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性风暴(字笙)

啊。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在纽约去过的那家店。
他突然灵光一闪，下次回去时向她求婚她会不会安心？他仔细把所有款都看了一遍，他想她已经见过那么多奢华的东西了，那就买款简单的吧。选定的那款，镂空的雕花上只镶嵌了一颗纯净的小冰糖，祖母绿切，复古又简单。他记得她带这种形状的钻石很好看。
隔天Keith和许令宜突然造访。游远日夜颠倒，顶着一头鸟窝开了门。
“嚯，bro，你没事吧。”
Keith看他人不人鬼不鬼也是吓坏了。只能先按下主题，关怀一下。
“坐吧。”游远悠悠指着沙发。
“Bro，你这万里追爱都没好使啊？咱们中国人不都说什么，有志者事竟成吗……”
他有气无力，“她拉到投资了，不回来了。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许令宜冷哼，“呵，谁让你不提前准备。”她毫不客气开骂，“游远，我真懒得骂你。你是不是个老爷们，她都主动问你能不能接受异地恋了，你说句接受能死啊？天天在那玩什么潇洒人设呢，不知道提前计划？她担心来担心去的，从开公司之前就没停了投工作，给未来做准备，你呢！”
“是，你是挺惨，被诬陷抄袭又被黑客黑钱。她就不惨，一天没怎么睡觉也撑着去过生日了，你还指责她工作太认真？我真是奇了怪了，这他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小学老师就开始教的，你没学到过啊？她认真还有错了？你还好意思因为实习那事儿跟她吵架，你知道她怎么想的吗——她不也是想争个好绩效，万一公司开呲了她还能有份工作先保底不至于被赶回去，你说你又没有绿卡还死命要留这儿工作，还不给未来规划好，她能放心就怪了！”
游远低着头没吱声。Keith扯扯许令宜的衣角，无效。
“游远，你那点感情都特么套嘴上了，天天玩那个风花雪月。我们安安没时间陪你扯那个。配合你玩就不错了，要我早给你个勺子把儿让你自己转圈玩去！”
游远后知后觉抬起头，“……她之前找过工作吗？”
“废话，她哪能预知未来啊，她又不知道她公司能不能成。她拉投资多累你知道吗，你还不乐意她和楼清川一起出去。我估计她和楼清川出去半句废话都没有，他妈的，我看着都累。说真的，楼清川要是喜欢安安，我得支持一下。人家废话少，干的都是实事。毕业舞会是比不上你银行账户重要，但你他妈也不能就把她扔在那。”
“你知道安安的公司被收购了吗？那个傻逼前男友还跟她挑衅呢。这会儿她要是再毕不了业，真特么名声扫地了。”
支离破碎的对话出现在脑海里。他发现他每天都沉浸在交易和自己的痛苦中，她不主动说，他就从不主动问。
游远捂着脸点点头，“……我他妈真是挺糟糕的。你骂的都对。”
Keith开始落井下石，“Bro，我老婆刚才说的那些事我不太了解啊。但是有个别的事儿，我觉得你真是做的不好。”
他欲言又止，许令宜给他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他才说，“你俩刚在一起那会，外边流言都给An传成什么样子了……都说她做你的小三，还说她跪舔你，说你当着大家面把她甩开什么的，上课也不坐一起……你说你吧，不和大家来往，别人不知道你怎么回事，这骂名全让她担了。说真的，换别的女生早就受不了。An这人，心理承受能力真挺强。”
游远带着一脸诧异抬起头，“流言？”
“你看吧，bro。你真的什么都不关心。就是以前跟你有过节那人，他和徐凯搞出一串子事儿，散播流言抹黑你们，又买通Lauren把你们设计进抄袭事件。Lauren现在已经跑了，学校说她办了退学。An估计他们下一个学期还要搞事，让新琼也别再纠缠了。”
许令宜没好气，“我们今天过来跟你说这么多，也是因为这事儿。Lauren的事情你别查，不要再纠缠。吃亏认怂就行，嗯，你不挺擅长的么。那两个人都挺疯，别碰。”
Keith和许令宜的话信息含量太大。他在家里躺了许久也没捋出个头绪来。
开学前一日，世界局势突变。
