,还是青睐你的神明?”
都不是。他的组织小小的,团队拉拉的,神明更是根本不会注视他。
于是,他说出来执微意料之中的那个答案。
“是偏爱我的选民。”他说。
执微笑了起来:“我没有问题问你了,卢米农。”
瞧,他将更改纲领,他有与选民相同的眼光,他有感激之心。一切都被呈现在选民面前。
卢米农云里雾里的,也不懂。
他只是问:“那你要把我拉回去吗?还是我再站一会儿,等你演讲结束?”
执微直接道:“我已经演讲完了。”
卢米农:“啊?!什么时候?”
“你对我的坦率倾诉,就是我献给选民的演讲。”执微说。
其实,她在说糊弄人的鬼话,也在说甜言蜜语,她想躲避三公的镜头,降低自己的位次。
可卢米农听了她的话,定定地望着她。
“……我怎么值得你为我做到这种地步。”他明显在想些别的,“我只是,我只是一个……”
执微立刻打断:“你只是一个和我一样的竞选人。”
卢米农在心底咀嚼着她的话。
而后,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
他站在天台边,鼓起勇气,向楼下地面看了一眼。
还是很可怕,很恐怖,可又好像,有了莫名的底气。
之前有人扯着他的脚踝,现在有人握着他的手腕。此情此景与过去天差地别,卢米农想,姐姐,他已经长大了。
第108章 三公(完) 啥啥啥这都是啥?!……
那些自我贬低的话语, 卢米农在执微面前不再有说出来的机会。一切都止于她的那句——
“你是和我一样的竞选人。”
说来奇怪,这句话明明在卢米农的心里有着千般万般的重量,似乎顺着他的心窝直直下坠, 如同落入胃里的金子, 好像可以将他的灵魂与生命都坠离躯壳一样。
可他的脑海里, 并没有反复播放着这句话。他的脑中基本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雪花点,在这许多的白茫里,他想到了妈妈、爸爸和已经忘记了模样的姐姐,记起了在客厅和姐姐玩闹,双亲在厨房准备晚餐,食物的香气飘到鼻腔里,勾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想起了那样的日子。
耳边也回荡着,刚刚和执微坐着破旧改造的车,行驶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吹过耳畔的破风声。
卢米农缓缓地, 抬起了他那只被执微拽住了手腕的手。
执微能看出来, 他没有一点假装,纯是害怕。所以她握着他的手腕,握得力气很大,抓得也很实诚, 务必保障着卢米农有安全感。
执微看着他的动作, 越过彼此牵握着的手臂,望向了卢米农的眼睛。
染着锈迹和金属感的蓝色,莹润着粼粼波光, 撞进执微的眼底。
“你松手吧,执微竞选人。”卢米农声音颤抖着。
他似乎只是提出了这个建议,就足够他消化一会儿的了。
执微还鼓励他:“好。如果哪里还是不舒服, 没关系,我在你身边呢。”
在执微的鼓励下,卢米农抿了抿嘴,他的额头上是薄薄的一层虚汗,目光有些发直涣散,嘴唇也发白,瞧着都快干裂了。
他动了一下被执微握住的,因为一直没动半点,于是有些僵硬的手。
执微慢慢地抬起了一根手指,其余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腕。她很有耐心,一点儿也不着急,缓缓将手指全部抬起来,温热的手掌还贴在他手腕的肌肤上。
他可以感知到执微的温度,在寒风料峭的天台边缘,如同身边随身携带着火炉。
执微又放开了一些,卢米农立刻惶恐地挣扎了一下。她马上改为握住了他的指尖,此刻,她近距离地感知到,卢米农不止是手腕和手指在发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又过了一会儿,卢米农终于松开了执微的手。
失去依仗,他还鼓起勇气,顺着天台的边缘,向着楼下看去。
而后,他腿软了一下,立马蹲了下去。
“不行,我还是害怕。”卢米农捂着脸,耻辱地说。
执微弯着腰,双手背后,明显不打算再给予他什么依仗了。她几乎弯成了直角,还歪着头,从卢米农捂着脸的指缝里,使劲去看他的表情。
“但已经敢从上往下看了。”执微肯定他。
她是纯然地站在他的角度上,那样体贴地为他思考:“我知道,阴影没那么容易消散,对不对?”
