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的确没被捉,但他不允许他的主官被逮,还被用收押这种词侮辱!
收押谁啊?知道在和谁说话吗破警报?简直不像话!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虎狼之词!
他拎着枪,跟在机器人后面跑,他一边跑,一边大骂:“什么地方?!以为我们愿意来吗?说话都不能说?”
“滴滴——您已连续触发违禁词三次,给予押解处理,请知悉。”
安德烈气得笑出了声:“谢谢你!”
鹑火从纪蓝号上调拨了一艘悬浮艇,直接降落在执微面前。
执微立刻钻进驾驶舱,在雪地里转弯就是一个漂移,路过安德烈,将安德烈扯进了副驾驶。
“完了,我要有案底了。”执微一边启动悬浮艇,一边神色艰难,一本正经地搞笑。
她吐槽道:“这以后,我的无犯罪证明可怎么开呢?我还怎么配合人事部政审,怎么继续工作?”
安德烈听不太懂,但很捧场地笑起来。
警报则丝毫不客气,立马反应。
“滴滴——经检测您一句话中出现六个违禁词。”
执微忍无可忍:“喔诶!”
什么情况,在这里嘴只能用来吃饭吗?不能说话了?
说话都不让人说了, 这是什么霸道机器人?
执微更换了手动控制,将无语的情绪都宣泄在了悬浮艇的驾驶上,她提起操纵杆, 在机器人围堵的缝隙里行驶出了一个漂亮的z字形, 甩着停在了贪狼身边。
“上车!”她弹开后排舱门。
贪狼动作利落, 他拎着手里的枪械兜了个半圆,砸退了持续迫近他的机器人。而后,他迅速地爬上悬浮艇后座,关舱门,开舷窗,窗口架枪,瞄准后开始射击,一套流程熟稔极了。
执微闭上嘴,安静地搜寻附近的信号, 但并没有察觉到除了这帮机器人之外的人类活动痕迹。
做竞选人也做了三个月了, 遇见过迎接她的, 遇见过等她召见的,遇见过上来偷东西的,没见过上来直接要把她抓到监狱里去的。
人生在世,就是什么事情都能遇到, 是吧?
执微轻笑了一声, 也行,算是丰富人生经历了。
她在光屏上开始测算路线,即将升空离开包围圈的时候, 贪狼突然开口。
贪狼:“主官。这些……似乎不是机器人。”
执微抬头,透过面前的舷窗看向面前的景象。
合金的机甲部件连接紧密,超出人类的身高压迫感很强。肩颈、手部、关节处都随时可以变形为热武器, 她正看见左边的这个抬起肘部,对着悬浮艇发射了一枚萦绕着银磁电波的小型炮弹。
执微立即启动防御系统,操纵着悬浮艇侧身躲过攻击,并主动调动悬浮艇的射击系统,子弹在空中拦截了那么炮弹,扰乱了它的攻击速度和落地方向,奔着一旁的山坡去了。
这不是机器人是什么?她在三公的时候,和卢米农打了半个大厦的机器人,各种款式各种设计的都见过了。
此刻,她面前的这些,就是上一批次生产制造的工兵型机器人,以量大价低为优势,在十五年前的星际风靡一时。
听见贪狼的怀疑后,执微坐在悬浮艇的驾驶位上,拉近主屏,放大了面前的景象。
当机器人的面部被她无限拉大,锁定在眉眼位置后,她看见这些守卫的头盔上叠戴着防护镜,处处都是工兵型机器人的配置。
光屏读取分析着数据,逐步解构着锁定的图像,终于,在守卫翻身躲避贪狼射击的角度里,执微定格了光屏上的景象。
她在合金部件附盖的后面,看见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眼型圆润,睫毛纤长,瞳色是浅棕,目光空洞。
这款机器人,标配浑身都由金属制成,没有做过任何类人形配置。
如果是后期做的类人改造,就没必要全身机械覆盖。
前后矛盾极了。执微在这样的一帧图片里,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绪。
分明在躲避子弹,在进行反击,但连子弹擦着自己飞过后,眼底一丝生理性的恐惧后怕,也没有。
贪狼架着枪,说:“我作战攻击的时候,能感觉出来不像机器人的对战感。”
他解释着二者的不同:“机器的分析很准确,受到攻击后,中控芯片程序立刻会总结错误,同一个招式绝不会在机器那里再讨到好处。必须时刻更换打法。”