新冠席卷美国，学校立即发通知转为线上授课，市民被要求无必要不出门，迈阿密所有非必要商铺全部停摆，一瞬间沦为死城；国内开始对国际航班进行严格管控，要求旅客必须持有阴性核酸检测报告，并进行14天集中隔离，隔离后目的地必须明确。他给冯栩安发了很多次信息都石沉大海，许令宜不再帮他，秦新琼因为疫情失去工作，他也不再好意思打扰。
没想到只一个月不到，世界风云变幻，他竟然回不去了。
他愈发绝望。
他开了空头支票，竟然败给了世界形势。
游远觉得自己被困在了监狱里。
房间每日死寂到像没人生活，世界变成了单调的黑白影画，他只机械的起床，交易，上课，睡觉。房间里四处都是她的痕迹，茶几岛台上会有她遗落的皮圈，水池附近有她当时忘记拿走的洗面奶，床上有她睡觉时喜欢抱着的小猫爪，他当时还嘲笑她有恋物癖，有能耐睡觉抱他啊，抱猫爪算什么本事。
她说猫爪比他的胳膊软很多，垫在脸下面很舒服。
他呆愣的看着这些东西许久，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感觉自己真的听到了。最后这些都没有被收起来，就那么放着吧，假装明天她就会回来了。
游远又打开了PS4，那款叫overcooked的游戏他们一直没有通关。卡在了5-4关，火山岩浆的设定，两个厨师被扔在了两处独立的岛台上。一个人玩这个游戏变得好难，他必须不停切换厨师来完成要求的任务。切着切着，手酸痛无比。他把手柄一扔，倒在沙发上，音乐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加速，叽里呱啦地回响在晦暗的屋子里，衬得气氛滑稽诡异。
日光西沉，他就那么躺了大半天。
傍晚，公寓前台通知他来领快递。是Fedex的文件，发件地址是一个律师事务所。
他很疑惑，靠在前台将快递拆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件。最上面看起来是一份判决书，他读了几句，眼前阵阵发黑，靠在前台，突然呼吸困难。
被告人赵贤？这分明是那胖子的名字。原告……是冯栩安。
他飞快翻开判决书案件背景部分。
「2019年3月，赵某因个人纠纷，在无任何事实依据的情况下，多次在微信群以及Instagram等社交平台发布不实言论。」
他将文件翻到背面，上面罗列着各种截图。针对冯栩安的侮辱，谩骂，发疯，各种词语不堪入目。群里面的群众不明所以只知道跟腔附和，把他们心底的恶意发挥到极致，甚至……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冯栩安是谁。
他手开始发抖，另一只手勉强扶着文件，翻到判决书的最后一句话。
「法庭认定，被告赵贤于2019年3月发表的言论均不实且具有恶意，被判定构成本质诽谤。根据《美国法典》第47编……」
他松了口气，急忙想上楼细看，手触到快递信封却摸到一个突起棱角，里面似乎还有东西。
这是一封手写信，来自冯栩安。
展信安。
原本我只想把案件结果寄给你，但怕你看了以后一头雾水，还是想和你解释一下。
去年3月，我们刚在一起不久，许令宜突然发现有一个群在传针对我的不实流言。群主看起来是个女孩子，看口吻是赵贤的妹妹。通过秦新琼和许令宜多天的套话，我们基本确定背后主使人是赵贤。
在事情发生的最一开始，我本想和你商量，联合起诉他。我想向你如实坦白我的想法，所以才会有那一段关于“狗屎”的对话。我知道你是个很冲动的人，所以并不敢直言，只敢侧面试探，害怕有失控的事情发生。当时你的态度很消极，其实我很意外，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一定会让对方付出代价。可我转念想了想，你颠簸了那么多年，现在想要日子平静一些，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是我欠考虑了。
不久以后，学校里面也传开了针对你我的流言，话说的不好听，但又不耽误我赚钱，无所谓。这些事情都让我觉得，你独来独往是对的，不合群的人多少会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捂住耳朵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我既然听到了，就不会坐视不理，既然你不想再卷进来，那么当时我作为你的女朋友，我会尊重你的想法。最终，我以我自己的名义起诉了赵贤，对付他并不难，花费时间精力而已。我想如果有人因流言而远离我，他也注定不会是我的朋友，没有什么可惜的。