卢米农没说话,只是从喉头发出了一丝有些类似于哽咽的声音。
那是很细小而微妙的声音,放在别人那里,或许会当成风中吹来的一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当回事儿,就那样放过。
可执微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声音,她知道,这是他的无助。
此刻蹲在她眼前的,是神明竞选人卢米农,也是六岁的,倒吊在窗外的,亲眼看到姐姐为了救自己而离开的,卢米农。
这是从他六岁那边,就在他破口漏风的心脏里,沙沙作响的声音。
他急忙遮掩自己:“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可怜吗?为什么你这么对我呢?”
执微想都没想,温声说:“因为你出现在我面前,卢米农。”
“你诉说了你的脆弱,袒露了你的心脉,你的故事横陈在路口,路过这里的谁会不管你呢?”
“任何人都会不管我。”卢米农的声音从手心里传出来,闷闷的,像没有熟的焖面一样闷闷的,“每个人都会不管我。”
“那怎么办?我帮你想想……”执微故意顿了下语气,像是要卖关子一样,说话的时候节奏稍微停了停。
直到卢米农放下手,露出眼睛,看着她。她才再次说话。
“你可以依靠你自己。如果你觉得你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那就自己为自己的荒原除草降露,你就是你自己荒野上的一场及时雨。”
执微直起身,伸出手,没有伸向卢米农。而是抬手拍了拍演讲台。
“听。”执微冷不丁地开口,问,“会下雨吗?”
他空荡的荒野,杂草丛生的土地,他龟裂的郊原,遍布荒芜的星球里,会下一场及时雨吗?
卢米农的手,从脸上落了下来。他的手撑在膝盖上,顿了几秒,他站了起来。
他扶住演讲台,抬眼,从上而下地望向街道地面。而后,目光扫视了一圈,唇色还是发白,但眼神已经不再涣散。
卢米农整理了一下情绪,想到了此刻他应该做的事情。
面向选民,说出竞选人在演讲结束的时候,会说的道别词。
“请支持我的选民在星网上为我……”卢米农按着之前写好的稿子开口。
执微则站在他侧面,在他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对着他做了个口型:“帮。”
卢米农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改口:“请各位选民帮我冲刺排名,谢谢。”
执微心想,对对对,就是这种和粉丝一体的感觉!
粉丝剪辑打投卖安利,不是“为了爱豆”,是帮忙,爱豆也当然把粉丝的帮忙看在眼里!
没有粉丝可以拒绝爱豆那种“我和你是一家人”“咱们是自己人”的诱惑!
卢米农说完,扶着演讲台,一点一点挪回了地面上。
他远离了天台边缘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做演讲了吗,执微竞选人?”感知到自己安全了之后,卢米农都有闲心关心执微了。
执微扬起眉梢,故意道:“没有规定我一定要做演讲。”
她脸上的灰还在,又故意做出一副很是顽强叛逆的样子,显得有几分江湖气。
神性很好,之前的执微也总是展现出来神性给选民看。于是,此刻,执微展露出一点匪气之后,在选民的眼里,愈加迷人。
场外的安德烈一看见执微真的不打算演讲了,他着急得恨不得冲过去。
“就这么帮他吗?把高光都给这个叫卢米农的人?”安德烈叫唤起来,“之前我们谁认识他?我认识他?主官认识他?鹑火你认识他?你哥认识他?”
他数了一圈,一拍大腿:“零人认识他!凭什么?!”
鹑火的声音在连通的通讯里,带着分解电流的滋啦声,响了起来。
“你看事情总是只看表面。”鹑火的声音有些严肃,她说起正事的时候,总是很可靠,也很会分析。
她说:“你看见卢米农讲话了,主官没讲话,就觉得主官是将全部的高光都给了卢米农。”
鹑火此时,人坐在纪蓝号的主控室里,面前是三排一字铺开的各式光屏,里面是各种直播、解说现场、评论反馈、动态分析……
“你看深一点就知道了。”鹑火说。
她轻轻的一句话,直接推开了安德烈新世界的大门。
“谁说演讲,全部就只能用嘴去说呢?”