他说话的时候,警报声一直在响,刺耳的滴滴声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
安德烈到处翻找,愣是找不到声音是从何传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装置在监视在监听。
他想捂着耳朵,又要听贪狼说话。他倒是想文字交流,但此刻危机四伏,最快速的交流方式当然是语言。
贪狼:“但人类不一样,人类的思维做不到如芯片分析那么快速地就可以回转一个流程。人类需要思考时间和反应的时间,我们面前的,大概是……伪装成机器人的人类。”
随着他的话,他也证明给执微看。
贪狼的一枚子弹,在执微的注视下,射进了前方守卫的大腿。
守卫似乎没有察觉到疼痛,没有生理性地踉跄和弯腰,但红色的血液顺着纯白色的机甲部件,在精密器械的衔接处,顺着弹孔,汩汩流了出来。
鲜红色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显眼而醒目着,紧跟着就被机械的足部部件踩踏而过,毫无痕迹。
高效的、不怕死的、失去生理反应的任务落实模式,在机器人的程序运行范围之内。
一旦意识到这并不是机械,而是人类,一切就叫人毛骨悚然起来。
这些,是在沉没星海里,伪装为机械的,沉默的执行人。
安德烈虚虚捂着耳朵,面色因为警报声而痛苦起来,可此刻只顾着惊恐:“……这是什么操作?”
他不解极了。
“人类伪装机器人是在做什么?司徒宝花买不起机器人就变态了吗?”他悲愤道。
执微开口:“贪狼,锁定攻击头部,打掉那些零部件。”
她这个要求有些苛刻,但贪狼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随着一枪一枪的精准射击,射线的森森寒光掠过白茫茫的雪原,更多的头盔出现破损,执微看见了更多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那些眼睛有着各色的瞳色,一样的空洞。
执微快速地在狭小的空隙里转过弯,做了一个漂移,后面被裹在机械合金中的人类,对她穷追不舍。
警报声依旧响着,对执微一行三人都下达了收押的命令。
执微在开悬浮艇,安德烈坐在副驾驶上,他四处看看,发现到处都是雪地,顺着舷窗向天上看,发现天上更像雪地,多看几眼都眼睛发晕。
他问:“我们去哪里啊?”他眼巴巴地盯着执微。
这明显不是他期待得到的待遇。他跟着主官做副官,一直以来基本都是被尊敬厚待的,踏足的地方不是神殿就是会场,怎么这次要沦落到监狱里面去了?
安德烈:“这太不对劲了,领主接待竞选人的接应员呢?”
他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诺卡斯也是个很古老的组织,它占有沉没星海这个选区,本届也是要选神的。它就这么和竞选人闹翻,要把竞选人关进监狱吗?”
执微蹙起眉心,万般的思绪涌过她的脑海。
不,领主不会这么做,诺卡斯也不会这么做。
司徒宝花和诺卡斯,面对竞选人执微,会糊弄她、会接待她、会期待她无功而返、会佯装配合她的集会和她争夺铁票仓的动作行为,但绝不会在一开始就将异常暴露给她看。
这里是沉没星海,这里有组织有领主,一切被监视监管,一切发生的事情本都应该有序有量。
这里不是奥维隆,不会在无组织的混乱状态里,敢偷安德烈的悬浮艇。
同样,也不应该在一开始,就收押执微。
除非……执微按着悬浮艇操纵杆的手指缓缓收紧,除非这场快速收押,是谁特意为之,只为了将目的地“监狱”展示给她看。
她回想起那些沉没星海发过来的,密密麻麻自相矛盾,却一直一直向执微发送的信息。
答应、拒绝、答应、拒绝……无尽的重复里,代表着驳斥和纷争。
这里是赫克托的家乡,他从这里离开,在神殿里成为了行动队的队长。
他敢于在一开始就向执微效忠,并直接从神殿偷取竞选人的信息给她。他明明勇气斐然,那么他请执微抵达沉没星海,在那些未竟的话语里,是他不肯说,还是他不能说?