只是没想到后面赵贤和徐凯狗急跳墙，手段越来越下作。所以这个学期，你还是要小心。
判决一月份就下来了。我本来想，如果赵贤还有下一步举动，我会向你如实相告，再商定如何应对。只是现在我们已经分手，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只能靠你自己。判决书以及案件相关的证据都已经包含在案卷中，如果有一天你想反击，可以随时拿出来用。
我把选择权交给你。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成为一个伟大的交易员。
游远怔在原地。这封信不长，他读了好几遍。冯栩安的字迹让他陌生，原来他从没看过她写中文，甚至没看过她的笔记。事情由小见大，那么他不清楚她的身世，不知道她的想法……听起来滑稽地合理起来。他从一开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就像他从不知道冯栩安背后做了如此多的事情一样。
他逃避，她理解；他劳累，她熬夜陪着；他说异地的事情走走看，她就在背后做全努力，直到她也没办法。就连自己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她也只对他说，我的好运不能借给你。
他活该被甩开。
他像一个行尸走肉，拎着那单薄的信纸缓缓向电梯走。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被他的满眼泪水吓一跳，赶紧无声绕开了。他再也不会社恐了，他就靠着电梯默默流泪，全世界来围观也没关系。
许令宜讲过的话这才在他大脑里一条条被消化。
房间里，那滑稽的游戏音乐还在响着。游远头痛欲裂，却依旧没有关掉。他走到电脑前，当初冯栩安打赌赢的钱加上他股票大赛赚到的钱一共快二十万，冯栩安说得对，他是个功利鬼，每天就着眼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眼界极低。
他爱她爱的很肤浅，竟然还自以为很爱。
他找到Gamestop的股票，最近它受疫情影响被某些机构死盯住做空，一路跌至谷底。今日一股4.37美元，他果断按下了购买。这是他认定的垃圾股，平常他只会不屑地说傻子才会买。
他想起冯栩安说的初心，他想试着去感受。他不想忘记她说过的一切……包括信任，尊重，种种人生态度。
他也不想忘记冯栩安。
他想，他得振作起来了。世界早晚有一天会恢复运转，她永远不会停下向前走的脚步。那他也得往前走，才能再遇见她。
——上卷完——

是五年前了。
清晨里，高空的风依旧刮不透纽约这座钢铁森林。冯栩安坐在酒店62层的会议室中，看到窗外的云浮在帝国大厦的尖顶上，像灰色的烧烤铁签子上面扎了块实心棉花糖。
纽约是个神奇的地方，光怪陆离的事情日日都有，却丝毫不会磋磨这城市的基础风格。钢筋水泥扎根了百年，形成了这城市坚韧的风骨。
“冯总？”
一个男声在冯栩安背后响起，声音里使着坏。冯栩安回头，楼清川一脸奸邪之相正盯着她。
今天真有礼貌呢。她忍不住回赠他一个大白眼。
楼清川向冯栩安伸出手，“今天可是我们的大日子啊。别发愣了，咱们第一批得先走。”
冯栩安深呼吸一口气，搭上楼清川的胳膊借力。她推开会议室的门，外头大厅万人空巷，Erin和Chris正喜笑颜开交谈着。
“恭喜啊，冯总！”
“恭喜恭喜，祝以后一切顺利啊——”
冯栩安谢过各位后，向Erin走过去。她听到冯栩安的名字，头一转，眼神略带暗示向Chris微微一笑，止住了话题。
“An，”Chris握上冯栩安的手，笑的眼睛嘴巴弯弯，“我早就说过，你一定能成功。恭喜你，走了四年，今天终于走到了NASDAQ。现在感觉怎么样？紧张吗？”
冯栩安也笑了，“感觉比结婚还紧张啊。”
一群人笑成一团。现场负责调度的人员在那边喊各位投资人的名字，冯栩安捏捏Erin的肩，“走吧。”