鹑火看着星网上的实时反馈,感慨着执微的高深莫测:“卢米农的变现和改变,就是一出彻底的,属于执微的演讲。”
安 德烈看着全息直播,看见执微和卢米农离开了演讲台的位置,围着天台转了一圈。
而后,找了一个靠近边缘的位置坐下。
她真的不打算演讲了,她和卢米农坐在天台边,卢米农还有心理阴影,坐在靠近边缘的位置已经是极限了。
可执微不怕。她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
想想看吧,在现实世界里,靠近天台近一点都是没必要的找死行为。换作以前在老家,她甚至没怎么去过天台。
这里不一样,这里是全息领域,她自己只是一道虚拟数据,哪怕她掉下去,也不会出事。
执微向前两步,坐在了天台最外围的台阶上。她将身子后仰,重心靠后放稳,再用手掌撑住地面,坐好后,双腿悬空搭在楼宇外幕上。
她可以眺望整座衰败的城市,看到天际边的云朵飘散凝聚。光晕破开云层,洒在她的身上,她的黑色大衣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执微闭上眼睛,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耳朵有些痒痒的,她轻轻笑起来。
卢米农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走到她身边。他和她隔着两个身位,是他能靠近执微最近的位置。
“全息领域里的景色都是数据搭建。”他顺着执微的目光望过去,“都是虚假的,执微竞选人,你在看什么呢?”
执微的目光落在附近几栋大厦的顶端,楼宇顶部有各式装饰,楼宇外围搭建材料也不一样。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互相搭配,也就构成了奇特的漂亮。
她很乐观地说:“景是假的,美是真的。”
她缓缓偏头,望着卢米农的方向。
卢米农可以看见她的侧脸,在霞光的映照下,似乎在发光。那种细腻的光芒透过她的肤色,她的脸颊带着几分透明感。
他听见执微对他说。
“你是真的。”执微对着他眨了下眼睛。
而后,两个人的身影缓缓破碎消散,一切全息数据流归于虚无。
观看直播的光屏里闪过晶蓝色的程序数据,全息置身于直播内的选民也被意识排挤回笼。
一切发生又结束,执微的三公,并没有之前一公二公那样轰轰烈烈,但坐在天台边望着天光的执微,那一瞬间的身影,直直被镌刻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最了解你的,八成是你的敌人,最锁定爱豆的,只能是对家。同样,最关心执微三公的,当属是执微的对手,维诺瓦的麦特欧。
他先于执微离开全息领域,才出来,就立刻问关于执微的情况。
麦特欧的团队配置也高,行动也快,资料已经整合得差不多了。
“竞选人……您需要看看这个。”团队将资料送到麦特欧面前。
麦特欧快速看完了团队做的梳理,他的面色陡然就深沉起来。
“真是……好一出大戏啊。”麦特欧压下心底涌起的不可置信,用歹毒而合理的想法猜测执微。
“是她早就安排好的。”他说,“瞧瞧这个人,卢米农,他身上的敏感点都点全了!”
麦特欧越说,越感觉他面前的迷雾直接清晰起来了:“不是污染种,但是擦边污染种,符合执微关于污染种的纲领倾向。”
“纲领乱,正好可以给执微展示她的教学能力,体现她的无私。”
他冷哼一声:“还长得好,本身就是吸引选民的硬性条件。我瞧瞧,好啊,居然还是个野性黑皮,前几位竞选人里都没有这个款,执微选中他一定费了不少力气吧?”
荣枯看了看卢米农的长相。
她不得不承认,忧郁的深蓝色眼睛,蜂蜜色的性感皮肤,野中带着破碎,清纯里裹挟着迷茫。
的确,这个款,在本届竞选中很是稀缺。
麦特欧:“我居然还做了应对她的预案……我的精力都白费了,她耍了我,如此轻易地就耍了我。”
“双选,当然可以做戏。但居然做得这么真,也就只有执微能办到了。”他幽幽地叹起气来。
荣枯倒是说了句公道话:“我看那个卢米农,倒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最好的演技,无非是本色出演,和真情流露。”她说。
麦特欧:“如果不是排演,而是真情流露,在竞选人中寻觅到这么个人,针对他的全部反应,设计出这样的戏码……那执微的心机谋算、数据整合能力、信息搜集能力、对于人心的审视判断……都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这点,荣枯倒是同意。
“不能再从她身上下手了。”麦特欧几乎感知到一种被野兽盯上的直觉,他知道,执微不会放过他的。
“从她身边的人看看吧。”他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