执微思量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的底牌还在,纪蓝号是退役军舰,战斗力足以覆盖一颗恒星四颗行星的沉没星海选区。而她拿着竞选人的身份,竞选人被攻击被收押,她更是站上了道德制高点。
有武力有理由,怎么算都是赢。
执微快速地制定了计划,而后,她限时立即发了消息给鹑火。
【鹑火。】
鹑火全程作为后备力量,及时提供任何帮助。
【我在。】她立刻响应执微。
执微也没废话,直接要求鹑火马上开始工作,在她与安德烈、她与贪狼的光脑里,建立单向临时全息意识连接。
这种连接,基本等同于信息共享,需要建立双向的通道才能沟通。
不过,双向的基本是在互相敞开大脑了,有些类似于双方裸奔。不到一定程度,没人想真的敞开彼此。
但执微需要的只是单向。方便她下达命令就行。
建立单向的临时连接,一旦如果需要及时联络,她可以直接闯进安德烈和贪狼的脑袋里,向二人下达命令、传递信息。
类似于给安德烈和贪狼买了电话手表,设置了一秒接通。
在语言受到实时警报监管的沉没星海,她需要建立单向临时全息意识连接,扯住她的副官和护卫官在她身边。
做完这一切后,得到了鹑火的完成传达后,执微驾驶着悬浮艇,在雪地上兜了半圈。
直到此刻,她才回答了安德烈之前的问题:“我们去不了哪里。就去监狱吧。”
说完,她在安德烈震撼的目光里,停下了悬浮艇,并径直打开了舱门。
天色苍白,地面洁净,一切都是雪色,天地似乎在这里被连在了一起。
执微轻巧利落地跳进雪地:“我配合收押。”
她说话的一瞬间,一直响个不停的警报声,陡然停止。
警报声结束后,万籁俱寂,天地一色,四野里没有一丁点儿的杂音。
安静到似乎天地和人类早已共同死亡,这里纯白至此,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现实天堂。
“需要登记囚犯的名字吗?”执微盯着最前面的浅色眼睛,“竞选人执微,副官安德烈,护卫官贪狼。”
她报出了名字,后排的贪狼也一跃而下,站在了执微身后。
副驾驶位置舱门敞开着,安德烈反应过来了。他的表情里,夹杂了一种痛苦和绝望。但他又在使劲地鼓起勇气,无声地开合着嘴巴,呢喃着自我打气。
他缓缓地,在副驾驶上转过身子,撅着屁股,慢慢地爬了下来。
duang大一只,啪叽一下,落在了雪地里。
他抹了抹脸,被列为禁词的“漂亮”容貌,比凛冽的雪原还要瑰丽。
说要收押,那就真的是在收押。说要被关进监狱,那就是真的把三个人全部都押解走了。
别看是人类伪装的机器人,但身上的机械部件全部都能用。执微被穿戴了一件类似于合金制成的马甲的东西,肩膀的位置上扯出两根细线,守卫在上面飞行,她被用那两根细线掉在下方,跟着一起前方监狱。
后面两位,副官和护卫官,他俩和执微是一个待遇。
执微愈发觉得有问题了。连搜身都没搜,武器也没查,但凡贪狼现在抬手,他就能像打小鸟一样解决天上的人。
她飞在半空,抬眼四处打量,雪地和天空互相反射的光晕近乎一种刺目的白光,看久了只觉得眼睛生疼。
身处空中的时候,执微有些恍然。
前后上下左右,全部都是白色,地面上都是雪景,天空的云层也像是堆叠的雪,一个错神,就觉得这里不像是现实,简直像是全息里的场景。
在没有任何布置的全息中,人会身处在空白的空间里。不被装饰的白墙围堵了六面,人处在这片空间的正中,到处都是白色。
无论望向何处,都是一片洁白。
飞行了一段时间后,守卫带着执微一行人,抵达了监狱。
落地后,执微抬眼,看着面前的建筑。
她在奥维隆见过类似的仓房,形状是长条形的仓库,外围是合金面板。但这里的建筑,长得很像是集装箱一样的仓库,但要比集装箱要大得多。
从天上向下望着的时候,执微只能看见它的顶棚,那一片白色融进了雪景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区别。