当年她走过这路线。他们路过华尔街，经历了疫情后的牛塑依旧凶壮。路边的建筑好像已经修了一万年，曾经冯栩安排半小时也一定要合上影的line friends大熊已经倒闭关店，时代广场还是像五年前一样，五光十色中充满厚重感。前方隶属于NASDAQ的大屏仍旧意义非凡——尤其是今天，在几小时后，这些瞩目的大屏，即将被FoomTech占满。
今天是独属于FoomTech的上市之日。
FoomTech，在受尽疫情的折磨后，乘上了东风。2020年，GPT-3开放使用，数千家AI初创公司被催化，一时之间，chatbot成为最大的风口。而Foom一路领航，踩着风声，在B轮拿到大量融资，跟随技术发布，公司市值呈爆炸式增长。2023年初，公司开始着手准备IPO流程，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上市了。
但纵使来路再怎么泥泞，能走到头，就是条好路。
从酒店走到NASDAQ只需要十分钟，但这条路他们实打实走了5年。这一路上的温度很难忘，譬如，天使轮谈判时无数次捏湿的手心温度是湿热的，疫情起始投资人突然反悔撤资时的绝望是冰寒的，而终于雨过天晴时，激动的泪是滚烫的。
冯栩安和楼清川携手，约定好目不斜视，狠狠将这些声音踩在脚下，心无旁骛向前赶。日夜的兼程让他们身上沾满泥泞，如今他们踏雪而归，站在NASDAQ的大门口，仰望着属于他们的主场。
冯栩安落座，忍不住评价，“不管今天上市我多高兴，我都必须得说，NASDAQ这早餐难吃哭了。”
楼清川嘲笑她，“明天回迈阿密之后就只有Panda
著名美式中餐连锁店
吃了，知足吧你。”
冯栩安愤懑，“我要回国。”
楼清川清清嗓子，“今日头条，FoomTech上市之日，CEO因不堪忍受NASDAQ早餐连夜逃回国……”
“……闭嘴吧你。”
面前突然灰暗，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停在两人桌前，挡住了高处的羽毛灯。
那男声问道，“安安？我们可以坐在这儿吗？”
谢音习不等冯栩安允诺，毫不客气放下盘子直接坐下开吃。而方煜行依旧笑眯眯站着等待回应，像个彬彬有礼的儒士。
楼清川抬起头看了一眼，面色没有波澜，“不可以。”
方煜行笑笑，“我们没有什么恶意。今天只是单纯来道贺。”
冯栩安满脸写着“我信你个鬼”。她边吃下一颗黑莓，一边问楼清川，“咱们活动负责人是不是得换一个了啊……”
这话意有所指，方煜行听得懂。
“安安。你今天也邀请了媒体来，只要我们有心，怎么都能进来的。”
他端着餐盘站了太久，来往许多人侧目。今日冯栩安本就是风暴中心，现下不明男子站在CEO桌前许久，不一会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乱新闻来。
冯栩安猛地站起身跟方煜行握手，拿出影后级别的演技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笑，“请坐请坐。”
谢音习歪着嘴，一脸不屑地往嘴里放颗草莓，嘴里还在冷哼着什么。方煜行拍拍她，这才看向冯栩安。
“安安，恭喜你，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我一直觉得你能力卓越超群。当初……你走了以后，我也一直希望你回来。其实我们都是商人，在商言商，一起利益最大化何乐而不为呢？我知道你们公司也做硬件定制，楼博士的核心技术毋庸置疑，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和我们合作呢……珠宝AI也很有发展，故栩你也熟悉，以后你再开发全息投影技术，公司又多了一条业务链……”
“听起来的确非常好。”冯栩安打断，“这么好的点子不必贩卖给我。”
她站起来收盘子，“加油啊方煜行，希望你有一天，也能走到这里，但不是，靠蹭我的票。”
谢音习脸色突变，叉子“啪”的一声被拍在瓷盘里。冯栩安冷笑一声，俨然是在警告。而后她转身离去。
楼清川在后面跟了几步，看前面那背影晃晃悠悠没什么正形，这才撞了撞她的手，“没影响心情吧。”
“嘁，至于吗。我三岁啊。”