直到落地,执微才发现,这一片巨大的区域都是建筑,顶部被雪覆盖,建筑材料也都是白色,落地前后都看不见里面的景象,也没发觉到有人类在行走。
执微被守卫带进了监狱。
大门升起,她才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之前,她用光脑也检测不到人类的踪迹。发觉守卫是人类后,她猜想或许机械外置躯壳遮蔽了人类热源显示。
但,还是不能解释更多的人去了哪里。
现在,执微知道了。
在纯白的建筑面板里,在监狱中,她在大门升起的一瞬间,就看见了里面密密麻麻的人群。
她看见这座名为监狱的建筑里,直接架构出了好几层,每一层和每一层之间都是螺旋分布陈列着的,给人类留出的活动空间很小。
人类在自己的楼层里,有坐着的位置,但也仅仅是坐着而已。
这一点点的空间不足以支撑人类站起来活动,需要弯着腰,才能在仅有的空间里前行。
外面是辽阔的雪原,这里狭窄拥挤得像是蚁穴。
守卫带着执微,登上了第三层。
走到楼层内部之后,执微才注意到,说这里是监狱,其实并不十分准确。
监狱是坐牢的,而这里的人类一直在座位上劳动,他们在组装机甲、拼接机械部件,这里分明更像是流水线的工厂。
人们一直在工作,被困在这里,但一直在监管下工作。
在三层的一处狭小房间里,守卫停下了脚步。
这处机甲组装的机床是空着的,有一个多余的位置,守卫指了指这个位置,然后,又指了指执微一行三个人。
安德烈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他沉默着指了指空位,伸出一根手指,又使劲挥了挥手,伸出了三个手指。
他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
瞎了吗?!这里是一个位置,我们是三个人!
就算现在被收押改造了,也没有直接上来就干活的吧?好,就算上来就要干活,也没有三个人挤一个位置的吧?
那,是三个人干一个人活儿的意思吗?
安德烈弯腰,掏出怀里带着精美刺绣,还印着伊图尔家徽的手帕,缓缓地擦了擦那个座位。
他按着执微的肩膀,让她坐在了那里。
之后,他沉默地看了贪狼一眼。
贪狼是在底层生活过的,他自在得很,他一屁股就坐在地面上了。
只有安德烈,半蹲着对着乱糟糟布满灰尘的地面,端着屁股左右来回扭着,试探了几次,才被贪狼一脚踹过来,直接坐在了地上。
才坐下,守卫才离开,话都没说,环境都没看呢。好家伙,面前的机床上面已经开始运转了。
安德烈还以为一个座位,就是一个人的活儿。
想得美!看见这里是三个人了,怎么可能给一个人的活儿?直接就是流水线似的三个人活儿被分派了过来。
执微面前,被传送过来了许多零部件,她拿起一个看了看,发现是位于机甲颈部的一处连接部件。
她在兰蒙补习过基础课,也在蓬莱的时候听过相关的讲座。虽然当时,那些专家学者讨论的都是复杂层面,她没怎么听懂,但基础知识和基本实操,她在那个时候练习过。
现在,直接上工,她是可以的。
基础性的工作,并不难,连安德烈都可以直接上手,和小孩子初学的组合练习差不多。
组装部件,用手连接,附近也有可以使用的工具,做起来不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迅速。
但,很磨人。这个才做完,下一个就来了,这个还没做完,稍微有一点卡,但机床上的流水线根本不停,下一个照样来。
安德烈做着做着,表情都扭曲了。
执微倒是接受良好,她性子就是这样,在任何境遇下,都不会过于急躁,会耐心分析,也会沉稳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